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聞恩師周仲瑛教授駕鶴仙逝,回想周老的音容笑貌,以往跟隨周老學習的點點滴滴,就像電影一樣在我心頭閃現,我不禁淚濕衣襟。
我是2000年千禧之年認識周仲瑛老師的。當時廣東省中醫院邀請全國十多位名老中醫到醫院帶徒授業,我很慶幸被遴選參加拜師學習。那年我35歲,老師70多歲,至今我依然記得老師身形健碩,精神飽滿、和藹可親的樣子。第一次見面後,老師問我:「你跟我學習,想學什麼呢?」我說:「想學老師的治病經驗。老師有什麼好的經驗、方子,就推薦給我們好好學習理解,然後廣泛應用。」老師笑笑說:「你跟我學習,不要只學我的一方一藥,要學我的思路方法,學習學中醫的方法,看病的思路和方法。你跟我學習一定要學會:第一,中醫如何去學習和提升。第二,如何去找到疾病的規律,然後準確辨證及選方用藥。授予以漁而非魚。」當時老師為加深我的理解,還給我舉了「船在行,刻舟求劍而弗得劍」的例子。至今我還記得老師說:「學習中醫,只習老師之效方,而不明病源,病機之變化,不知方藥之變通,以不變之方應萬變之病,則病治實難相符」。
為了實現這樣的教學目的,老師給我制定了一個嚴格的學習計劃,包括什麼階段讀什麼書,應該思考什麼樣的問題,然後會詢問我思考後的答案是什麼。周老不僅在學習框架上嚴格要求我,在學習細節上也很重視。周老特別擅長治療熱性疾的病診斷和治療。為了幫助我學習和理解如何認識疾病,他會告訴我們這個疾病的病因病機是什麼,將會如何發展下去,順傳如何發展,逆傳又會如何發展。什麼樣的病勢,採用什麼樣的方法因勢利導,他用這種手把手的帶教方法鍛鍊我的思維,這種思維方式對我以後面對一些陌生的重大疾病時,能沉得住氣抽絲剝繭地認識並治療疾病有非常大的幫助。周老曾將引經藥做了一個全面的歸納,比如治療頭部的疾病,他說巔頂之上,非風能至,必須兼顧祛風,用巔頂引經的藥物;這些經驗,周老從來都是毫無保留的指導我。
除了在思維能力上周老給予悉心的指導。在學風方面,周老也是身體力行做榜樣。我在研讀古書時遇到一些困惑,比如一些藥物,有些書說它是溫性的,有些書說它是平性的,有些書寫它有補益作用,有些書寫它是解毒的作用,沒有補益作用,當時我請教周老。周老首先給我解釋了藥物的雙向作用和藥物的多面作用,比如止血的中藥,它通常有化瘀的作用,其次解釋藥物配伍的問題,同種藥與不同藥配伍藥效是不同的。最後,周老特彆強調,古書所言,事必實踐,用了才知道有什麼作用。周老說,他歸納的所有經驗藥,不僅來源於古書理論及先輩傳授,也來自於自己的臨床實踐,沒有使用就沒有發言權,這是老師給我的寶貴財富,我一直遵守這個師訓,現在我也要求我的學生,經常鼓勵他們多實踐。
周老不僅在臨床上給我很大的幫助,還是我開展科研工作的引路人。記得當年遭遇非典,大家對這個疾病都很陌生。跟師期間,除了每年3個月到周老身邊跟診學習外,周老也會不時打電話詢問我在工作中遇到什麼樣的困難。非典初期,周老就曾致電我,當時我將這個「奇怪」的疾病向周老進行彙報。周老告訴我,病人容易疲倦、腹瀉、肌肉酸痛,但同時高熱,症狀類同,傳染性,應屬於濕溫疫病。當時周老還提供了他的經驗給我參考,對於高熱的病人,推薦三黃解毒湯,濕重者,早期也可使用達原飲、霍朴夏苓湯等。同時周老還給我布置了任務,讓我把病人的症狀、治療方法、病情變化全部收集在表格上,在此之前我都沒有這樣的習慣,我按照老師的方法,收集40-50例情況,慢慢地就發現,病人的發病、病情的發展是有一定規律的。到了當年4月份,世界衛生組織專家來廣州考察,我們通過表格進行分析,得到了寶貴的數據,不僅了解到病人發熱天數,熱度,臨床表現等臨床資料,還發現了中藥參與治療後,病人退熱快,無第二熱峰,當時比起單純西醫治療的病人,中藥在退熱方面有很大的優勢,我們的經驗經香港媒體報道後引起了香港醫管局的關注,後來,我們帶著中醫走進了香港,第一次把中醫藥帶入了香港十家公立醫院。而這段經歷也帶著我走上科學研究之路。
周老對我的影響不僅在做事業上,他還是我學做人的榜樣。周老胸懷寬闊,包容性強,比如說,他從不要求弟子從一師而終。他認為,好醫生應該多從名師,才能博採眾長,他強調從一師時應該認真學習直到學有所成,多從名師才能取長補短,所以我甚少聽聞周老會詆毀其他名醫;同時周老性格溫和,跟診多年,甚少聽聞他對病人、對同事發脾氣;做事認真而閒時放開,工作、家庭、生活均處理得妥妥噹噹,全因「和氣」二字,做人有張有弛,這對我在繁忙的工作中學會放鬆很有啟發。
拜周老為師,我深刻感受到古人所言,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好老師,不僅對學生的事業,對學生的人生三觀、心靈及身體健康,都有很大幫助。恩師千古美名在,師恩浩蕩心中存。新竹高於舊竹枝,全憑老乾為扶持。我能遇到周老師,是何其幸運。
今年9月20日,也就是12天前我還非常高興地去南京參加了周老師從醫從教75周年座談會以及學術研討會,分享從老師那裡學到的點點滴滴,分享學習體會和自己成長的經歷,還去拜見了老師,當時看見老師精神還是比較好的,回來還跟同門說老師的精神狀態挺好,大家都很高興,但是沒有想到,9月20日最後一見,竟是我們的永別。感恩老師對我的指導、幫助和關懷。
敬愛的老師,我無比想念您!您優秀的品質、和藹的音容,將永遠烙印在我的心中、我的腦海里。
廣東省中醫院林琳
2023年10月2日 廣州
執行編輯:張靚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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