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2：青蛇劫起》這次玩很大。
創造修羅城宇宙，打造了一個包羅各朝各代、容納多種風格的全新世界觀。
拋棄白蛇傳說原有故事框架，講述小青一路打怪升級解救姐姐的故事。
這兩處革新相較第一部《白蛇：緣起》，堪稱大刀闊斧。
加之技術升級，成效也顯而易見。
但是這些優點反而比第一部更能暴露出追光的弱點。
當畫面、設定都愈加繁複的同時，文本缺乏層次和深度，很容易讓人期待了許久之後冒出一句：
就這？
看完電影，我甚至想跟技術團隊說一聲：「沒有必要。」
因為《白蛇：緣起》一直被吐槽人物矽膠質感嚴重，這一部人物的面部進行了升級：
小青的臉顯得更加真實可感。
可是，小青作為主角，成長路徑上的縱深感依舊很膚淺。
修羅城的設定看似高能：
畫風上有都市廢土混搭中國元素；
世界觀中融入了許多佛教元素；
整個世界構成了對叢林法則的明喻……
然而，前半段為觀眾鋪開這個龐大的奇觀世界之後，電影的後半段幾乎與之完全脫節，完全淪為背景板似的存在，沒有與人物產生更深層次的糾纏。
而這一切都導致了情感流於空洞。
《白蛇：緣起》將愛情緣起講得纏綿悱惻。可是到了《青蛇劫起》，一個介乎友情與愛情之間的故事，居然被塑造成了生化危機式的災難勵志片。
畫面再絢爛，設定再炫酷，終究都是錯付了。
（本文有嚴重劇透，介意勿入）
01
大女主≠男的不行
小青早該成為主角了。
從現代眼光看，小青是比白素貞更適合做女主角的「蛇」選。
《白蛇傳》這個古老的神話能引得眾人紛紛改編，前段時間還被改成了首部粵劇電影上映，究其原因，這個故事放在現代語境下可能性太多。
小青是近年來隨著女權思潮興起而愈發收到關注和喜愛的人物。
她身上有太多供女性主義者挖掘的空間。
在流傳甚廣的各個版本中，小青都承擔了一部分觀眾視角。
看到白素貞為愛受苦，許仙卻一再猶疑，各個版本的小青總是要啐上一口，大罵許仙這個負心漢，狠狠為觀眾出一口惡氣。
看到法海打著冠冕堂皇的名號欺壓從未做過壞事的蛇妖，拆散一對苦命鴛鴦，小青更是義憤填膺，憤怒值爆表。
粵劇電影《白蛇傳·情》的截圖
哪一次金山寺惡鬥，小青不是擼起袖子就往上沖，這架勢活脫脫一個大宋魏瓔珞。
懟天懟地，說干就干，簡直是天生的爽文女主。
不像白素貞，總是一忍再忍，一退再退，實在無路可退了才肯發威，等到她反擊，黃菜都涼了。
所以，小青成為主角，是遲早的事。
但是，小青成為「大女主」，卻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青在原故事中的角色，始終是女主角身邊的「忠僕」。她的存在一直都是《白蛇傳》中的調味劑，時而為主角們牽線搭橋，時而替觀眾們出口惡氣。
但作為「自我」的青蛇，卻始終不在場。
徐克拍《青蛇》時，首先奠定了青蛇的「自我」：
她跟著姐姐來這一遭，不僅要當個小跟班，更多的是好奇，想要弄懂把姐姐迷得神魂顛倒的「情」究竟為何物。
有了強烈的自我意識，一個「忠僕」才能成為舞台上的主角。
自我意識，會轉化為「我為什麼而活」的疑問。
在《青蛇劫起》里，小青的答案是，為了救出姐姐。
這個念頭在金山寺一戰後成為小青的執念，因為執念過強，所以她落入了修羅城。
在修羅城這個弱肉強食的環境中，她藉助他人的幫助存活下來，武力值逐漸變得強大。這些都沒問題，問題出在她的精神成長上。
這期間，她經歷了幾次精神轉變的過程。
一開始，小青是帶著怨念來到修羅城的。她覺得姐姐的錯誤在於愛上了一個軟弱的、不能保護自己的人。
用現在話說就是， 女人的悲劇就在於嫁了個沒用的男人。
後來她遇到了司馬官人，一個左擁右抱的山大王。
她成為司馬的左右手，卻在關鍵時刻被拋棄，就此悟出一個道理：
不管有用沒用，只要是男人都不靠譜。
此時的小青萬念俱灰，準備自殺，卻被一個長相酷似姐姐的蒙面人激發了求生欲：
強的弱的都沒用，只有自己強大才是真！
於是本片中的小青完成了女性意識從甦醒到爆發的全過程。
這個套路是不是很眼熟？
通篇都離不開兩個字，男人。
而整部電影想表達的女性意識無非是：
男的都不行，女人只能靠自己。
而且這句話是有因果關係的，因為男人都不行，所以女人才得靠自己。
都 2021年了，一個敢於懟天懟地的烈女子之所以能夠找到自我，究其原因還是因為男性對她做的一系列事情。
這種將性別對立起來的因果關係，真的已經過時了。
且看三十年前徐克版的青蛇，在旁觀了姐姐的愛情倫理悲劇後，悟出的道理是：
人都不靠譜。
這和「男人都不靠譜」有著天壤之別。
前者是對普遍人性的詰問。
而後者，只是為了迎合大眾心理故意製造的偏見。
02
世界觀≠奇觀展示
本片打造了一個頗為複雜的世界觀。
小青誤入的修羅城，有人，有妖，有牛頭馬面。
修羅城的立城之本是弱肉強食，隔三差五就會有「劫」起，且間隔時間越來越短。
每次「劫」起，就會有很多人妖鬼怪魂飛魄散。
而這座城本來也是「活」的，裡面的東西都在不斷消亡，直至整個城市消失。
修羅城裡的世界觀為影片帶來了豐富的視覺盛宴，很顯然，這個世界的塑造參考了佛教的元素。
但可惜的是，這樣的世界觀除了給小青帶來一次又一次的物理危機，並未在價值觀上擦出火花。
影片雖然借鑑了很多佛家用語，但是毫無深究之意。
比如「無池」，跳進去便一切皆空。
圍繞「無池」這個重要地標，來來回回就表達了「小青不願放下對姐姐的執念」這一層意思。
表面套上看似深刻的佛教，其實跟古早偶像劇里的忘情水有區別嗎？
再說執念。
「執念」和「愛」是不能劃等號的。
但在本片中，觀眾看不到二者的區別，甚至影片有意將二者混為一談。
這帶來的是影片在主題上的模糊不清。
修羅城的存在，是因為有許多心有不甘、懷揣執念的人聚集於此，他們陰魂不散，相當於處於「生」和「死」之間，無法解脫。
而法海作為執（佛）法之人，要為這些人超度，消滅這座修羅城，也就讓他們放下執念，忘掉前塵往事，重新上路。
按照這個設定，我以為故事要講的是小青如何放下執念，意識到人生不僅有逝去的姐姐，還有自己的未來，以及其他愛自己的人。
與其執著於無法改變的過去，不如憐取自己以及眼前人。
我甚至看到了小青把姐姐留下的絲帶解了下來，繫到蒙面人手上。
解下執念之物送給眼前人，相信大多數觀眾都以為這是小青放下執念，人物的精神世界再次升華的契機。
結果，並沒有。
那麼導演究竟要表達什麼主題呢？
執念究竟是好是壞，究竟應該堅持還是放下呢？
「執念」和「愛」的關係又如何呢？
繼續看下去，小青經過數十次試煉，終於在最後一次打敗了法海。
從劇情上，觀眾根本無法判斷這個前幾百年都無法打敗的大 boss，是怎麼在最後一次被小青打敗的。
影片既沒有交代打敗大 boss的關隘何在，也沒有交代小青的功力是藉助何種方式逐漸增長的。
從畫面上看，最後大戰時法海多了一瞥白鬍子，我們有理由相信，小青比法海年輕，可能是活生生把法海給熬死的。
那麼，這個重要情節令我更加疑惑：
難道導演想說，人只要抱著執念不放，就一定能得到心中所想嗎？
但是佛法中的「執念」，並非執著地愛或恨那麼簡單。這個佛教概念中有過猶不及的意味，一旦過於執著於某種「情」，就有可能害人害己。
顯然，本片根本沒有探討這一面。
電影中，支撐小青的「執念」，與小青對姐姐的愛，似乎是一回事。
究竟是「執念」還是「愛」，好像怎麼都行，總之都是小青升級打怪的燃料而已，你別深究。
另外，在設定中，逃出修羅城，應該意味著「放下」。
可小青逃出去的目的，以及逃出去之後的心理，仍然是找姐姐。
這就讓人混亂了：
所以主創費老鼻子勁創造了一個處處是佛教元素的世界，最後主角的成長竟然跟這個世界的設定毫無關係？
哦，也不能說毫無關係。
只是簡單的對立關係：
你讓我放下我偏不放下，你讓我超度我偏不超度。
你打不過我，我成了這個世界裡武力值最強的人。
所以我成長了。
那些被具象了的、光怪陸離的執念、色相、緣、劫，乃至法海，本質上居然跟殭屍無異。
鬧了半天，這些所謂的東方元素都只是裝點門面的東西而已。
看上去很東方，很神秘，就夠了。
03
姐妹情深≠無腦「姬」情
無論如何，《青蛇劫起》都還有最後一張底牌——情。
青白二蛇的姐妹情深是第二部的緣起。
客觀來說，蒙面人是小白這個情節設定確實足夠煽情。
畢竟，誰能在看到「你為她拼了小命的人也在為你拚命」這樣的故事之後不為之所動呢？
更何況，姐妹情誼早就成為政治正確。
《青蛇劫起》這部電影能夠拍出來，本來就是乘了女性主義的東風。
姐妹情成為重中之重，理所當然。
但我希望日後每一位拍姐妹情的導演都能拿出一點誠意。
何為誠意？
就是第一部中步步遞進，層層升溫的人妖戀。
第一部好就好在，它給一個人盡皆知但又淪為套路的愛情建造了牢固的地基。
合情、合理，而且足夠細膩，足以讓人共情。
理論上，我不懷疑白蛇與青蛇的感情，畢竟一起修煉了幾百年。
但這不是主創們偷懶的理由，不能因為要煽情就強行改變人物的行為邏輯。
廣大網友一致發出天問：
白蛇的執念怎麼會是小青呢？？？
就算同屬本系列的《白蛇：緣起》中，白素貞依舊是一個為了愛情不要命的人物。
就算你要寫白素貞被許仙傷透了心頓悟只有世上只有妹妹好，也好歹給點心理轉折吧。
結果，什麼都沒有。
片中的小青就像一個單相思的少女，一次次為姐姐撞南牆撞得遍體鱗傷。
可是觀眾都知道白蛇到死都在念著許仙和孩子，傳統的故事裡根本沒有多少空間講述青白二蛇的情感。
如今，把青蛇刻畫得如此忠貞不二，編劇們也知道，如果白蛇不給點回應，這姐妹情是沒法講下去了。
於是大筆一揮，天降神兵——
白蛇為青蛇自願墮入修羅城。
姐妹情深，皆大歡喜。
妹妹還順便和化成男兒身的姐姐搞了一段小曖昧
至於青蛇為什麼肯為了白蛇不要命，以及白蛇為什麼次次輪迴轉世都是在找青蛇，而不是找許仙。
你們自己想去。
總之她們就是生生世世彼此找尋，終於在修羅城相遇相守了。
別問，問就是姐妹情誼大過天。
說句不好聽的，也就是蹭著女性主義思潮的熱度，這種毫無根基的姐妹情還能被吹捧一陣。
要是按這個邏輯寫愛情，肯定不是這個待遇。
無非是愛情片早已祛魅，觀眾要看的是扎紮實實的感情戲碼，是為什麼兩個人能從互不相識到一往情深。
觀眾為之感動的不是感情的結果，而是產生這種感情的原因和過程——
執念從何而來，因何而來。
只是姐妹情尚未成為聚光燈聚焦的中心，僅僅以主角身份亮個相，就能引得觀眾集體高潮。
只是，近年來國產劇創造出的「大女主」一詞已經快要滑向貶義，「女性群像」也從前幾年萬眾期待的類型變成了「爛片預警」的標誌。
想靠蹭女權講好一個關於女性的故事，沒那麼容易了。
就像早些年一些國漫還能靠頗有東方色彩的畫風吸引不少觀眾，但是如今，越來越多的觀眾選擇兼看故事內核。
技術進步顯著，意識進步緩慢。
可真叫人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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