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紀念魯迅逝世二十周年,他的短篇小說《祝福》被改編成了同名電影。
如今來看,影版《祝福》的主創陣容可謂空前絕後,導演是第二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之一桑弧,編劇是左翼電影運動的領軍人物夏衍,副導演是陳凱歌的父親陳懷皚。
正是得益於這群藝術家們的通力合作,讓《祝福》有了很多第一次。
這是第一次進行文學名著的電影改編、 第一個將魯迅筆下的典型人物搬上銀幕、第一部自行攝製的彩色故事片。
但因影片所處的年代是1956年,正值十七年時期,所以改編的力度比較大,魯迅的原著是揭露與批判,影版則是反抗和讚頌,具有十七年時期一脈相承的風格。
影版《祝福》刪去了小說"我"的第一人稱和第三視角,以及插敘的敘事手法。
轉而以主觀視角,正序的方式來講述祥林嫂的故事,既然選用了主觀視角,那在思想上勢必跟小說不同。
小說側重的是封建禮教吃人,如祥林嫂捐了門檻,依舊扭轉不了人們的歧視,她的有罪並不因贖罪而消失。
這世道只是取而代之,非改天換地,以為一切都會好的,只是祥林嫂的一廂情願,因為封建的廟裡的神不是救中國的路。
電影重點是舊社會過去了,新時代來臨了,祥林嫂的悲劇不會再發生了,這樣的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正如片中祥林嫂砍門檻一樣,從來沒有什麼救世主,創造幸福要靠我們自己,勇於鬥爭和反抗,把舊時代打個落花流水才能實現庶民的勝利。
魯迅沒有下結論,電影直接定了性,這讓小說的辛辣諷刺蕩然無存,《祝福》也就不再是魯迅的《祝福》,而是新社會改造後的工具。
就像片尾依舊的爆竹聲聲,祈神賜福,小說中以反差來體現當時人們的麻木,少數覺醒的知識分子的無奈和無能為力,以及魯迅對中國前途命運的擔憂。
可在影版中,魯鎮一年一度的祝福失去了小說的精髓,那些張燈結彩,那些福禮、歡顏,搭配旁白,反倒成了對人們脫離封建社會,走進新時代,開啟新生活的祝福。
雖然人物和故事都保留了下來,但是主旨的改變,讓《祝福》大相逕庭,這種改變也體現在角色的變化上。
原著中,介紹祥林嫂到魯四老爺家做女傭的衛老婆子成了衛老二和阮大嫂,新增了同情祥林嫂的阿香,讓影片多了一層暖意,以及十惡不赦的舊社會的代表王師爺。
在電影中,祥林嫂的悲慘遭遇幾乎都是衛老二和王師爺造成的。
衛老二建議祥林嫂的婆婆把祥林嫂賣給山坳里的賀老六,賣來的錢給阿根娶媳婦,後又到魯鎮將祥林嫂抓回來,強行跟賀老六拜堂成親。
賀老六憨厚老實,踏實能幹,祥林嫂跟他的日子,儘管過得緊巴巴,但也算知足常樂。
可王師爺的催債和威逼,導致祥林嫂的兒子阿毛被狼吃了,賀老六一氣之下癱倒在地,再也沒有醒過來。
即便如此,王師爺仍舊不肯罷休,催促賀老大趕走了祥林嫂,用賀老六的兩間房子抵債,祥林嫂剛家破人亡又無家可歸。
這樣的變動讓祥林嫂的悲劇看起來都是人為的,沒有了小說中對黑暗的舊社會的批判。
換句話說,只要除掉了這些惡人,就不會再有祥林嫂式悲劇,全然不提對社會的革新,從立意和格局上就變小了。
從這個角度來看,夏衍和桑弧他們對《祝福》的改編似乎是失敗的,可任何現實主義的故事片都不能脫離時代背景,否則都是空中樓閣。
以我們現在的眼光和經歷過的許多事來看,魯迅的《祝福》並沒有過時,一個黑暗的舊社會把一個善良、淳樸的祥林嫂逼上了絕路。
風吹走了妖霧,如今又重來,孔乙己的長衫,努力的駱駝祥子,都在昭示社會好像變了,又好像沒變,所以我們會覺得《祝福》的改編並不好。
可用現代的想法審視50年代的電影,好比古裝片里把現代人的思想強加在古代人的身上,會顯得格格不入。
因為在那個年代,人們都對未來充滿希望,都有一顆赤誠之心來建設國家,期望早日過上美好生活。
影版《祝福》投射的就是彼時的人們的想法,這無可厚非,如果我們換位思考就會理解《祝福》的改編,絕對稱得上一個"好字。
除卻改編的大刀闊斧之外,《祝福》在技法上更值得後輩們學習。
導演桑弧在攝影和構圖上採用詩電影的風格,唯美的畫面是一種寓意。
與內在故事形成強烈的對比,以此突出影片的主題,《祝福》的故事發生在過去,過去已經過去,電影是當下的產物,未來是美好的。
在表現手法上,運用賦比興,平鋪直敘的將故事娓娓道來。
藉助桃花的盛開,端福禮的前後差異道出祥林嫂的命途多舛,以魯四老爺一家人其樂融融,祥林嫂孤苦無依來反映她的悲慘。
與桑弧之前充滿小資情調的《太太萬歲》和《哀樂中年》相比,《祝福》根本不像出自他的手筆,寫實筆觸,哲學探討,都好像變了一個人。
可見桑弧導演功底之深厚,就算不在自己的舒適區,就算是命題作文,他也能讓《祝福》成為一部好片。
而不像現在的許多導演,拍主旋律,拍不好也就罷了,還總愛春秋筆法,沉迷於自我表達,自己都不一定看自己的作品。
自以為是作者性,其實就是對電影沒有敬畏心,自身能力不足的體現,往往這種人還老是自詡為藝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