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讀點故事app作者:死於十月
窗外淅淅瀝瀝下著雨,室內沒開空調,顯得陰冷潮濕。
今早起床並不順利,腦袋想要炸裂開來疼痛異常。韓灤瞪著眼睛在床上躺了許久,沾滿泥巴的長褲套在腿上寒冷而又難受,但他現在腦中疼得像一團被攪拌的漿糊,只想這樣癱在床上。
韓灤直起上半身,目光越過掛著濕漉漉風衣的衣架——臥室的門是開的。
「筱筱?」韓灤含著滿嘴泡沫,端著牙杯在房間嘟嘟囔囔地轉來轉去。
筱筱不在家。
韓灤漱了漱口,他現在準備去廚房看看有什麼吃的。
有人用鑰匙開門。筱筱回來了。
「下著雨一大清早去哪兒了?」韓灤瞟了一眼門口,低頭在冰櫃里尋找食物。現在已經快十一點了,韓灤的肚子起床後就一直作響。
韓灤過了五六秒後感到不對勁,妻子沒有回應他,而是僵直地站在身後,幽靜而又詭異。他扭過腦袋,看到一個臉色蒼白的女人站在門口,她渾身被雨淋透,長發濕漉漉地搭在肩上,鞋面和褲腿滿是泥濘。她的手指顫抖得厲害,蒼白的嘴唇哆哆嗦嗦,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筱筱,你這是去哪裡了?」韓灤連忙上去要把女人拉進來,然而女人杵在門口紋絲不動。
韓灤心裡咯噔一下,有種不好的預感。從這個女人開始。
「我……我把她……把她埋了。」筱筱牙齒打顫,舌頭打著結,說起話來磕磕巴巴。
「什麼埋了?」韓灤不好的預感愈加強烈,「你在說什麼?」
「埋了……那個女人……你是我的……」筱筱怔怔地盯著韓灤,眼白里滿是血絲。
「你在說什麼啊?我本來就是你的。」
韓灤拉著女人坐在沙發上,把女人的上衣脫下,從臥室拿了件羽絨服套在女人身上。羽絨服有些顯小,女人像被硬塞進去的雞肉腸。
筱筱蜷縮在沙發上緩和了好一會兒,終於說出一句完整的話:「我把那個女人埋了,在北山觀塘亭的樹林裡。」
她說,有個女人想從她身邊奪走韓灤,她便殺了那個女人,把屍體藏在北山上。北山是座旅遊業開發失敗的荒山,一年四季去的人甚至不到兩位數,完全不用擔心被人發現。
「什麼女人會搶我?為什麼我沒有印象?」韓灤盯著筱筱的眼睛,希望這是一場惡趣味的玩笑。然而他失望了,女人的眼神慌亂潰散,她沒有撒謊。
「你在的,當時你在的。」筱筱低頭痛聲哭泣,韓灤只得先安撫她的情緒。
韓灤冒著雨開車去了北山,然而在妻子所說埋屍體的地方沒有找到絲毫痕跡。她說用脫落的水泥塊做了標記,然而韓灤並沒有找到。
或許這只是一場玩笑呢?韓灤平復了一下焦躁的心情,驅車趕回家裡。
北山距韓灤家比較遠,韓灤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樓道的聲控燈沒有亮,昏暗堵在門口,鑽進韓灤的眼睛裡。
「筱筱,別開玩笑了!」韓灤不滿地擰開房門,室內被黑暗填滿,和清早一樣陰冷潮濕。
「筱筱?」韓灤打開燈。
筱筱不在。
這是幹什麼!沒完沒了了!韓灤有些生氣,開玩笑也是有個度的,這種玩笑怎麼能隨便開?
然而韓灤等了很久都沒有等到筱筱回來,他躺在床上毫無頭緒,他伸手要去關燈,又想到了什麼,踮起腳鎖上了臥室的門。
韓灤一早被尿憋醒,窗外依舊下著雨,雨點像是砸在他的腦膜上,令他疼痛難忍。韓灤錘了捶腦袋,等痛感減弱之後才下床,一不小心又碰倒了床頭櫃的書。但他懶得去撿。
一定是昨天著涼了。韓灤擰開把手要去衛生間,剛走出門又退了回來。
我剛才開鎖了嗎?難道門鎖壞了?
韓灤退回臥室,把門關上,上鎖。
擰不開,門鎖是好的。
難道我昨晚忘記上鎖了?瞧這腦袋!韓灤決定先不糾結這件事,上完廁所後洗了把臉。他感到有些飢餓,昨天折騰了一天,也沒怎麼吃東西,一晚上把能消化的都消化了一乾二淨。
韓灤給自己做了紫菜蛋湯,他不會煮米飯,只會做這種簡單的湯。他喝了沒兩口,聽到門外有人開門。
進來的是筱筱。
韓灤沒有管她,自顧自地喝著湯。因為昨天的事,他現在都很生氣。
「我……我把她……把她埋了。」
「能不能別開玩笑了!」韓灤唰地從沙發上彈起,咆哮道,「那麼重一個人,還下著雨,你能拖到山上去?!」
筱筱面無血色地杵在門口,嘴唇哆嗦著,兩隻顫抖的手懸在空中,不知道要放在哪裡。
「埋了……真的埋了……那個女人……」筱筱拖著哭腔。
「我求求你能不能別鬧了?」韓灤又氣又驚,莫名的恐懼像一隻黑色的手捏住了他的心臟。
筱筱木木樗樗地坐在沙發上,她把腦袋埋在膝蓋里,濕漉漉的長髮像一條條黏糊糊的黑蟲,趴在筱筱肩頭不斷聳動著。
她的聲音從胳膊肘里幽幽傳來:「我把那個女人埋了,在北山觀塘亭的樹林裡。」
韓灤雖然生氣,依舊去衣櫃拿了件羽絨服給筱筱穿上。看著明顯小一號的羽絨服套在筱筱身上,韓灤心裡產生某種怪異的感覺。
這件事情……他昨天同樣做過。
「筱筱,不要開玩笑了,這一點都不好笑,我去找過,可根本什麼都沒有!」
筱筱抬起頭盯著韓灤,她眼中只能看到猩紅的血絲,已經看不到絲毫眼白。
「我沒有開玩笑……我把她埋在北山觀塘亭的樹林裡,還做了標記……」筱筱吸著鼻涕,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難道是我昨天找錯地方了?韓灤拿起車鑰匙再次去了北山。這次他帶上了筱筱。
這件事一定要搞清楚,韓灤只覺得自己快要被逼瘋了。
韓灤把車子停在山腳,兩人徒步上山,在穿過林子的時候,韓灤左拐右拐,雨水打濕了他的睫毛,在他擦眼睛的空檔竟然跟丟了筱筱。
「筱筱?」韓灤扯著嗓子喊了幾聲,沒有回應,到之前所說的地方也沒有見到她。
韓灤等了許久,下山後車停在山腳,筱筱依舊不在裡面。
他脫掉再次濕漉漉的風衣,捲起滿是泥濘的褲腿,躺在駕駛位上等筱筱回來。這會兒他又餓又氣,如果筱筱再不消停,他一定會不留情面要狠狠數落她一通。
不過在韓灤坐在駕駛位上睡著之前,筱筱始終未曾出現。
韓灤醒來的時候躺在床上,窗外依舊下著雨,他的頭依舊很疼。
筱筱把自己送回來了?韓灤抓起衣架上的黑色風衣,濕的,褲子也是濕的,褲腿糊滿泥巴。
「筱筱?」
沒有回應。
韓灤抓起被子猛地扔到床下,床頭沒貼穩的便利貼都飛了起來,床頭櫃的書也被砸到地上。
這本書怎麼又在這兒?
韓灤第一次拿起這本書,這是郭沫若譯版的《魯拜集》,第一頁寫著「HanXiao」的拼音,整本書非常嶄新,只有前面一頁被折了起來:
假使探之不能,在這無情的地上,
你瞻望著那永不開門的天鄉,
今日你還是你時,你可觀瞻——
明日你不是你時,你又怎樣?
「什麼亂七八糟的。」韓灤不耐煩地合上書,把書扔到了垃圾桶里。
開門聲,面色蒼白的女人,一模一樣的話。
這次韓灤沒有理會筱筱,筱筱在沙發上哭了一會兒,指責韓灤鐵石心腸,自己為了他都做了這麼多事,他甚至都不安慰自己一下。
韓灤此時心煩意亂,正要和筱筱說話,筱筱就哭著乘電梯離開。韓灤怕她出什麼事,連忙從樓梯往下跑,儘管他們住在五樓,可當他跑到一樓的時候筱筱已經不見蹤影。
一模一樣的情景,一模一樣的話,難道自己一直活在同一天?韓灤一想到這裡瞬間毛骨悚然,又從樓梯跑上去,氣喘吁吁地打開冰箱——昨天用過的雞蛋和西紅柿,原原本本的擺在裡面。
韓灤瞬間癱坐在地上。
已經連續下了兩周的雨,但道路上積水並不多。韓灤吃了止痛藥一早便出了門,天色灰濛濛的,一路上沒有看到其他的車輛。那本就是個偏僻的地方。
他的目的是北山,趕在女人離開那裡之前。
筱筱在十一點之前回到家,從北山到家的時間在四個小時左右,韓灤得在六點之前到那裡。韓灤沿著小道很快到觀塘亭,雖然天際已經浮現魚肚白,但林子裡依舊昏暗,他不得不慢下腳步,仔細確認方位。走了大概兩分鐘左右,他聽到鐵鍬碰撞石子發出的刺耳聲,就在那個屢次未發現異常的地方。
韓灤躡手躡腳地躲在樹後,隱約可以看到有個人在填土,聽喘息的聲音是個女人。
那是筱筱,韓灤記得她的衣服。
女人很快就走了,韓灤等女人離開了林子,拿上被女人扔在灌木叢里的鐵鍬來到那裡,女人之前填土的地方露出水泥塊的一角,如果他來晚五六分鐘,這裡會很快被泥水覆蓋。
筱筱真在埋屍?韓灤深呼吸一口,拿起鐵鍬鏟了下去。新填的土坑土質疏鬆,再加上筱筱沒有將土填實,韓灤往下挖不到一米就觸碰到了黑色的塑料袋。塑料袋裡里外外裹了三層,打開第二層的時候,血腥味與土腥氣混在一起鑽進韓灤鼻腔,韓灤乾嘔著,硬生生扯掉了最後一層塑料袋。
雨夜跟蹤老婆去後山,發現她在偷埋東西,挖開我嚇得腿軟。
這張臉韓灤記得,甚至熟悉到就在舌尖,可始終無法說出來,就像一個熟悉多年的老朋友,卻在某一剎那忘記了他的名字。
我認得她,我認得她……韓灤心裡反覆念叨著這句話,可心裡越焦躁越是記不起來。他用黑色塑料袋重新包裹住女人的屍體,把屍體背到車上帶了回去。
HanXiao……HanXiao……
韓灤終於想起來,自己的妻子不姓韓,而是姓朱,她不叫韓筱,而是叫朱寒瀟!
韓灤飛奔到地下停車場,當他打開後備箱的時候,後背汗毛根根豎起——朱寒瀟的屍體不見了,後備箱甚至沒有新鮮的雨水和血水滴落,唯一能見到的是幾處發黃的擦痕。
與此同時,韓灤心中那個令他忐忑驚悚的問題終於浮出水面:那個每天與他見面的女人,到底是誰?
假使探之不能,在這無情的地上,你瞻望著那永不開門的天鄉……
韓灤側躺在床上,眼睛緊盯著門口。他沒有鎖門,便利貼上的字越看越像某種暗示,他倒要看看不鎖門會怎麼樣,說不準能打破這種循環怪圈。
源源不絕的食物不會讓人感到安逸,千篇一律的事情反倒會把人逼瘋。韓灤覺得自己精神已經變得癲狂。
夜色席捲了小區和房間,淅淅瀝瀝的雨在房間裡下著,落在地板上、衣柜上、床上、枕頭上,冰冷的雨鑽進韓灤的血液里,韓灤的手腳也開始變得冰冷。在淅零零的雨聲中,夾雜著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響,韓灤豎起耳朵細聽。
「咔嚓」,客廳的門開了。
只有她有鑰匙。韓灤蜷縮在床上,枕頭底下壓著一把菜刀。這是睡前從廚房拿的。不是為了防噩夢。
室內的氣氛像極了恐怖片中詭異的場景,幽幽夜光,驚惶瞪大雙眼的人,逐漸逼近的腳步聲,和那扇黑洞洞的門。韓灤只覺得小腿痙攣,但他不敢動彈。
臥室的門開了,女人站在門口,她的臉埋在黑暗裡,像韓灤第一天見她那般僵直地杵在門口,唯一不同的是她的手背在身後,而不是無措地懸在半空。
韓灤認得她的衣服。
女人姍姍走到床邊,她的手慢慢從背後伸了出來,尖銳的質感讓韓灤渾身猛地一抽搐——那是把刀柄反著光的剪刀。
「你是我的……」她揮舞起了剪刀,瞄準韓灤的腦袋。
韓灤還哪裡再敢裝睡,尖叫一聲抽出菜刀,一個驢打滾翻到床下,堪堪躲過了尖刃。鵝毛枕頭被扎了一個大口,黑色鵝毛在兩人之間形成一堵虛牆。
「你是誰!」韓灤攥緊刀柄,聲音驚慄而憤怒,「你想要怎樣?!」
「你是我的,我不要別人奪走你!」女人哭吼著,像瘋子一樣再次襲向韓灤,韓灤在逼仄的角落一時無法躲避,倉皇間忘了揮刀,被女人一刀扎在左肩上,悽慘的哀嚎聲響徹室內。
韓灤連爬帶滾從地上掙紮起身,把菜刀橫在胸前,齜牙咧嘴道:「別過來!你再過來我要報警了!」說著迅速退到門口,使勁擰著門把手。不知什麼時候,臥室門已經被女人鎖上了。
女人根本不理會韓灤的問題,她倚著牆時哭時笑,像極了從牆裡爬出的惡魔。
徹頭徹尾的瘋子!韓灤手心冒汗,快要抓不緊刀柄。
「你為什麼要和別的女人結婚?」女人幽幽地說,「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這麼殘忍!」
女人陰森森地笑了起來,很快又愁眉苦臉,繼而傷心的痛哭起來,「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你這個瘋子!我根本就不認識你!」
女人忽然收了哭聲,昏暗的臥室只剩下韓灤大喘氣的聲音。韓灤慌忙屏住呼吸,緊盯著面前這個舉止怪異而又瘋狂的女人,肩膀的刺痛感與此時的心跳一樣猛烈。
「你是我的……」女人嘿嘿一笑,牙齒與尖刃一樣泛著慘白的光,「誰都別想搶不走你!」
韓灤踮著腳尖,整個人貼在牆上已經退無可退,眼見女人沖了過來,尖叫著揚起菜刀一刀砍了過去,正中女人頸部。
直到女人死去,韓灤都沒有弄清楚她是誰,又為什麼要殺自己。
韓灤趁著夜色開車往北山趕去。
你也算是給自己找了個好歸宿!不然還真不知道要把你埋在哪裡。韓灤背著黑塑料袋往山上爬,黑色風衣已經被雨淋透,泥濘的山路讓他褲腿上爬滿泥巴。他的顱內是一場熱帶風暴,但他四肢冰冷麻木,他的心臟甚至因冰冷而停止跳動。
到地方了。
那個坑不見了,水泥塊也不見了,但鐵鍬還在。韓灤拿起鐵鍬開始挖,一鏟子挖出大塊黃土,又很快被雨水浸濕。地面只有薄薄一層是濕潤的泥土,再往下又干又硬,挖起來十分費勁,等韓灤挖坑、填坑之後,天際已經漸白。
你可真是給自己找了個好地方。韓灤一抹臉上的雨水,離開時看到一塊碎水泥塊。水泥塊所在的地方並沒有挖過的痕跡,一鏟子下去就能見到干土。他把水泥塊扔到剛才埋屍的地方,等雨停了他得過來看看,防止血從裡面浸出被人發現。韓灤拖著鐵鍬,在快要走出林子的時候把它丟到灌木叢里。
韓灤盯著仍在灌木叢里的鐵鍬出神,這一幕他曾經見過。他環視一圈四周,沒有找到更合適藏鐵鍬的地方。
你可真是給自己找了個好地方!他又想,咧著嘴悽慘地一笑。
韓灤掏出鑰匙開門,手機進了水,螢幕失靈,他只能看到手機鎖屏。十點五十二,快要十一點了。
韓灤心跳越來越快,他總覺得這扇門後面有什麼東西。是另一個自己,還是另一個筱筱?
「咔嚓」,開門。裡面什麼都沒有。
韓灤長長出了一口氣,疲憊地脫掉風衣掛在衣架上,褲子都沒脫就趴在床上。
他實在太累了。
好像……哪裡不對?韓灤摸了摸肩膀,猛地坐了起來。臥室里整潔乾淨,枕頭完好無損,地板上沒有絲毫血跡。
空氣驟然凝固。
「咔嚓」,客廳的門開了。
「睡前鎖門」,韓灤在便利貼上寫下四個大字,慎重地貼在牆上。
便利貼很快變成了黑色,黑色也變成了便利貼,整間臥室染成了同一種顏色。
客廳的門開了,有人慢吞吞地走到臥室門口。
韓灤略過放在床頭櫃的《魯拜集》,疲倦地閉上了雙眼。
在這場不會放晴的雨夜裡,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鎖好房門。(作品名:《將死未死》,作者:死於十月。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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