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郭文姝
《送友人》 薛濤
水國蒹葭夜有霜
月寒山色共蒼蒼
誰言千里自今夕
離夢杳如關塞長
晨起,一襲白衣,臨窗而立。小園秋意正濃,霜打紅葉,芳草已荼蘼。天,是陰的。霜,又降了。淡淡的清秋,淡淡的清愁。心裡的念,開始淡淡繾綣不去,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我相守著一屋子暖,菊花正吐芳。日子有著清美的岑寂,離夢更加悠遠,如水草般自在蔓延。遠方的你,匆匆行走阡陌紅塵,可否安好?獨行的路上,望君多珍重,記得添寒衣。
多情自古傷離別,而況是在多情的秋天。《詩經.蒹葭》有過唯美的詩句,「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寂寥蕭瑟的秋天,在水一方的女子,懷念著她心中的故人。薛濤將這風神搖曳的蒹葭移植到了大唐的天空下,蜀中的成都,有了輕靈縹緲之氣。「水國蒹葭夜有霜」,清秋,月色茫茫,蒹葭蒼蒼,她在相送友人,從此,路途迢迢,相見只能在夢中了。相傳這詩是薛濤送給當時任太子校書的劉禹錫,劉禹錫也有詩回贈,情意真切,相見苦短,離夢比關塞都長。
西風獨自涼,落葉又滿地。送友人,總是相送一程又一程。一座楓橋,一個渡口,一處驛站,一程山水,一程相送在路上,一程相送在心裡。心常常是涼的,如西風瑟瑟。也是暖的,因有人牽念的心從來不會孤單。人的一生,無論何時何地,心裡總會有那麼幾個放不下的人,有一兩座始終都走不出去的城。無論人走多遠都會是一生的牽絆。
薛濤,大唐的奇女子,詩才應為女中之冠。她艷絕才高的一生,她的悲歡與情思,總讓我想到秋天。少年顛沛流離,中年風華絕代,老年素箋青燈。人生的風景詩意而絢麗,豐盈而悲涼,春天繁花似錦太純然,就該是最美的秋天方能配得上她。這樣一個秋天般美好的女子,杜牧曾以《題白蘋洲》相送:「秋色正清華,終不負煙霞」。
「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與薛濤相隔千年,浣花溪水製作而成的薛濤紅箋,傾吐著她昨日繁華一生的舊夢,不知記載了多少薛濤的離愁悲歡?也讓後世的人們得到她一生最清美的相贈。一夢千年,她始終不苟於流俗,初心不改。即便是現在,被塵俗裹挾的我們,哪個人又能真正不隨大流,只活給自己看,敢於直面真實的自己呢?常常是將自己的初心敗給了世俗,人生湮滅於歲月。到頭來,空悲嘆!一個弱女子,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封建時代,她為自己抗爭出一方絢爛的天空,這樣的勇氣實是堪比男兒!千百年來,薛濤早已成為人們心中的一個傳奇。
在唐朝這個詩的國度,她為自己贏得了最美的孔雀之名!她的一生似乎都在被命運的手擺布,她卻並沒有屈服,與命運一路抗爭,一路吟唱。她作為大唐唯一的一位女校書,和到四川的十一任節度使都有密切來往。其中幾個還和她詩詞唱和,交情很深。
知音難覓,曲高和寡。薛濤的一生,最珍重的便是友情。她的大量詩作都是與友人的唱和之作。而那些與她詩詞唱和的唐代的大文豪們,白居易、令狐楚、張籍、杜牧、劉禹錫、元稹等,都不遠萬里來訪,與她惺惺相惜,成為真摯的朋友,高雅的知音。用無數的詩句讚賞她的清絕氣質和風韻,這其中便有她最珍視的愛人元稹。他與薛濤雙宿雙飛了一年,卻以一首《寄贈薛濤》永訣,不復再相見。從此,薛濤由思成痴,獨自寂寞懷想一生。
浣花溪的水一直在流,而薛濤的桃花箋早已成為一種老舊的物件陳放在薛濤居住過的望江樓里,落了千年的輕塵。多年之後,我來到這裡,是尋訪故人,也是來遇見知己。不知道多少人和我一樣,因她的故事,因她的詩,更因她的人,而過山過水,只為和她有一場最美的相遇。浣花溪、讀竹苑、望江樓、吟詩亭,物還在,人已逝。都說流年無情,一旦轉身,便回不了當初的模樣。薛濤在她人生的荒原,鋪陳出一道綺麗浪漫的風景,只等懂得的人來詩詞吟和,在她的章句里成為她來世的知己,若果真能相遇,相信她一樣會珍惜。
有緣,便會遇見。只是,浣花溪的溪水再怎麼清澈,也品不出薛濤的相思究竟有多長?她在兵荒馬亂的歲月,卻能安然一世,或是因她的聰慧和才情,或是因她的高潔之志,縱是歲月無情,對她亦是有情了。她不能和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暮暮朝朝,年年歲歲,青燈素箋,一片冰心,「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能夠在心底吟唱出的,也只是淡淡的。她早已一念心清凈,處處蓮花開了。
一夜清霜冷。薛濤的一生,終是懷誠向暖,著一襲女冠的樸素道袍,以潔素高冷的清霜來應對這污濁的紅塵。秋天,似乎都是濃濃的愁緒,唯獨在唐朝,秋天也會給人清冷、清新之氣。獨具秋的氣息的千古紅顏,又是格外的清新動人了。
作者:郭文姝,文學碩士,教育碩士,自由寫作者。文風清麗典雅。新書《時光里的最美紅顏》全國出版發行,各大書店網站均有售。個人微信號:lingbowumeiy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