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仙關
高堯 文/圖
在今滎經縣與漢源縣交界的大相嶺茶馬古道上,有個地方叫大關(古稱「邛崍關」),山路遙遠,關勢險峻。抬頭看坡,山頂隱入雲霧中;低頭是路,在大山中盤旋。
古代石碑中的「宏篇巨製」
在大關和金鴨灘之間路下的臨河處,有一塊鑲嵌在懸崖上的巨大石碑,這就是民國十七年版《滎經縣誌》上記載的名碑——清朝時期的《重修大相嶺橋路碑記》。
《重修大相嶺橋路碑記》刻制於「光緒丙午」(1906年),時間並不長,距今只有100多年的歷史,位置也不顯眼,如果沒有嚮導引路,難以尋覓。
石碑是細紅砂石,碑高2.8米,寬0.97米,面積近3平方米。這麼大面積的一整塊石料,算是古代石碑中的「宏篇巨製」了。由於歷史較短,碑文字跡非常清晰,標題是「重修大相嶺橋路碑記」,字為篆書,每字12×6厘米,呈三排分布在碑額正中。正文為隸書,共396個字,每字見方5厘米。字體沉穩篤實,遒勁古雅,頗有大家風範。
碑記全文如下:
「益部號稱天險,邛崍九折,王陽畏途,鐵索飛橋,尤他行省所未有。然同一蜀道也,李白以為「難於上青天」,陸墒又以為「易於履平地」,何耶?抑亦視人為轉移耳。
大相公嶺者,相傳武侯征南經此,山介清、滎兩邑間,為建藏通衢。盤曲崎嶇。與邛阪埒。光緒丙申歲,前清溪令曾一修之。近十年來,雨雪交浸,沙石欹陊,行者顫躓相繼,或至殞身。
權清溪事鍾君壽康,勤政為民,目擊艱難狀,謀諸滎經縣恆君芳,各捐百金為倡,分募紳商之有力者醵款如干,鳩工於夏,藏事於秋。余派買勘視,辟路寬足方軌,平處砌石,峻處繞山,鏟高培低。自清溪縣北關迄黃牛堡,南北計里七十有三。葺新舊鐵木橋十有一,化難為易,行旅嘖嘖稱便焉。夫匠人經緯軌途,司空開通道路,有司之責也。賢者之用心,與良吏之行事,其計慮必遠且深也。余聞大相嶺之南又有嶺飛越者亦,清溪轄境,險巇更甚,倘鍾君經營相度,賡續而修鑿之,俾為一勞永逸之圖,他日並告成功,必實有賦夷庚,歌周道道,食賢使君之報於無窮者。然則,蜀道之易,又豈僅如陸暢之虛詞,托興已耶?是為記。
落款為:「光緒丙午秋九月督蜀使者巴岳特錫良篡並書。」
「督蜀使者」巴岳特錫良是何人?
巴岳特錫良,巴岳特氏,字清弼,蒙古鑲藍旗人。是晚清時期聲名顯赫的封疆大吏。
巴岳特錫良為官37年,以正直清廉、勤政務實著稱,是晚清時期的一位「好官」。他撰寫的碑文,說明這條路是「為建藏通衢」,嘉許清溪(現漢源縣)、滎經兩縣縣官勤政愛民,不避艱險,重修橋路,使天險變通途。
雖然此碑在民國時期的《清溪縣誌》中有記載,只是後來古道荒蕪了,此碑身在何處,誰也不得而知。
20多年前,有人在這裡開採花崗石。一民工在打炮眼時,遇到了堅硬的岩石。他扒開草叢仔細一看,掩埋在荒草叢中的竟然是一塊碩大的石碑。
有文物保護意識的礦山老闆將已倒塌在荒草叢中的石碑移放在了路基下面,重新扶正妥善安置,終於讓《重修大相嶺橋路碑記》重見天日。
2013年,《重修大相嶺橋路碑記》列入第七批國家重點文物保護(茶馬古道)單位。
如果說,「何君尊楗閣刻石」回答了在1900多年前,茶馬古道是「官府」開鑿出來的話,那麼《重修大相嶺橋路碑記》告訴了我們這樣一個事實:「官路」是官府維修的。
清朝時期的《重修大相嶺橋路碑記》
山有多橫?水有多遠?
無獨有偶,在離雅安市區15公里的蘆山縣飛仙關鎮老君溪橋頭,有一塊罕見的「指路碑」。
宋人宇文溥《新路賦》云:
惟天下之至險,有嚴道之漏閣焉。
「嚴道之漏閣」,指的就是飛仙關。
地處蘆山、天全、雨城三地交界的飛仙關,被譽為進入康藏的「第一咽喉」。
飛仙關是西出成都,茶馬古道上第一個關。蜀錦、邛竹杖由此銷往世界,是南方絲綢之路和川藏茶馬古道上的重要關隘。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新修的公路(省道210線)溯青衣江而上,有了公路,原來順山腳而行的「官路」成了「廢道」。石板街、關垛、古城牆、老民居依然如舊,至今古道風貌猶存。
1940年,張大千遊歷西康,面對飛仙關,他吟詩作畫:
孤峰絕青天,斷岩橫漏閣。六時常是雨,聞有飛仙渡。
張大千在這裡盤桓逗留,一時傳為佳話。
飛仙關分為上關、下關。在上關古道邊,有一座老君溪橋(以前是建於清朝年間的鐵索橋,20世紀90年代因洪水沖毀而改建為水泥橋,在老君溪橋邊,還是一座保存基本完好的古老石板橋),橋頭豎一石碑,是咸豐四年(1854年)修建的,碑首是「老君溪」三個大字,碑首下面正是「指路碑」的碑文:
右走蘆山四十里,靈關一百里;左走始陽二十里,天全四十五里。
以前康藏茶馬古道至此分兩條路,沿山腳(即「右走」)溯青衣江而上,可到蘆山、寶興、邛崍、成都等地;跨過(即「左走」)青衣江,可至天全、滎經、康定等地。
漫步在上關古老的街道上,青石板、老木房,走馬轉閣樓,十分古樸,石板路寬約2米左右,路邊泉水如注,十分清澈。
茶馬古道和南方絲綢之路是我國古代川、滇、藏地區的交通要道,最早是以背夫、馬幫為主要交通工具的民間國際商貿通道,是中國西南民族經濟文化交流的走廊,從漢代起,民間商道便成了政府管理的「官道」。
在這條古道上,還有著「西旅底平」「山橫」「水遠」等內容的摩崖刻石。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在今漢源縣清溪鎮冷飯溝的「山橫」「水遠」。這裡有一片數丈高崖,古道正從崖下經過。兩塊稍稍突出的岩壁石上分別題著「山橫」「水遠」四個斗字。
遙想大唐年間,寒風朔朔,古道西風瘦馬,一個叫李名谷的人孤獨地走在茶馬古道上。但見四圍諸山擁抱,連綿不絕,高崖之下,層岩裸露,卻無流水,人困馬乏,飢腸轆轆。更兼前路茫茫,關山萬里,仕途悠悠,不定沉浮!抬頭眺望,路在山外,低頭看路,崎嶇山路隱沒在雲霧中。喟然長嘆,他提筆寫下了「山橫」二字,並請人鐫刻在懸崖上。
幾百年過去了,來來往往不知多少人,眾人皆嘆:果然「山橫」。
後來有一個落泊文人來到這裡,驀然間見「山橫」二字,他不禁一凜,大山深處,竟然還有人如此雅興,寫下「山橫」求對?內心深處的孤傲,讓他血脈僨張。
他再仔細辨認落款,原來「山橫」已在這裡孤獨求對了800年。
「莫非此聯等我來應對?」
頓時他激動起來,回望大相嶺,遙看大渡河,思考片刻,揮毫寫下「水遠」二字,同樣,他也請人刻在陡崖上。
大相嶺的「山橫」、大渡河的「水遠」各盡其妙,筆力遒勁,書法古拙,蒼勁渾厚,揮灑自如。登臨處,危崖聳峙,松濤陣陣,崖下溪澗脆鳴,懷古幽思之情,不免觸生。茶馬古道的艱辛盡在這四字中。
山有多橫?水有多遠?
從雅州府(雅安)出發到拉薩的康藏茶馬古道,從明代起為「朝貢大道」,《雅州府志》(清·乾隆版)記載:
「全長約四千七百華里,所過驛站五十有六,渡主凡五十一次,渡繩橋十五,渡鐵橋十,越山七十八處,越海拔九千尺以上之高山十一,越五千尺以上之高山二十有七,全程非三四個月的時間不能到達。」
20世紀50年代修通川藏公路後,康藏茶馬古道湮滅在崇山峻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