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你有沒有這個感覺,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不喜歡走親戚了。談及原因,大家一般會覺得:不熟的人在一起很尷尬,親戚又無聊又八卦,人情往來是一種負擔等等……
但前幾天跟編輯們聊起這個話題,大家不約而同地覺得今年回了趟家,突然覺得走親戚也挺有意思的。
於是本期 簡單聊聊,邀請大家分享了「為什麼不再排斥走親戚了」的體驗。
一起來看看吧~
精心準備的懟親戚話術,竟然一句沒用上
今年是我疫情後 3 年後第一次回家,我為此準備了 3 年,甚至專門做了一個春節懟親戚指南的視頻(ps:想看視頻的,指路 b 站帳號 @簡單心理編輯部),誰來催婚、說我長胖了、問我工資,殺它個片甲不留!!!
結果回到家我就愣了,沒有比這次更冷清的春節了。我追著我爸帶我去走親戚,他卻跟我說:大姑還沒感染,所以打算一家人先不走動;三姑春節去旅遊散心;大伯一家已經電話拜過年了......
奶奶去世後,我們幾家人再也沒有那麼多藉口聚在一起了。最後我只去了外公的鄉下小土屋溜達了一圈。
小時候,我很討厭去外公家——鄉村路太爛每次都沾一腳泥、沒有乾淨的廁所只能用旱廁、土灶燒出來的菜黑乎乎的沒有一點滋味……
但這是我今年唯一可以發揮的舞台啊!我揣著相機就去了(萬一能記錄下我的英勇時刻呢)。
結果到外公家後,二姨問了我一句「什麼時候結婚」,我媽幫我糊弄過去了,我甚至沒有發揮的機會。
大家燒了兩桌菜,煙火氣十足,味道真的太好吃了!我想著這三年在北京吃的無數外賣,都不如這裡的幾道菜好吃,多扒了兩碗飯,因為回北京就吃不著了。
晚飯結束後,哥哥姐姐拿出在集市上買的甩炮和煙花,漆黑的院子裡只有煙花的光亮、小朋友亮亮的眼睛,和大家的笑聲。
喝了二兩酒的外公,和我排排坐在院子裡,隨便聊聊。
「你多久沒回來了?」
「三年。」
他突然向我道歉,「你要原諒外公。」
我:「啊?你說什麼?」
外公:「不是要原諒什麼,是對不起你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卻只能在這個院子裡,隨便吃點,我也不會做飯,都靠你媽媽他們。我也孤僻,自己在鄉下過得很開心,也不願意去跟你們住。你要原諒外公。」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我說:「沒事啊,我覺得很開心。」
我想向他解釋,你簡直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開心,這是我三年以來過得最真實的一個春節。你不知道我在北京春節只能吃火鍋和外賣!但我不知道如何跟他說出這些話。
三年沒有回家,原來我沒有自己腦補的那樣討厭親戚。 在某些時刻,我也需要他們做我的安全屋,一根很遠很遠卻不斷的虛擬臍帶。(但如果明年回家親戚又開始問我煩人的問題,我還是會不留餘力的戰鬥!)
《櫻桃小丸子》
越來越理解親戚對父母的意義
我小時候其實不怎麼走親戚,「因為是長輩,所以不管做什麼都需要尊重對方」的邏輯在我這裡行不通。於是落下了不懂事,不能招惹的名頭。好在那時爸媽也不怎麼因此而打罵我,於是逢年過節時還算清閒自在。
變化出在近幾年,隨著閱歷增長,我開始慢慢明白人為什麼需要親戚了。 我們需要的不是某個角色,而是社會支持系統。
對有的人來說親戚家人是他這個系統里最重要的支持,對有的人來說朋友愛人是最重要的力量來源。因為與他人連結,才能讓人在這個世界上活的不那麼慌張。
在外工作難免有撐不下去或一個人不能勝任的時刻,比起親戚來,我的朋友們給了很多幫助——在獨居時,在夜間打車時,在獨自旅行時, 有個人能保持聯繫,知道你最近是否安全健康是很重要的事。
而另一方面,父母在家是否健康,生病了誰能幫助照顧,有沒有人陪他們聊他們感興趣的話題,有沒有他們喜歡的活動可以參加,被欺負了有沒有可以搖的人也是很現實的問題。
這是在外的我做不到,但親戚們幫忙做了的事情,給柴米油鹽的生活里添了些底氣。
雖然有些功利的味道,但朋友是和我一起攙扶著面對生活的人,我想親戚對父母而言也是類似的。
《櫻桃小丸子》
既想按照自己的意願活,又不願斷親怎麼辦
創傷性家庭是普遍存在的。在許多極其可怕的家庭里,人們選擇用「斷親」的方式讓自己好過一點,對此我完全尊重。
但我既想按照自己的意願活,又不想斷親。對此,我找到了「無痛走親戚」的兩個方法。
一是拋棄對「完美親戚」的幻想。
我接受大部分親戚就是聒噪的、厭女的、充滿偏見的、熱愛比較的存在,且並不會隨著衰老而變得寬容或成熟。作為親戚中比較典型的那一類,他們崇拜「社會時鐘」以應對死亡焦慮,用「催婚和催生」來掩蓋自我價值感的消逝,他們本質上和我一樣,是人類多樣性中的一個分支——我感覺,「降低期待」這個技能十分好用。它在心理健康界的普適程度,不亞於電腦壞了時的「重啟試試」。
二是,我在一年之中走親戚的時間加起來不過 3 個小時。我用這些時間訓練自己應對情緒閃回。
美國心理諮詢師 Pete Walker 將創傷倖存者的以下這種體驗命名為「情緒閃回」:哪怕三言兩語,也可能讓倖存者的情緒應激一下退行到小時候,做出「幼稚」的回應(戰鬥、逃走、僵住),就像我們曾經做過的那樣。
這是一種比我們想像中更普遍的現象。這也是為什麼情緒成熟的 Alice、心境穩定的 Bob 回到老家後「原形畢露」的原因。因為我們的內在小孩還沒有長大,一旦受到了記憶中的熟悉的創傷性刺激,那個小孩就會跑出來,把假裝成熟的自己擊倒。
應對情緒閃回的訓練也很有意思。 Pete Walker 說,你要在心裡養一個大人。
——讓那個大人穿越到你感到受傷的每時每刻,與內在小孩對話。告訴他,你的感受是 OK 的,20 年後你將變得獨立和更有力量,我絕不允許別人在傷害你時你獨自忍受,我不評價你,不嘲笑你,還會幫你報警,幫你反擊——這個過程叫「reparenting(再養育)」。它能幫助降低情緒閃回的頻次、強度和持續時間,只要你練得足夠多。
每一年,我都用這三個小時測試自己有沒有「成長」。這就是我還在走親戚的原因。
《櫻桃小丸子》
人過三十,竟然覺得走親戚還挺有意思?
一直以來,我都是活得很「獨」的一個人。但 30 歲這一年,突然變得「想見人」了,連相親相愛一家人里的養生帖都變得親切起來。
不過陽康後還處在風吹吹就倒的狀態里,因此只能對著手機鏡頭,聽親戚們起此彼伏的「過年好」,八卦誰誰又結婚了,誰誰又生了 2 胎,誰又換了新房子……我曾經唯恐避之不及的柴米油鹽家長里短,現在聽著就覺得高興。我想,人終究需要一些「俗氣」的關係,它把你拉回地面,跟這個世界產生一些腳踏實地的連結。
與此同時,作為資深北漂,一個事實意義上的「外鄉人」,對親戚的觀察已經變成了某種對故鄉的「採風」。
比方說,吃完年夜飯後,親戚們相約出門,給去世的老人燒紙。冷冷的寒夜裡火光明滅,小時候無比熟悉的儀式,但現在看來已經有種局外人的新奇和陌生。就挺想重新參與體驗一下。
再比方說,爸媽去姑姑家串門,我從照片上看到了一盤醬爆蠶蛹。在我老家,它是一道還算體面的家常菜,經常和雞鴨魚肉對蝦螃蟹擺在一起,用來招待親朋好友。我想,姑姑一定是一早就去了超市,挑上一兩斤黃澄澄活潑潑的,焯水之後,蔥姜蒜和豆瓣醬下鍋爆香。胖嘟嘟的蠶蛹個個又拇指大小,一口咬下去,外酥里潤,滿口都是油香,醬香和難以名狀的蛋白質香氣……
我突然意識到:蠶蛹,多數朋友沒見過也不敢吃的蠶蛹,經常跟蠍子蜈蚣擺在一起燒烤出售的蠶蛹,在王府井以獵奇小吃面目出現的蠶蛹…… 在老家不過是一道與雞鴨無異的尋常菜肴。
這份視角,就還覺得挺有意思的。
所以明年過年,一定要去親戚家串門呀。(疾病退散!)
《櫻桃小丸子》
(別人家的)女兒真是小棉襖
我到家第二天就是除夕,爸爸從機場往回開車時就問我:「鄉下的姑爹讓我們明天去過年,你想不想去?」然後擔心我不喜歡人多立馬補充:「如果不想去咱們就自己在家過」。
我心裡卻是很開心,立馬說:「去!過年熱熱鬧鬧的好」,獨自在北京過了三個年,如今對那種一大家子人鬧哄哄過年的氣氛無比思念。
鄉下姑爹重新翻新的房子,賊好。三層小獨棟,門口是大院子和一大片田。我哥還專門開闢了一個唱 KTV 的房間,花幾萬塊錢買了點歌唱歌設備、布置燈光啥的。 咱就是說,北漂打工人從來沒奢望過自己能擁有這麼豪華的房子。
最讓我覺得治癒的,是我讀小學二年級的小侄女,上一次見她還是小嬰兒,所以我們兩個約等於互相不認識。她從一開始就很熱情大方地招呼我們吃東西,等到晚上吃完團年飯,大人們都開始打牌,她湊過來找我玩兒。
她先是展示了幾塊粉色石頭,跟我說,如果明年我還來這裡過年,她就把這些石頭送我。
後來就打直球了 ,說姐姐,啊不對,小姑姑,你能跟我做好朋友嗎?我好喜歡你呀;你長得好好看;你能別看手機跟我玩嗎;我去跟媽媽說今晚要跟你一起睡覺......blabla
再後來她看見我的微信頭像,覺得不夠美,我讓她給我畫一個,於是她拿著 iPad 非常認真地創作起頭像來, 並盯著我把(用了近十年的)頭像換成她畫的。
第二天臨走,她又送了我她珍藏的星座卡片,再次提起記得下一個春節來玩就送我粉色石頭。
怎麼說呢,整個過程就是感覺自己經歷了一場純粹的、無條件的、狂轟濫炸的被喜歡。
雖然書本、諮詢師和朋友都告訴我說應該相信自己值得被無條件喜歡,但之前遇到大部分關係還總是能找到一些功利性的理由:老闆喜歡你可能是因為你工作起來真的很麻利;有些朋友喜歡你是因為你很樂於照顧大家;有的男孩子喜歡你是因為你會做飯會持家像個賢妻良母。
但小侄女的喜歡直接乾淨,找不到什麼理由,我感覺就像被按頭懟到現實面前,告訴我: 承認吧!你就是這麼值得被喜歡!
我感覺身體里某個地方被填得滿滿的,帶著一種軟綿綿癱在沙發均勻呼吸的舒適感。不走親戚不知道,原來(別人家的)小女兒真的是小棉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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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春節,你走親戚了嗎?
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體驗?
評論區一起聊聊吧
編輯:青橙
責編:kuma
封面圖來源:《櫻桃小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