財富上實現了小目標,身體倍好,尿酸不高,爹娘健康,家人平安,帶著一點小小的傲嬌,在鄉間別墅拍個視頻,拉個仇恨,告訴朋友圈,我正過著你們想要的歲月靜好。
這是你我都在孜孜追求的。
這也是老曹當年孜孜追求的。
公元210年,五十六歲的老曹,站在中國北方安寧的大地上,有些志得意滿,也有些蒼涼憂傷。志得意滿的是他已經削平群雄,一統北方。蒼涼憂傷的是什麼呢?
不是歸來已不再是少年,也不是繞樹三匝無枝可依。
而是因為不省心的評論區。
打開曹孟德帳號,下方評論區有兩條這樣的:
託名漢相,實為漢賊。
欲廢漢自立。
這是前不久去世的周瑜留的。
類似的留言,估計千條萬條。
若想人生能知足,勸君莫看評論區。
一看就有心裡陰影。
老曹決定不再忍,必須出面說明情況,粉碎噴子們的攻擊。
於是,史上最有文采的歲月表白書:《讓縣自明本志令》,赫然出爐。
這篇對歲月,對人生的表白,反覆說了一個事實:我想歲月靜好,可你們不允許我低調啊。
要說靜好,要說低調,我是你們的老祖宗,我二十三歲的時候就想低調。
那個時候的我,就一門心思琢磨著在家鄉郊外五十里建個別墅,秋天夏天讀書,冬天春天打獵,退出朋友圈,抵死做宅男。
「於譙東五十里築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絕賓客往來之望」。
這樣的靜好,給我曹阿瞞來二十年!
然而,老天爺手裡捏著那些靜好歲月牌,一張都不肯給老曹。
「然不能得如意」。
老曹做著靜好的美夢時,天下開始戰亂,二十來歲的小曹,跌跌撞撞出發了,安靜讀書打獵做宅男的夢想,只不過某個夜晚的一場清夢,過後了無痕。
待我戎馬歸來,許我茅廬讀書。
圖 | 源於《新三國》劇照
然而,江湖不答應,在老曹的歲月表白書里,有這麼句話:「江湖未靜」。
老曹被迫走出了舒適區,綠樹叢中的精舍,全年讀書射獵的生活模式,是他的舒適區;起兵討董卓,官渡夜放火,赤壁橫長槊,西北打馬超,是他的事業區。
事業區,其實也是不舒適區。
回放一下老曹在事業區的不舒適狀態:
「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秀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
這段脫口秀是謀士張松用四川話說的,專門用來氣老曹。
我不知道,在某個風清月白的晚上,坐在軍營里的老曹,看著飄揚的旌旗,聽著蒼涼的軍號,撫摸身上的傷痕,會不會格外懷念他在家鄉的精舍,以及自己所設置的靜好模式。
既然投胎在亂世,又不巧身懷謀略,腹有詩書,那還是只能繞開靜好,去不舒適區走一遭。
圖 | 曹操歷史畫像
老曹欲做靜好派而不得,而有人因為做靜好派而被罵。
赤壁之戰前的某年某日,荊州有個朋友圈在對話,對話的是三個小夥伴:
劉表,劉備,許汜。
許汜:陳登那傢伙真不是個玩意。
劉表:備備,這事你怎麼看?
劉備:老許,何出此言?
許汜:我老遠去拜訪老陳,他正眼也不看我一眼,晚上睡覺,他睡一米八的大床,卻讓我睡雜物間的架子床。
劉備:老許,不是我說你,你真是活該,天下這麼亂,有點出息的夥伴們都捐的捐錢,捐的捐力,捐的捐命,實在不行,捐兩聲吆喝也行。你呢,卻四處買田買地囤樓盤,只顧自己的小日子。老陳當然瞧不起你,換上我啊,不只是讓你睡雜物間架子床,我還要把自己的大床吊到一百尺高空,我要睡在上面高高地鄙視你。
圖 | 求田問舍
這裡就看出一條東漢末年的鄙視鏈,歲月靜好的許汜在鄙視鏈的底端,人生必須奮鬥的劉備、陳登在鄙視鏈的頂端。
劉備的歲月是不能靜好的,一靜就不好了,一靜他就永遠是個織篾匠,賣鞋販。沒有傘的孩子在下雨天就該努力奔跑,騎著馬兒奔跑。
有一段時間,這孩子不能跑了,泡在新野歲月靜好,結果他在上洗手間的時候發現一個可怕的現實:
長膘了,腰臀肥了一圈。
劉備出來,對著表(劉表)哥一頓哭訴:三天不搬磚,體型大反彈。
「吾常身不離鞍,髀肉皆消;今不復騎,髀里肉生。」
圖 | 源於《新三國》劇照
歲月的寧靜,即意味著毫無作為,讓這個有志的大叔陷入深深的悲涼和恐懼。
劉備是不能靜好的,更因為老對手曹操在北方。
曹操和劉備,這兩個孩子,在暴雨如注的亂世,一個有傘,一個沒傘,都只能努力奔跑。
圖 | 清可QINCO
和他們同時代,有一個曾經使勁奔跑,卻半路剎車的。
此人,就是劉表。
圖 | 劉表畫像
作為「三國演義」里的靜好代言人,其實劉表也曾是很拼的。
公元190年,董卓上書,推薦劉表任荊州刺史。
你以為的劉表上任模式是這樣的:
拿著朝廷的任命書,牛氣哄哄,荊州人民鮮花美酒,熱情歡迎,押司都頭們,一個個恭恭敬敬,打開衙門,彎腰相迎。
然而,劉表的上任模式是這樣的:
蘇代占著長沙。
貝羽占著華容。
袁術霸著南陽。
劉表,你過來啊。
圖 | 源於《新三國》劇照
荊州,根本就不是躺在那裡靜等劉表。
劉表灰溜溜地一匹馬到了宜城,找一幫謀士,例如蒯良,其中包括他後來的舅子蔡瑁,召集一幫兵馬,辛苦一番打拚,斬獲一批人頭,然後,才拿著朝廷的任命書坐上刺史的寶座。
接下來保境安民,發展生產,尊賢禮士,將荊州發展成東漢末年體驗感最好的地區。
劉表治下的荊州到底有多幸福?看看「三顧茅廬」就知道,跟著劉備訪賢的足跡,一路上山清水秀,桑麻密布,農夫在田裡耕耘,高士在酒店群嗨,臥龍在草堂春睡,太陽在窗外遲遲。
圖 | 源於《新三國》劇照
上任之前,上任之初,劉表都是一個努力奔跑的大哥。
然而,劉表到半路,就不跑了。
我有一個舒適的荊州就可以了。
至於以後要不要奔跑,他說,我看看。
「欲保江漢間,觀天下變」。
他不是不知道,四面烽火,四面豺狼;他不是不知道,曹操在奔跑,孫權也在奔跑。
然而,這一切變數,都沒有讓他下定決心走出舒適區,反而讓他格外珍惜手裡這點家底,死死抱著不動,生怕傷了一根寒毛。
曹操和袁紹干仗,向劉表求援,他說:行行行。
袁紹也來搬救兵,他說:好好好。
然後,誰也不幫。
殊不知,一動不動、安安靜靜的荊州,貶值了。
靜好,其實就是貶值的另一種說法。
就在他撒手的那一年,荊州的靜好灰飛煙滅。赤壁的火焰讓他生前抱著不動的這塊樂土又重返角逐拉鋸的宿命。
劉表越是躺在荊州這張舒服的大床上不想動,別人就越想動他的舒適區。
圖 | 源於《新三國》劇照
曹操、劉備,是一直在奔跑的。
劉表是跑到半路不跑的。
而從未奔跑過,甚至拉著他跑都不跑,最後死於靜好的,是曹爽。
圖 | 源於《三國演義》劇照——曹爽
曹爽,曹魏輔政大臣,和另一個輔政司馬懿互看不爽。公元249年,裝病許久的司馬懿,忽然身輕如燕地從病床上蹦起來,趁著曹爽帶天子出外祭拜高平陵,鎖了城門。
沒有大門鑰匙的曹爽,面臨兩個選項:
一,努力奔跑,帶著小皇帝召集人馬,號召天下,討伐司馬懿。
二,歲月靜好,放下武器,回城向司馬懿認慫。
曹爽,從日出站到日落。
最後,選擇了「歲月靜好」。
他說:我不想奮鬥了,做個安靜的土豪也好啊。
「我亦不失作富家翁」。
於是繳械回城,等著他的,不是靜好,而是全家殺頭。
圖 | 《虎嘯龍吟》曹爽滿門抄斬
身而為三國人,豈敢輕言靜好。
曾在隆中高臥,欣賞窗外日遲遲的諸葛孔明,最終還是努力奔跑,「五月渡瀘,深入不毛」,「獎率三軍,北定中原」,以至於「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靜好有時候是一堆脂肪,是一個貶值的符號。
按照物理學原則,靜是不存在的。
按照金融學的原則,靜就意味著貶值。
按照競爭學的原則,靜就意味著等死。
即使是太陽,也每天在努力,帶著太陽系大大小小八個弟弟妹妹,在無窮的銀河系空間,不停地奔跑。
圖 | 空谷尋芳
人生,不必焦慮,也不必過度渲染凌晨四點的洛杉磯,但也不能絕對靜好,為了理想,為了生存,要動起來,敢於在不舒適區走一遭。
躺平一時爽,結局淚汪汪。
在劉表、曹操、劉備之後一百來年左右,有個叫陶侃的將軍,在廣州當刺史的時候,居然在書房放了一堆磚,早晚進進出出地搬。
別人不解,問:將軍您還真搬磚啊。
陶侃說:使命在召喚我,我要是不搬磚,恐怕就廢了。
或許,在陶侃搬磚的腦海里,浮現出劉玄德當年因為壯志難酬而腰臀長膘的慘狀,每想一回,就警醒一回,就多搬一塊。
圖 | 空谷尋芳
文章部分圖片源於《新三國》和《三國演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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