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雷入海結絞索:1945年美軍對日水雷封鎖作戰始末

2020-11-19   崎峻戰史

原標題:天雷入海結絞索:1945年美軍對日水雷封鎖作戰始末

(溫馨提示:本文約4800字,配圖20幅,原創不易,感謝您的耐心閱讀。)

作為島國,日本在進入工業時代後對海運線有著天然的依賴,戰爭時期尤為重要,無論將掠奪自占領區的資源運回國內維持戰爭機器的運轉,還是將部隊、武器裝備和給養物資送往海外戰場,都要依靠暢通的海上航運,因此美國在制定擊敗日本的策略時,海上封鎖是不容忽視的選項。由於美日兩國相隔遼闊的太平洋,在太平洋戰爭初期美國難以對日本本土實施封鎖作戰。隨著戰爭的推進,戰線逐漸逼近日本,美軍實施封鎖作戰的條件日趨成熟。從1944年開始,美軍潛艇部隊就在日本近海積極活動,戰果頗豐。在1945年初,美軍決定使用 B-29在日本周邊海域展開攻勢布雷作戰,將套在日本人脖子上的絞索越拉越緊……

B-29的新任務

早在1942年,一些頗有遠見的美國海軍軍官和陸航軍官已經著手研究航空布雷戰術,美國海軍曾邀請陸軍飛行員前往海軍水雷戰學校授課講習,陸軍飛行學校也將飛機布雷列入戰術課程。1944年9月,一份關於中緬印戰區的美軍情報分析報告指出,「運用航空布雷達成徹底封鎖,減少日本國內原材料的儲備,將在無形中癱瘓日本的戰爭工業」。同年,太平洋艦隊司令尼米茲上將的參謀部建議制定詳細計劃,使用B-29對日本本土進行水雷封鎖作戰,然而,這項建議在陸航內部遭遇阻力,陸軍航空隊司令亨利·阿諾德上將始終認為,海上布雷屬於海軍的任務範疇,與陸航無關,但迫於海軍的壓力,阿諾德在1944年底做出妥協,同意抽調兵力配合海軍實施布雷作戰。

阿諾德上將(左)和尼米茲上將(右)對於航空布雷作戰存在分歧。

1944年12月22日,駐馬里亞納群島的美軍第21轟炸機司令部接到命令,擬定布雷作戰計劃,準備從1945年4月開始每月出動150~200架次飛機在日本近海布放水雷。1945年1月,柯蒂斯·李梅少將接任第21轟炸機司令部指揮官,這位日後以「火燒東京」聞名的陸航悍將對於航空布雷非常熱心且充滿期待,上任後建議華盛頓擴大布雷作戰規模,動用一個完整的B-29聯隊,以每月布放1500枚水雷為目標展開作戰,獲得批准。布雷行動的目的主要有三個:阻止原材料和糧食運入日本本土;阻止日軍部隊和軍用物資向海外運輸;破壞日本沿海的航運。美軍為此次作戰起了一個恰如其分的代號「飢餓」,準備讓日本人嘗嘗忍飢挨餓的滋味。

1945年3月,第21轟炸機司令部指揮官李梅少將(叼煙斗者)在閱讀任務報告。

李梅指派第313轟炸機聯隊擔負布雷任務,該聯隊下轄第6、9、504、505轟炸機大隊(負責原子彈轟炸任務的第509混合大隊名義上也屬於第313聯隊,實際上直屬第20航空隊),編有約160架B-29,於1945年2月進駐提尼安島。同月,美國海軍在提尼安島建立了第4水雷裝配倉庫,擁有12名軍官和171名士兵,可以儲備1500枚水雷。在二戰後期,美國海軍的水雷技術已經居於領先地位,除了傳統的觸發水雷外,還開發了運用磁性、聲音感應、水壓感應等新型引信的非觸發水雷以及定時起爆水雷,可以根據作戰需要更換引信或同時裝備多種引信,反掃雷能力很強。以「飢餓」作戰主要使用的1000磅級別的Mk 26/36型水雷為例,可使用磁、聲、水壓引信,裝填210~280公斤炸藥,布放水深達27米,2000磅級別的Mk 25型水雷同樣可以配備多種引信,裝藥量為580公斤,可在水深46米的海域使用。相比之下,日本海軍的掃雷能力頗為不足,現有掃雷具僅能清掃觸發水雷和 磁性水雷,對於聲感水雷使用音響彈誘爆,而對於水壓水雷和低頻聲感水雷沒有應對手段。

今日保存在博物館內的美軍Mk 25型水雷。

第313聯隊抵達提尼安島後,立即針對布雷任務開展適應性訓練。美軍計劃以單機夜航、低空投放的方式實施布雷行動,B-29將在1500~2400米高度進入目標海域,在AN/APQ-13型雷達的引導下投擲水雷。每個參與行動的機組都要完成4~8次訓練飛行,每次至少進行5次雷達引導操作,並在最後一次訓練中投擲模擬水雷。第313聯隊的B-29也接受了專門改裝,使彈艙能容納12枚Mk 26/36型水雷或7枚Mk 25型水雷。經過一個月的訓練籌劃,「飢餓」作戰於1945年3月下旬準備就緒。

第313轟炸機聯隊的B-29轟炸機在進行訓練時將一枚1000磅模擬水雷投向海面。

絞索從天而降

1945年3月下旬,美軍已經登陸硫磺島,即將進攻沖繩,日本本土與東南亞的海上航線已被切斷。日軍為本土決戰籌集的軍需物資,以及維持國內民生的糧食、煤炭、食鹽等生活物資只能依靠從中國北部港口沿朝鮮半島海岸至日本的海運線進行運輸,並利用沿海航線在國內各地進行物資調度。「飢餓」作戰的目的就是要掐斷日本最後的海上動脈。

日本 關門海峽的衛星照片,這條海峽是連接日本海和瀨戶內海的重要通道。

「飢餓」作戰將分為五個階段實施,第一階段的目標是封鎖本州與九州之間的關門海峽,這裡是來自大陸的海運線與國內航線的交匯之處,被美軍視為日本殘存航運網絡中最重要也是最薄弱的節點。此外,考慮到即將在4月1日開始的沖繩戰役,美軍還計劃在 瀨戶內海西部的宇品港、吳港等地周邊布雷,以防止日本陸海軍部隊南下增援沖繩。3月27日夜間,「飢餓」作戰正式啟動,第313聯隊的4個大隊出動上百架B-29,將1350枚磁性水雷投放在關門海峽及瀨戶內海西部海域。

第313轟炸機聯隊針對關門海峽西航道的布雷計劃。

美軍的布雷行動出乎日軍預料,次日關門海峽的航道就「關門大吉」了。日本海軍急忙調動艦艇開始掃雷作業,同時抽調陸海軍戰鬥機部隊加強關門海峽的防空部署,然而日軍夜間防空體系並不完善,雷達性能較差,對美軍布雷行動的干擾非常有限。3月30日夜間,美軍又補充布雷450枚,截至4月12日第一階段作戰結束,美軍出動飛機246架次,在7次行動中布雷2030枚,給日本航運以重創,至4月6日有8艘500噸以上船隻觸雷沉沒,到5月2日,沉沒船隻數量上升至19艘,另有39艘船受損。關門海峽被迫關閉長達兩周之久,航運量驟減,美軍航空偵察顯示,到5月初通過關門海峽的船隻數量和噸位相比布雷前下降了90%!

隸屬於第9轟炸機大隊的B-29在訓練時投下兩枚水雷。

「飢餓」作戰第二階段於5月3日開始,目標是破壞日本主要工業區之間的海運線,布雷海域從關門海峽向東擴展到瀨戶內海和太平洋沿岸的主要城市和港口,包括東京、大阪、 神戶、名古屋等。5月3日和5月5日,第313聯隊出動飛機200餘架次,在兩次行動中投擲水雷1422枚,大部分是Mk 25型,其中很多安裝了水壓引信,當時被認為是「無法掃除」的。經過兩期作戰,關門海峽徹底成為鬼門關,大型輪船已經無法通過,小型船隻也很難安全航行,出入海峽的船隻約三分之一觸雷沉沒,大阪、神戶等關鍵港口也不能使用。

在提尼安島北機場上,兩架第6轟炸機大隊的B-29準備起飛執行布雷任務,背景中可見第9轟炸機大隊的B-29。

5月13日,「飢餓」作戰進入第三階段,旨在「封鎖亞洲大陸與日本本土間的主要航運線」,布雷區域集中在以關門海峽為中心的九州北部及本州西北部海域。至6月6日,美軍出動飛機209架次,執行布雷任務8次,投放水雷1313枚,多數為日軍無力清除的低頻聲感水雷。在5月間,有66艘商船觸雷沉沒,總噸位達11萬噸,另有31艘商船被擊傷,噸位10.6萬噸。綜合第二、三期作戰的戰果,水雷造成的商船損失已經超過了潛艇和飛機。自作戰開始以來,僅僅在關門海峽沉沒的船隻就達113艘,占日本商船總噸位的9%!

戰後日本人繪製的關門海峽附近美軍雷區位置圖(左)及沉船位置圖(右)。

6月7日至7月8日是「飢餓」作戰的第四階段,美軍的主要任務是擴大和加強位於日本西海岸的雷區,並對關門海峽和瀨戶內海的原有雷區進行補充布雷,保持封鎖力度。在一個月內,美軍出動飛機404架次,實施行動14次,布雷3542枚。從7月9日開始,「飢餓」作戰進入第五階段,也是「全面封鎖」階段,美軍將布雷範圍進一步擴展到朝鮮半島和日本海沿岸的港口,切斷朝鮮與日本之間的航運,同時繼續強化補充原有雷區,至8月15日日本投降,美軍在第五階段出動飛機474架次,布雷3746枚,同時撒下450萬份傳單,警告日本民眾水雷封鎖正在導致食品緊缺。

準備掛載到B-29彈艙內的水雷。

日軍對於美軍的大規模攻勢布雷行動毫無準備,面對愈加嚴重的水雷危機只能疲於應付。從1945年3月到8月,日本海軍陸續投入349艘艦艇和2萬餘人進行掃雷作業,同時還將本已捉襟見肘的防空力量從主要城市調離,部署在沿海航線附近,阻撓美軍飛機布雷,甚至將用於自殺攻擊的特攻艇開進雷區以誘爆水雷。然而,上述舉措收效甚微,由於裝備落後,組織不力,日軍掃雷的效率遠低於美軍布雷的效率,日軍耗費數日冒死掃清的航道往往在一夜之間又會被美軍重新布雷封堵。

日本海軍第29號掃雷艇,屬於第19號型,是戰爭期間日本最新型的掃雷艦艇,排水量648噸,航速20節,同型計劃建造70艘,僅完成17艘。第29號掃雷艇於1945年5月7日在下關海域觸雷。

比原子彈更致命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飢餓」作戰也隨之宣告結束。在持續四個多月的布雷封鎖行動中,第21轟炸機司令部總共出動飛機1529架次,執行了46次布雷任務,投放水雷12135枚,布設雷區26處。參與布雷行動的飛機架次僅為第21轟炸機司令部總飛行架次的5.7%,行動期間僅損失15架B-29,戰損率不足1%。

地勤人員將一枚Mk 25型水雷弔掛到B-29彈艙內。

「飢餓」作戰的效果要比其策劃者預想的更為顯著。根據美軍統計,在作戰期間有670艘船隻觸雷沉沒或受損,噸位高達125萬噸,日本方面的數據為30萬噸的商船被水雷擊沉,另有40萬噸商船受損,而且由於主要港口被封鎖,受損船隻無法得到維修,與沉沒無異。在戰爭最後六個月中被水雷擊沉的艦船數量要超過其他原因導致的日本艦船損失。在造成大量船隻傷沉的同時,日本本土的航運網絡及其戰時經濟都遭到沉重打擊,嚴重影響了戰備和民生。當時47條主要航線中的35條被放棄,航運量銳減,以神戶港為例,其吞吐量由3月的32萬噸下降到7月的4.4萬噸,降幅達到85%!

這幅連續地圖顯示了1945年3月到8月日本近海航運量在水雷封鎖下大幅減少的過程。

航運受阻使得來自大陸的工業原材料減少,對日本戰爭工業產生了「窒息」作用,即使工業企業在美軍空襲中得到保存,也因為原材料短缺而陷入減產停產的困境,軍工生產的停滯只是時間問題。此外,「飢餓」作戰也造成了恰如其字面意義的效果,水雷封鎖阻斷了糧食的運輸,使日本各地在戰爭最後幾個月中普遍出現了食物匱乏,個別地區甚至嚴重到瀕臨暴動的邊緣,如果封鎖持續下去,日本必將陷入餓殍遍野的悲慘境地。一位從事掃雷作業的舊日本海軍軍官戰後對美軍承認,如果水雷封鎖作戰提早實施,那麼戰爭將提前結束。

日本海軍第173號哨戒特務艇,屬於第1號型哨戒特務艇,排水量250噸,航速僅9節,屬於巡邏艦艇,但在戰爭末期和戰後被用於掃雷作業。

讓日本人頭疼的是,「飢餓」作戰留下了困擾數十年的戰爭後遺症。當戰爭結束時,日本近海至少還殘留著6600枚美軍水雷,依然威脅著航行安全,嚴重妨礙了戰後日本航運業的恢復,到1950年時已有118艘船隻觸雷,其中55艘沉沒,造成上千平民傷亡。更讓日本人無奈的是,美軍只管布雷,不管掃雷,讓日本人自己解決難題。於是,在原日本海軍水雷專家田村久三大佐領導下,舊海軍的掃雷部隊被重新組織起來,清除水雷,到1952年時已投入艦艇360艘,人員1.9萬餘人,除了清理美軍水雷外,還一併處理了戰時日本海軍布設的55000枚水雷。

韓戰期間在元山港外掃雷時觸雷的掃雷艦艇,日本派出特別掃海隊參與了朝鮮戰場的掃雷作業。

曠日持久的掃雷作業使日本人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在韓戰爆發後,美軍指示田村組織「特別掃海隊」前往朝鮮,協助美軍清除朝軍雷區。正是受到這段歷史的影響,戰後 日本海上自衛隊極為重視掃雷作業,其掃雷能力在世界各國海軍中名列前茅。時至今日,「飢餓」作戰的效力依然沒有完全消除,仍有少量殘留水雷沉睡在日本沿海的海底,即使進入21世紀,海上自衛隊平均每年清除4枚戰時水雷。

2010年6月12日,日本海上自衛隊掃雷艦在神戶外海發現並引爆了一枚戰時遺留水雷,在海面激起80米高的水柱,威力可見一斑。

回顧歷史,1945年3月到8月的「飢餓」作戰是海戰史上最成功的攻勢布雷作戰和水雷封鎖行動,從兵力消耗和作戰效果看,也是美軍迫使日本投降的諸多作戰手段中最為經濟的一種。「飢餓」作戰充分證明了水雷武器的威力,對於今日我國東南沿海的鬥爭也有啟示意義。目前,我國戰略布局中東南方向有一個大型島嶼目標可能需要武力攻取,假設在該島周邊航道和港口布設高性能水雷實施封鎖,會造成怎樣的威懾效果呢?

日本海上自衛隊的掃雷艦編隊。受歷史影響,日本海自非常重視掃雷作戰,具備世界一流的掃雷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