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小說家芥川龍之介說：刪除我一生中的任何一個瞬間，我都不能成為今天的自己。
這句話也可看作李麗珍的心聲。
26年前，她一脫成名。
從此，「艷星」「脫星」成為她身上最搶眼的標籤。
即使她洗盡鉛華，憑實力加冕雙料影后，世人看她的眼神依然意味深長。
再後來，她陷入無休止的醜聞，事業停擺，人氣暴跌。
再次復出時，屬於她的時代，早已悄然流逝。
2007年，她接受鳳凰衛視《名人面對面》的採訪。
節目主持人許戈輝問：
「內心深處，你會不會希望說大家能夠永遠忘記那一切，就像電腦里假設有一個刪除的裝置，大家把所有的那些記憶都給抹掉呢？」
她聽完很自然地反問道：
「可是為什麼呢？我感覺沒什麼問題，為什麼要，要忘掉呢。」
說這句話時，她已年過40，再也不復當年的盛世美顏。
可是骨子裡，她的天真與懵懂，率性與坦蕩，一如當年。
上世紀90年代是李麗珍的黃金時代。
那是個香港電影全面開花的鼎盛時期。
功夫片，江湖片，喜劇片，文藝片，以及情色片，每一個分支都欣欣向榮，大放異彩。
那也是個女神輩出的年代。
林青霞，張曼玉，王祖賢，鍾楚紅，張敏，朱茵……每一個名字都足以與「風華絕代」划上等號。
不過，即便美人云集，李麗珍依舊從中「殺出了一條血路」，成為一代人心目中的「白月光」。
讓她一戰成名的電影叫《蜜桃成熟時》。
這是一部限制級影片。
如今回首，電影劇情早已不值一提，概括起來就是「裸露狂少女孤身旅行尋愛記」。
但1993年這部電影上映之時卻轟動全港，狂收1200多萬票房，成為當年香港限制級影片的票房冠軍。
而這部電影的成功，無疑要歸功於李麗珍。
她飾演的富家少女「阿珍」美得清新脫俗。
「阿珍」長著一張人畜無害的娃娃臉，個頭嬌小，雖沒有魔鬼身材，渾身上下卻洋溢著純真與性感交融的獨特魅力。
無論是嬌俏，還是魅惑，一顰一笑都清麗可人，令人過目難忘。
因此，就算李麗珍胴體畢現，表演尺度大得驚人，電影上映後，她依舊被萬千觀眾追捧為純情偶像，一躍而成為全香港男人暗戀和初戀的對象。
這在當時的一眾艷星中是絕無僅有的「特殊待遇」。
即使是當時極盡挑剔的香港影評屆，對她的評價也是一邊倒，或說「甚少鹹濕肉慾，相反自然大方」，或說「以純誘人，卻令男士們暈其大浪」，好評如潮。
即使20多年過去了，《蜜桃成熟時》仍然被譽為香港「青春三級片」的經典之最，至今仍被無數影迷念念不忘。
也仍然吸引著一波又一波年輕人慕名而來，並在觀影后驚嘆：「艷星」也能如此之「乾淨」。
最讓人吃驚的是，影片里少女感爆棚的「珍妹」，當時已經是27歲的熟齡女郎。
那時的她，已經入行十餘年，參演影視劇無數。
李麗珍進入娛樂圈，一開始純粹是覺得好玩。
她出生在香港，父母是印尼華僑。
家境雖不是大富大貴，從小也算衣食無憂。
15歲那年，李麗珍穿著校服和同學一起逛街。
有個男人走過來，問她想不想拍廣告。
當時李麗珍對廣告的認識，就是每天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打扮時髦，走來走去的年輕女郎。
她覺得挺好玩的，就瞞著家人接拍了幾支小廣告。
好在家人看了之後，覺得她的形象還算健康、可愛，因此也就默認了她的選擇。
1983年，李麗珍17歲，一身的青春朝氣，滿臉的膠原蛋白。
黃百鳴一眼相中她，安排她主演了他自編自演的喜劇片《開心鬼》。
彼時的黃百鳴正春風得意，是才名遠播的監製、編劇和當紅影星，也是新藝城影業公司的老闆之一。
但因為經費不足，除了黃百鳴以外，其餘一眾演員幾乎全部啟用新人。
因此電影自籌拍開始，就不被業界看好。
然而第二年影片上映時，卻意外創造了一個票房神話。
《開心鬼》總投資金額僅為200萬港幣，最後卻收回了超過1100萬的票房。
而李麗珍也憑藉「林小花」一角嶄露頭角，順利踏入電影圈。
隨後幾年，她陸續出演了《開心樂園》《鬼馬校園》《同學會》《殭屍叔叔》等青春片、喜劇片。
她嬌憨可人的銀幕形象由此深入人心，還因此得到了一個「學生情人」的美名。
1987年，她還憑藉電影《最後勝利》，被提名為金馬獎最佳女主角。
可是，頂著一張過於可愛的圓臉，又加之久久不退的嬰兒肥，李麗珍越來越苦惱。
因為直到入行第10年，她能接到的角色，依然還是「學生妹」，或毫無難度的「花瓶」。
而早些年與她搭檔的小夥伴，男的如張國榮、張學友、劉德華、周星馳，女的像張曼玉、王祖賢、張艾嘉、鍾楚紅，無不已經大紅大紫。
直到1992年，李麗珍的演繹事業才迎來轉機。
這一年，她轉戰電視領域，參演了TVB 25周年台慶劇《大時代》。
她在其中只是配角，番位排在周慧敏、郭藹明、藍潔瑛之後。
但觀眾突然發現，嬰兒肥消退了之後，李麗珍美得整個人都在發光。
特別是她飾演的「方婷」與「丁孝蟹」之間的虐戀情深，賺足了觀眾的眼淚。
「方婷」這個角色讓李麗珍人氣急升，也讓嘉禾電影公司發現了她的潛力。
當時嘉禾公司與日本的演藝公司關係密切，他們請對方為李麗珍作了詳細的發展規劃。
日本演藝公司，參考當時日本當紅偶像宮澤理惠的成名經歷，為李麗珍設計了一套迅速「出位」的方案。
簡單說來就是一個字：脫。
李麗珍沒怎麼猶豫，就爽快地與嘉禾簽訂了1套限制級寫真集，3部限制級影片的合約。
這一年，她已經26歲。
多年以後，李麗珍在接受《南都娛樂周刊》採訪時表示，當時自己真的沒有想太多。
她說她從小就是個膽小的人，自己也不確定，為何就作了這個「大膽」的決定：
「有可能是因為我長大了，有可能是我實在厭倦了再穿學生制服演校園妹，也或者是因為再扮清純玉女已經沒有戲可以拍了。」
李麗珍曾經也是被老天眷顧的人。
從拍廣告，到拍電影，她的每一步都走得順遂。
就連以26歲的「高齡」轉戰情色領域，戰績也足以傲視群芳。
1992年，她遠赴澳洲拍攝了限制級寫真集。
寫真集一經上市就被搶購一空，最終合計賣出了6萬套。
這個成績不但打破了此前港姐鄭文雅1萬本的最高記錄，還躍居全亞洲銷量排名第二。
直到多年後，提到當年寫真集的輝煌戰績，李麗珍依然很驕傲：
「我這本是十大寫真集之一，之前的第一名是宮澤理惠。」
寫真集的脫銷讓電影公司樂開了花，於是趁熱打鐵，第二年就推出電影《蜜桃成熟時》。
然後又乘勝追擊，迅速為李麗珍量身打造了《愛的精靈》和《不扣鈕的女孩》。
這三部限制級影片讓嘉禾賺得盆滿缽滿。
而李麗珍得到的回報也足夠豐厚。
她身價倍漲，合計得到了600萬港幣的片酬，一躍而成為收入最高的艷星。
但從此之後，李麗珍對人生缺乏長遠規劃、做事衝動隨性的一面開始暴露出來。
她先是宣布不再接拍三級片，轉而成為一名歌手，還推出了一張名為《純真》的音樂專輯。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她在歌壇徹底銷聲匿跡。原因是：
「唱歌好累，排的通告表完全是密密麻麻的，我受不了。」
兩年之後，王晶以400萬天價請她「出山」。
她馬上把之前「再也不拍脫戲」的誓言拋諸腦後，欣然接拍了王晶的三級片代表作《玉蒲團之玉女心經》。
後來李麗珍接受採訪時，也坦承：
「當時我已經打定主意結婚了，便想著拍最後一部賺足錢也留個紀念。」
值得一提的是，在這部電影里，30歲的李麗珍依然扮演少女，還與20歲的舒淇同台爭艷，卻一點兒都沒有「裝嫩」的嫌疑，不得不服。
拍完《玉蒲團之玉女心經》之後，李麗珍閃婚，並且宣布息影。
兩年後，她再次打臉。
不過這一次復出，倒著實讓整個電影界都對她刮目相看。
1999年，李麗珍應許鞍華的邀請，復出主演了文藝片《千言萬語》。
她在電影中飾演小人物「蘇鳳娣」，演技細膩內斂，將「蘇鳳娣」愛而不得的痛苦刻畫得格外揪心。
她最終奪得當年台灣金馬獎和香港電影金紫荊獎雙料影后桂冠，成為史上第一位，也是唯一一位「艷星」影后。
這是李麗珍演繹生涯的巔峰。
這座影后獎盃證明了她的演技，如果她順勢轉型為演技派，前途想必大有可為。
可惜她沒有這樣想。
在33歲，作為演員而言各方面都處於最佳狀態的年齡，她又貿然選擇了息影。
李麗珍逐漸淪為緋聞不斷的「話題女王」。
比起事業，她一直認為愛情更重要，曾經形容自己是「戀愛大過天」。
她曾在《非常靜距離》中說，15歲剛入行時，她就盼望著快點長到18歲，那樣就能結婚生小孩了。
然而戀愛談了一場又一場，除了越寫越長的前男友名單，她什麼也沒得到。
直到1997年，李麗珍31歲。
她與音樂監製許願一見鍾情，3個月後兩人閃婚，第二年就生下了女兒。
可惜，就像她談過的每一場戀愛那樣，這場婚姻來得快，去得也快。
僅僅4年，兩人就以離婚收場，女兒的撫養權歸李麗珍。
離婚後，為了維持生計，她只好再次復出拍戲。
可惜能接到的角色多半是配角，沒多大發揮空間。
她事業的輝煌已經一去不復返。
不久，一出情節曲折離奇的「狗血大戲」轟動香江，李麗珍的人氣更是徹底跌到冰點。
2004年，李麗珍曾經的閨蜜李靜婷向八卦周刊爆料，哭訴李麗珍曾長期與他們夫婦同床共枕，導致她的婚姻破裂。
又指李麗珍沉迷藥物，經常在家中舉辦不可描述的主題派對，荒淫無度。
李麗珍與李靜婷夫婦相識多年，一直關係密切。
李靜婷的丈夫馬桂燦是一名髮型師，早年曾為王菲、張學友等大牌紅星設計過髮型，因此在香港也算小有名氣。
據李靜婷稱，2003年李麗珍與某男友分手後傷心過度，便頻頻找馬桂燦尋求安慰，最後登堂入室，過起了三人同居的生活。
「本來我們關係很好，我讓半個老公給她也無所謂，只要大家都願意就好了嘛。」
但是李靜婷又說，後來李麗珍需索無度，脾氣暴躁，使得她的丈夫徹底變成廢人，事業失敗，他們也因此離婚。
更奇葩的是，除了向八卦小報大爆猛料，李靜婷還專門出版了一本名為《珍人真事》的書籍，把三人這段荒唐不羈的不倫戀情事無巨細地描寫了一番。
倒是李麗珍，醜聞爆出之後，面對千夫所指，她一度保持緘默，遠避美國。
以致八卦小報越寫越離譜，還曾報道過她留下6封遺書，自殺未遂的消息。
誰知過了幾個月，「劇情」突然峰迴路轉。
李靜婷主動召開記者招待會認錯，承認一切都是她編出來的故事。
她聲淚俱下地說：
「因為我不忿氣老公被人搶走，所以虛構個故事出來，打算大家一拍兩散！但想不到影響了身邊很多人，甚至乎傷害了Jacky和兒女，所以我公開道歉承擔責任，這是我一生中做得最錯的事。」
本來事情到此就算告一段落了。
不曾想，過了兩三年，面對狗仔隊的再次追問，李麗珍卻突然開口回應：
「馬太講的只有三成是真，就是時間、地點及人物，當年真的住在馬家，亦認識馬氏夫妻，但從來無與馬生發生任何關係。」
她說因為馬氏夫婦經常向她借錢，遭到她拒絕後，才造謠傷害自己。
聽了她的說辭，媒體隨後電話找馬桂燦求證。
馬桂燦回應說：
「跟李麗珍沒有任何聯絡，這是她說的故事，是她所想而已。」
「她講的事都是故事，只有3成是真的！」
由於雙方各執一詞，吃瓜群眾徹底懵逼，整件事情最終也成了「羅生門」。
但不論孰是孰非，這件驚天大醜聞之後，李麗珍的事業幾乎毀於一旦。
此後，她雖然積極復出，往返於內地和香港，參演了一些影視劇集。
但幾乎沒有激起任何水花。
反而是她與著名詞人潘源良四合四離的情感生活，時不時就出現在八卦新聞中。
最近一次，是去年9月份潘源良結婚，新娘不是李麗珍。
他們分分合合多年，最終於2016年徹底情斷。
這一年，李麗珍50歲。
愛情無著，事業墜底，前路茫茫。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
李麗珍的影迷多半都想以《千言萬語》為結點，至於她往後的故事，不提也罷。
倒是她本人，即使年過半百，也從不避諱談及前塵往事，一直活得坦蕩。
與舒淇對年輕時的艷星經歷追悔莫及不同，李麗珍不但從來沒後悔過，甚至還帶有幾分驕傲。
她在《名人面對面》中說：
「舒淇跟我不同，她出道時我已經在這個圈子好久，她那麼努力是應該的，但我從不後悔做出的選擇，我不在乎別人怎麼看。」
後來也在其他場合回應：
「因為我真的是拍過很性感的電影，出過寫真集啊。現在朋友都說，你就好了，那個時候拍了那麼多寫真集，現在我們也想拍。如果沒有拍那些片子，就沒有現在的李麗珍，可能就直接嫁人去了。」
即使經歷了後來的醜聞風波，以及多年來感情上的屢戰屢敗，李麗珍依然像少女時期那樣，對愛情充滿了憧憬。
如今，她仍然能毫不猶豫地說，愛情對自己很重要，緣分來了是擋也擋不住的。
這些都是李麗珍率真，可愛的一面。
也是很多人為她感到惋惜的原因之一。
她曾經有過令人艷羨的事業，演技在線，人氣爆棚。
明明具備成為一線巨星的機會與潛質。
她卻不止一次說：
「我對事業真的是毫無野心，總是隨遇而安。」
於是她選擇隨性而為，任憑衝動與激情驅使，喜歡一個人就不顧一切，哪怕超越道德界限也在所不惜。
她從來不懂深思熟慮為何物，自稱是沒有計劃的人，就算計劃，也是計劃後面兩個月幹什麼。
她說簡單直接才是她的最愛。
所以她屢次錯失良機，自毀長城。
數十年來，她活得猶如叛逆期格外長的青春期少女，橫衝直撞，縱情任性，終至把人生所有的好運揮霍一空。
浮沉半生，李麗珍始終不悔，卻未嘗沒有遺憾。
她曾把人生比作一個故事，感嘆說：
「我覺得自己還沒做到最好，我的故事還沒有寫到最好。」
話語裡流露出幾分不甘，與悵然若失。
日子只能往前走，失去的已然失去，誰都沒有歲月可回頭。
這是人生無可奈何的必然。
但往後餘生，是走向開闊和高遠，還是陷入泥淖，走入窮巷。
她還有選擇的機會。
只要還活著，只要願意，「人生」這個故事的結局，就還有無數種可能。
作者：凹凸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