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探博斯槍擊了連環殺人犯嫌疑人丘奇,卻在四年後被丘奇的遺孀告上法庭。在對博斯的審判中,心理學家約翰·洛克作為證人出庭,他在性行為、性偏差和性心理動力學領域都展開過廣泛的研究。專家的出場,能否使舊案重翻?性心理研究可以用來分析犯罪動機嗎?
今天與大家分享的內容來自推理小說必讀經典《混凝土裡的金髮女郎》。這一段的出場人物有被告的警察主人公博斯、專家學者洛克、丘奇遺孀的辯護律師錢德勒,以及博斯的辯護律師貝爾克。四人出於各自的目的開始了語言交鋒。
改編美劇《博斯》中的博斯
約翰·洛克博士戴著眼鏡,頭已經禿了,鬍子也已變得灰白。他是一位大學教授,研究性行為,只要再拿上一把煙斗,就能打造出標準的學者形象。他說他在報紙上讀到系列兇殺案的消息,於是主動要求為人偶師專案組提供心理學方面的協助。他幫助一位洛杉磯警察局的心理分析師完成了嫌疑人的第一份心理分析報告。
「跟陪審團說說你的專長。」錢德勒說。
「好的,我是南加州大學心理荷爾蒙研究中心的主任,也是該中心的創立者。我在性行為、性偏差和性心理動力學領域展開過廣泛的研究。」
「博士,請問什麼是性偏差?請用我們能理解的話解釋一下。」
「好的,用外行的話來說,性偏差就是大眾常說的性變態——社會普遍排斥的性行為。」
「比如勒死性夥伴?」
「是的,這是其中之一。」
審判室里有人在竊竊私語,看上去他們覺得這些很有意思,洛克博士笑了。他在證人席上倒是很自在,博斯心想。
「你有沒有寫過關於上述三個主題的學術論文或者專著?」
「寫過,我在學術期刊上發表過不少文章,還寫過七本關於不同主題的書,兒童性發育、青春期前性偏差、施虐受虐症研究——用捆綁尋求性快感的那種——還包括色情作品和賣淫行為。我最新一本書寫的是變態殺手兒童時期的成長史。」
「所以你的經驗很豐富。」
「只是做研究而已。」洛克又笑了,博斯能感覺到陪審團對他有好感,十二雙眼睛都注視著這位性學博士。
「你的新書,寫變態殺手的那本,書名叫什麼?」
「《黑暗之心:破解兇殺案的情慾模式》。」
「你說的情慾模式是指什麼?」
「呃,錢德勒女士,請允許我岔開話題,我想我應該提供一些背景知識。」
她點點頭,以示許可。
改編美劇《博斯》中的錢德勒
「性偏差研究總的來說有兩個領域,或者說兩個學派。我屬於被稱作精神分析的那一派,精神分析學家認為個人性變態的根源是童年時所累積遭受的敵意。換句話說,性變態——其實,連同正常的性趣味,都形成於童年早期,並且在個體成年後表現出來。另一方是行為學派,他們認為性變態是一種後天習得的行為。舉個例子,在家中遭到猥褻的兒童,成年後可能會有相同的行為。這兩個學派——抱歉,我找不到更合適的詞了,暫且稱為學派吧——實際上分歧並不大。精神分析學家和行為學家其實觀點十分接近,只是兩方都不願承認罷了。」他點點頭,雙手環抱在胸前,像是忘了原來的問題是什麼。
「我們要討論的是情慾模式。」錢德勒打斷了他。
「哦,對了,抱歉,我偏題太遠了。呃,情慾模式是我使用的術語,是指個人對理想性愛場景的性心理慾望的集合。其實,每個人都有理想的性愛場景,包括理想愛侶的身體特徵、性愛地點、性行為的類型、嗅覺、味覺、觸覺、音樂等細節,是所有能讓這個人獲得終極性愛體驗的組成要素。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一位學術權威管它叫愛之圖譜,就像一本通往終極體驗的指南。」
「好的,在你的書中,你用這套理論來分析實施性侵後殺人的兇手嗎?」
「是的,我研究了五個兇手,他們所犯下的謀殺案都跟性動機或性行為有關,我試圖分析每個人的情慾模式,破解並追溯他們的童年成長曆程。順便一提,這些人的情慾模式都殘破受損,而我想找出是什麼地方出現了殘破。」
「你如何選擇研究對象?」
貝爾克起身表示反對,走上講台。「法官大人,不管這些有多吸引人,我不覺得和案件有關。我相信洛克博士是這個領域的專家,但我不認為我們要回顧另外五個殺人兇手的歷史。我們要討論的殺人兇手,洛克博士並未在書里提及,他的書我很了解,裡面沒講到諾曼·丘奇。」
「錢德勒女士?」凱斯法官說。
「法官大人,貝爾克先生說得沒錯,這本書寫的是實施變態性侵的殺人兇手,裡面沒有諾曼·丘奇。但這本書對本案意義重大,下面的幾個問題會體現出來。我想貝爾克先生也發現了這點,所以才連忙反對。」
「好吧,貝爾克先生,我想也許十分鐘前你就該反對了。一系列的訊問才進行到一半,現在我們進展順利,我想應當聽完所有問題,而且你不也說這些很吸引人嗎?繼續吧,錢德勒女士。反對無效。」
改編美劇《博斯》中的錢德勒
博斯看見錢德勒在拍紙簿上划去了幾個問題,往後翻到新的一頁,他猜錢德勒在改換戰術。「你在與專案組合作時起草了一份兇手的心理分析報告,對吧?」
「是的。」洛克緩慢地說。他在椅子上調整了坐姿,挺直上身,準備回答接下來的問題。
「報告的依據是什麼?」
「分析犯罪現場和殺人手段,結合我們對變態心理僅有的一點了解,找出我認為嫌疑人可能有的一些特徵(原文為makeup,也有「化妝品」的意思)——我這不是雙關語。」
審判室里沒人發笑。博斯環顧四周,看到旁聽席變得越來越擁擠,心想這場審判可能是樓里最精彩的一場,沒準也是全城最精彩的。
「你的心理分析不太成功,對吧?如果諾曼·丘奇就是人偶師的話。」
「是的,不太成功,但這很正常,因為猜測的成分很多。與其說這件事證明了我的失敗,倒不如說證明了我們對人性知之甚少。直到丘奇被擊斃的那個晚上,都沒有任何人感知到他的行為——當然,被他殺害的女人除外。」
「你的話好像確認了諾曼·丘奇就是真兇,是人偶師。對於這個觀點,你有無可爭辯的事實依據嗎?」
「嗯,我相信他是殺手,因為警方是這麼說的。」
「假如回到當時,以你對諾曼·丘奇的了解,拋開警察告訴你的那些所謂的證據,你是否真的認為丘奇能犯下他被指控的罪行?」
貝爾克正要起身反對,但博斯用力按住了他的胳膊,制止了他。貝爾克轉過臉來,憤怒地瞪了博斯一眼,這時洛克已經開始作答。
改編美劇《博斯》中的貝爾克(左)和博斯(右)
「我無法確認,也無法排除他的嫌疑,我們對他不夠了解,總的來說,我們對人類心理不夠了解。我只知道,任何人干出任何事都不足為怪,我可能是個性變態殺人狂,連你也有可能是,錢德勒女士。我們都有各自的情慾模式,大多數人的模式都很正常。有的人可能有點特別,但也只是有點情趣而已。另一些人則是極端反常,他們只能通過傷害甚至殺死性夥伴才能獲得性快感和性滿足,這是深埋心底的黑暗面。」
洛克說完,錢德勒低頭看了看拍紙簿,又記了幾筆。她沒有馬上問下一個問題,洛克自己說了起來。「不幸的是,黑暗的心不會顯露在外。見識到黑暗面的受害者往往沒有機會活著講出來。」
「謝謝你,博士。」錢德勒說,「我問完了。」
貝爾克直奔主題,沒問任何無關的預熱問題。他那張紅潤的大臉上帶著一副博斯從未見過的專注神情。「博士,這些男人,所謂的性變態,他們長什麼樣?」
「跟大家一樣,外表根本看不出來。」
「好的,那他們一直處在潛伏狀態嗎?我是說,一直在通過某種行為來滿足他們變態的性幻想?」
「不會,其實研究發現這些人也清楚自己品味很變態,於是會盡力克制。勇於直面問題的人會努力克服問題,藉助藥物和心理療法,最終往往能過上完全正常的生活。有的人每過一段時間都會被衝動所控制,不能自拔,於是他們放任衝動,犯下罪行。由變態的性心理所驅使的連環殺手往往展現出一定行為模式,這些模式每隔幾天到一周時間就會重複出現,據此警察可以大致推斷出兇手下次作案的時間。這是由於壓力和作案衝動的積攢遵循著一定的周期,一般來說,兩次作案的間隔會越來越短——每作案一次,犯罪的衝動都會再次襲來,一次比一次短,更難以抗拒。」
貝爾克靠在講台上,沉重的身軀牢牢地壓著講台。「我知道了,他們有難以克制衝動而必須作案的時候,但是在兩次作案之間的這段時間,他們是過著正常人的生活,還是站在角落流著口水,還是怎麼著?」
「不是,不像你說的那樣,作案間隔期會逐漸變短,直到連續作案,幾乎不留間隔為止。但在那之前,他們不會像你說的那樣。性變態可能會一直潛伏,伺機作案,但在間隔期內,他們處於正常狀態。變態性行為——強姦、絞殺、窺陰等——能為兇手提供構成性幻想的記憶素材,他會在手淫或者正常的性生活中通過這樣的記憶來構建性幻想,喚起性慾。」
「那麼,他通過在腦子裡回放謀殺的經過來激起性慾,以便進行正常的性行為,比如與妻子行房?」
錢德勒表示反對,為了避免引導性問題,貝爾克不得不重新組織了一下語言。
「是的,他會在腦子裡回放變態的性行為,以便用社會接受的方式完成性行為。」
「那麼,他這樣做時,比方說和妻子行房時,妻子可能都不知道他的真實慾望,對吧?」
「沒錯。這種情況時有發生。」
「而且這樣的人可以隱藏自己的陰暗面,繼續正常工作、和朋友相處,對吧?」
「的確如此,這樣的情況在性變態殺人犯身上屢見不鮮,有大量的資料記錄,泰德·邦迪曾過著雙重人生,蘭迪·克拉夫特在南加州殺害了十幾名搭便車的旅行者。我還能舉出更多人名。他們在被捕之前之所以能殺害那麼多人,原因就在於此。他們被捕通常只因為細節上的疏忽。」
改編美劇《博斯》中的貝爾克
「之前你提到,這些心理問題的根源是在童年時期種下的,為什麼?」
「我應該說過『可能』,問題的根源可能在童年時期種下。這是門複雜的科學,沒有什麼可以百分之百確定。回到你的問題上來,要是我能解答,我想我就沒必要工作了。但和我一樣的心理學者都認為性變態可以由情感或身體創傷引起,也可能兩者都有,基本上是生理上的決定因素和社會習得因素的綜合,很難準確定位,但我們認為問題發生在很早的時期,大致上在五到八歲之間。我的書中提到的一個傢伙三歲時遭到叔叔的猥褻,我的看法或者說觀點是,遭受猥褻的心理創傷使他走上了犯罪的道路,令他成了殺害同性戀的兇手,他在犯下的大多數命案中都閹割了受害者。」
「成年性變態兇手的問題根源,也就是兒童時期遭受的創傷,一定是公開明顯的創傷嗎?換句話說,一定是像遭受猥褻這樣的痛苦經歷嗎?」
「不一定,也可能源於幼年時更為傳統的情感壓力,比如父母渴望子女出人頭地的巨大壓力,還有別的壓力。很難通過假設來討論這個問題,因為人類的性特徵有太多方面。」
本文節選自《混凝土裡的金髮女郎》
你覺得性變態是有童年根源還是後天習得的?
《混凝土裡的金髮女郎》
[美]麥可·康奈利 著
向程 譯
洛杉磯,十一個女人先後遇害,面部留有詭異的濃妝,兇手因此被稱為「人偶師」。警探博斯在執勤時發現並擊斃嫌疑人丘奇,在現場找到了與案情吻合的化妝品,確認案件告破。四年後,丘奇的遺孀將博斯告上法庭,說他殺錯了人。 然而剛結束開庭陳述,他就接到通知:一處廢宅的混凝土中挖出了一個金髮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