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靜水人生 做更好的自己
01
「孫文麗，出列！」我的心咚咚直跳，緊張得滿臉通紅。
新生入校後，我一次接觸軍訓，短短一周時間，我已第三次被指導員責罰出列，因為我總也踢不好正步，站不好軍姿。
這是一所貴族學校，能來這裡讀書的孩子，除了傲嬌的分數外，大多來自非富即貴的家庭，我是個例外。
十歲那年，媽媽不堪忍受癌症的折磨，一根絲帶結束了年輕的生命，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我和爸爸。
媽媽走後，在省城工作的表叔給爸爸介紹了一份工作，職位是一所高校的後勤鍋爐維修工，包吃包住，每個月還有三千塊的薪水，爸爸興奮得連連致謝。
據說，六十年代，表叔一家落難，爺爺慷慨解囊，愣是從自家極其有限的口糧里擠出一點給他們，救了他們全家的命。
後來，表叔的爸爸被平反昭雪，一家人返城後慢慢混得風生水起，對我家的恩情念念不忘，在我眼裡，表叔就是傳說中遙不可及的神話。
「棟弟，文麗是班上的尖子，我求你幫她找個學校，最好能住宿的那種，這輩子哥只有她了。」
爸爸哪裡放心將我一個人留在家裡，他懇請表叔連同我一起帶走，看著一米七八的爸爸，滿臉堆笑地求人，我的心被扎得生疼。
就這樣，我和爸爸從農村來到省城，如同劉姥姥進大觀園，第一次見識城市的繁華，車水馬龍，霓虹閃爍，我激動得連著幾夜睡不著覺。
「孫哥，孩子的學校安排好了，你只負責她的生活費就行，下周一報道。」接到表叔的電話，爸爸興奮得像個孩子，連連喊著「太好了」！
「麗麗，咱們命好，都是你爺爺行善積德，讓我們從農村一下子來到了省城，有幾句話爸告訴你：你表叔說，這個學校是本市最好的學校，你要珍惜來之不易的機會，記得別和人攀比，但也別節省，吃好，睡好，學好，其他的事都別想，有爸呢。」
02
就這樣，我開始了全新的校園生活，軍訓未結束，我已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蹩腳的普通話、土得掉渣的外表、時不時被指導員責罰出列，我很快成了同學們眼裡的怪物，小心翼翼地遊走在這個並不寬容的縫隙里。
在宿舍里，她們談論的話題我接不上茬，偶爾斗膽搭上兩句，會引起鬨堂大笑，慢慢地我變得沉默寡言，每每此時，爸爸的話就在我耳邊響起。
第一次英語模考，我考了59分，聽力全錯，從優等生到差生，我幼小的自尊被碾壓得稀碎。
我不敢告訴爸爸，於是膽戰心驚地敲開了英語老師的辦公室的門，囁嚅著向她求助。
「文麗，我幫你拷了一份聽力大全，你回去後，反覆練。」美麗的女老師給了我溫暖和鼓勵。
我喜極而泣，忍不住撥通了爸爸的電話，並向他如實彙報了我的學校生活。
晚自習結束，爸爸風塵僕僕地出現在我面前，遞給我一打人民幣：「麗麗，這是這個月的生活費，你拿好。」
「爸，用不了這麼多，你給我五百就行了。」我嗔怪道。
「你周末和同學一起，買上一兩件像樣的衣服，我們不比吃穿，但大面上得過得去，爸有工資呢。」
說著，爸爸從口袋裡掏出一份神秘的禮物，「這台復讀機，磁帶插卡兩用的，對你提高聽力一定有幫助。」
我的眼淚忍不住打轉，無數次，我想放棄的時候，耳邊都會想起那句話——加油，麗麗，爸爸相信你能行！
望著爸爸遠去的背影，淚水肆虐了我的臉龐，我暗暗發誓，一定要克服心魔，努力學習，回饋爸爸。
03
但我與這個圈子格格不入，漸漸地我就成了大家口中，那個特立獨行的人。
其實，我很想融入集體，和室友們做朋友，但我發現無論我怎樣努力，都會成為「一開口就把天聊死」的那個人。
日子就這樣過著，很快迎來了期中考試，我拚命地努力，成績稍有提升，但依舊在中下游徘徊。
又是一個周末，爸爸出現在教室門口，我眼前突然一亮，他穿得齊齊整整，鋥亮的皮鞋，素凈的小格子襯衣，還理了劉德華樣式的髮型，我忍不住掩面而笑。
「麗麗，走，爸帶你去吃必勝客。」爸爸的聲音高得全班同學都能聽到。
出了校門，我小心翼翼地問他：「爸，你今天怎麼了？」
「爸今天心情好，發工資了，因為工作出色，還多發1500元獎金呢。」他一臉詭異。
我上下打量了爸爸一番，忍不住」 噗嗤」一聲笑了。
「爸爸帥不帥？你遺傳了爸媽的優點，以後也要穿著陽光體面，咱爺倆抬起頭做人。」爸爸好像話裡有話。
爸爸攬著我的肩膀，推開必勝客的大門，擇一個靠牆角的座位，他點了一份披薩，給我點了一份牛排，一人一杯果汁。
我瞟了一眼帳單，合計143元，既開心又難過，這曾是我們全家將近一個月的食材費啊。
吃完必勝客，爸爸要返回他工作的地方，我返回學校，突然，他從背包里掏出一個包裝盒：「這是我逛專賣店時，特意給你買了一雙耐克平板鞋，聽說同學們都喜歡穿這款……」
望著爸爸遠去的背影，我再一次淚流滿面，其實，這一周多，我一直處於惶恐不安的狀態，因為幾何課我越聽越糊塗，不敢想像，到學期末，我能滑到哪個位置。
我隱約間聽說有人給爸爸介紹對象時，均被他委婉回絕了，他說等我高考完，他再考慮自己。
我捫心自問，慶幸的同時，是不是應該為自己的自私感到悲哀。
昔日，我在鎮上的中學，一直是班裡的前幾號，到了這所貴族中學，不得不承認我即將跌入差生的殘酷事實。
04
正當我胡思亂想時，班主任喊我出來一下，他說，你劉棟叔叔找你。
「麗麗，無論叔叔以後還能不能幫你，你記住你有個好爸爸，對於底層人，唯有學習才能改變命運，別讓爸爸失望。」
掛斷表叔的電話，我內心一陣不安，爸爸到底怎麼了？
任我怎麼發問，爸爸都樂呵呵的，說一切照舊啊，你認真讀書，我好好工作。
我祈求爸爸一切順利，或許真的是我多想了。
期中考試成績揭曉兩周後，學校計劃組織召開家長會。
我想像著家長會那天的情景，家長們除了默默較量孩子的成績，一定還會默默PK家長的實力，想到我們父女倆在這個偌大的城市，就像兩片相依為命的浮萍，我的內心忍不住有點酸澀。
我透過窗玻璃，遠遠望去，看見那些穿著時髦的爸爸媽媽們，各種複雜的表情寫在臉上，只有坐在牆角的爸爸全程微笑，更讓我不解的是爸爸怎麼又穿上了那件洗得發白的勞動牛仔外套。
家長會結束時，已是黃昏時分，門口的豪車陣營漸漸散去，爸爸那輛破舊的電動自行車后座上，綁著一個大大的蛇皮袋，顯得特別地突兀。
爸爸照舊從口袋裡掏出一打人民幣，還是那句話：「吃好，睡好，學好，別多想，有爸呢。」
回想起表叔的那個電話，還有爸爸反常的表情，我一團疑惑，決定弄個水落石出。望著爸爸漸行漸遠的背影，我悄悄跟在他身後。
爸爸出了校門，撥弄一下自行車后座上的蛇皮袋，三米之外的我，透過昏黃的路燈，看清楚了，袋子裡面裝的是大大小小的飲料瓶。
他推起自行車，慢悠悠地行走，東張西望，原來他在撿破爛。
一個小時後，他停下來，坐在路燈下的長凳上，從自行車前的便利籃筐里，掏出一包方便麵，就著一瓶礦泉水，吃得津津有味。
此刻，我的淚水已經爬滿了臉頰。
05
吃完方便麵，他把車子安放在綠化帶旁邊，躺在長凳上開始休息，身上披的正是那件發白的牛仔外套。
我沒有勇氣去打擾他，就在離他幾米之外的長凳上，拿出爸爸為我買的播放機，插上耳機，對著英語教材，聽完所有單元的聽力，然後開始看書。
爸爸在路燈下睡了一夜，我在離他不遠處讀了一夜書，拂曉時分，我瞧見爸爸已經起來，推著他的自行車向沿街的垃圾桶走去。
那一刻，我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洪水，發瘋般逃回學校，在無人的角落裡，嚎啕大哭一場。
從此，課上，我不敢胡思亂想一秒鐘，唯恐錯過老師講過的任何一個知識點，課下，我瘋狂地背誦英語，對著播放機苦練口語和聽力，每當我想放鬆的時候，我就想到路燈下撿破爛的爸爸，他才45歲啊。
後來，我從親戚口中得知，表叔半年前因為經濟問題被開除公職，爸爸也因此下了崗，那天他來見我，穿的格子襯衣、黑皮鞋都是借來的。
爸爸咬牙堅持，我也在咬牙堅持，彼此心照不宣，這個夏天，我終於迎來了人生中第一次大考：中招考試，拿到了班級前三，年級前十。
06
從差生到學霸，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經歷過怎樣的煎熬，更無人知道是蹲在牆角撿破爛的爸爸，給我加持了全部的能量。
班主任向學校反映了我的情況後，學校給我頒發了「勵志畢業生」榮譽證書，本市最好的高中向我拋出了橄欖枝，全免三年學費。
接到這個天大的喜訊，我第一時間撥通了爸爸的電話，忍不住嗓音顫抖：「爸，爸，爸，我已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電話那頭的爸爸，「哎，哎，哎……」地回應著我，「麗麗，爸再帶你去吃一頓必勝客，慶祝你的成功。」
掛斷電話，我再一次淚流滿面。
突然想起一句歌詞，我的心是一片海洋可以溫柔卻有力量。
這輩子，做你的女兒真好。
END
作者：靜水，自由撰稿人，高校兼職財稅講師，育兒工作者，38歲裸辭，一支筆寫盡人間冷暖，陪你把孤單過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