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帝很多,但只有他,名字永遠自帶語音。
黃渤,啵兒哥。
一個能以一己之力扭轉你審美的男人。
很少有人第一眼見他,會覺得帥。哪怕肉叔再喜歡,也不得不承認,客觀地看啵兒哥的相貌水平,在平均線以下。
隨手截訪談,都能搞出來一堆讓人不忍直視的……
但,也很少人近些年來看他,會覺得不帥。
十幾年來,黃渤演活的無數小人物,讓他臉上的溝溝壑壑、褶子斑點,都顯得那麼親切、熟悉。熟悉到你看一眼,就想笑。
以為人家靠勤奮?
說了你可能不信,黃渤,是真正的天才型演員。
天才到什麼地步呢?
第一部戲,連站攝像機前路都不會走,到讓導演刮目相看,他只用了三天。
這個導演,叫管虎。那部戲,拿了金雞獎。
這圖下面有句評:長相真的是千載難逢 @花生
只是這幾年,大家會發現——
看黃渤的片子,是越來越笑不出來了。
倒也不是說他飄了,水平倒退了怎麼的。而是從《一齣好戲》到《被光抓走的人》,都在暗戳戳地說明一件事:
黃渤現在,不想搞笑了。
他甚至,還有點覺得自己這「第一位百億影帝」的title不是事兒——
「現在人一個電影的票房都20多億了,50億40億那不就是倆電影的事兒嗎?你這有什麼的呀?再過幾年你回頭看這不就是個笑話嘛,真是。當時你能拿出來說,就跟咱們當時說哪個電影票房過億了一樣,當時聽多麼聳人聽聞的消息,現在這哪是事兒啊。」
他到底想幹什麼?
我們今天來聊聊。
01訕笑
要評價黃渤,繞不開臉。畢竟他自己也知道:
我的第一印象從外表看,很難跟我這個職業(演員)聯繫起來。
誰都能一眼看出來的事,居然還有人把他拉進以貌取人的娛樂圈?
管虎。
2000年管虎要拍《上車走吧》,當時就想找個沒演過戲的純素人,因為他覺得演員一旦接受過系統化訓練,很難回到最初面對鏡頭時的那種膽怯和害羞。
老演員或許能做到,但他要個年輕角色。
(管虎的電影視角還挺有意思的,改天我們單獨聊一下)
高虎強烈推薦了自己初中時認識的哥們兒黃渤,在戲裡演一個滿嘴方言,不太會普通話、更不會北京話的進城務工青年。
後來跟黃渤合作過11次,一路把黃渤捧成金馬影帝的管虎,回憶起剛進組的黃渤,都給氣笑了:
就真的什麼都不懂,眼神都是空的。
對演戲也沒概念,走著走著能走攝影機後頭去。
你得拿根繩子在後頭拴著他,那種地步。
楊瀾問管虎,那這戲拍著挺難受吧?
管虎搖了搖頭。
我印象特別深刻,就是第三天。
到第三天的時候,你基本不用跟他說,他自己已經弄明白(拍戲是)怎麼回事了。
怎麼說呢,實話實說,就天分。
《上車走吧》其實不複雜,要肉叔說啊,就是講一個異鄉人試圖融入異鄉語境時的尷尬和疏離。
就跟我們在外地打拚,總得學幾句當地話一樣(你們別看我,肉叔的粵語水平基本上是「丟你老妹兒」這種野狼disco式東北蒸汽波拼裝)。
黃渤在電影里也一樣,一開始矯揉造作地學京腔:上車嘞走了您吶~~
歪牙咧嘴得又學不像,一聽就是外地人硬學京腔,當然會被懟啊:
喊些什麼啊倆傻帽老弟!
一個乘客給他出個主意,乾脆別學北京話了,就講家鄉話。
黃渤聽了,將信將疑,卻也嘗試著用青島話喊。奇怪的是,每喊一聲,他好像都得到了多一點勇氣,臉上的笑容,隨著身體漸漸展開。
整部電影的戲眼其實就是這麼四個字:上車,走吧。
當黃渤用北京話說時,透著一股就像歌里唱的「北京,我那麼愛你。為什麼我卻如此猶豫」的漂泊感——
這具城市機器規模龐大,龐大到容不下我小小的夢,我只能遲疑著向你匍匐,膽戰心驚地學著你的話語。
當黃渤用青島話說時,自信才重新回到臉上——
我承認我異鄉人的身份,也不再以我的異鄉口音為怯,然後我才意外發現,我愛的不是這具城市機器的龐大,還是它在龐大之餘,依然會容納我的渺小。
兩種差異,你看他在用兩種不同口音說話時的表情就看出來了:
剛開始演戲,管虎相中黃渤了什麼?
真。
用黃渤自己的話來說:
一真遮百丑,就是最真摯的東西永遠是可以打動人、感動人的
真到什麼地步?
他們在火車站拍戲,為了不引來過多的關注,管虎讓攝影師把機器藏在包里,包上露出個窟窿眼兒拍。
黃渤身上掛著兩大包,還提著一個髒兮兮的礦泉水瓶子,一臉新奇地望東望西。
演著演著,他突然被一個路人拍了一下,滿臉震驚地問:
你,是黃渤?
你說巧不巧,遇到黃渤以前做歌手時的哥們。得嘞,拍不下去了,大家都停了手,黃渤笑著回了句:
哎你怎麼來這了?
結果對方悲切地都快哭了:
不是,你、你怎麼了這是?你怎麼了?
人家那天剛好回北京,沒想到在火車站撞上曾經風光過的好哥們黃渤,還以為他真淪落成窮光蛋了……
曾經風光過的照片。按現在的標準,標準鲶魚系帥哥
等人解釋完,那朋友還不大敢信,站那看了好長時間確認,嘴裡一直念叨著:「我天…我天……」老覺得黃渤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了,得救他一把。
黃渤後來講這段的時候,全場都笑了。
但請注意了,這時候——
好笑的是黃渤,不是黃渤的戲。
好笑的是「長成這樣的人都能當演員」,而不是「他演得真好笑」。
這裡邊的區別在哪呢?
在於有這樣一張臉,要做這樣一份職業,黃渤必須得學會接受所有人對著他重複前者,才有機會讓人發現後者。
對這件事,他想得很明白:
我的第一印象從外表看,很難跟我這個職業聯繫起來。所以就只能通過戲,你演完了以後,證明你還行。
像那年金雞獎得獎之後,所有前來肯定的評委和前輩們也紛紛強調:
你身上你也沒什麼高大威猛,你也沒什麼陽光帥氣
你身上最值錢的,就是這點樸實,就這點自然
這個丟了,你就什麼都沒了
面對這種永遠欲揚先抑的夸,黃渤也只能習慣性地掛上訕笑。
這種話,他已經從小聽到大了。
連後來考上了帥哥美女如雲的北電,每次進校門都要被保安攔一下:
你找誰啊?
02好笑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開始覺得他的戲好笑?
肉叔覺得,真正讓這個人撞進全國觀眾眼裡的,是《瘋狂的石頭》。
這部經典喜劇在06年橫空出世,漂亮地玩了個以小博大,狂收了一通票房和口碑,至今沒掉出豆瓣 Top 250,好於94%的喜劇片。
這片一火,也順帶帶火了一干主演,包括戲份並不重的配角黃渤。
畢竟,他的存在感在這可相當突出。
哪怕你沒看過這片,也肯定見過人用這個表情包。
這角色叫黑皮,是個又虎又楞的笨賊,腦子迴路是直的,最愛做的提議是「我們搶了就跑!看誰跑得過咱」。
全片的最後一個鏡頭,拍的就是他。
被困下水道幾天,在又困又餓地掙扎出來之後,黑皮撞見了路邊的一家麵包店。
他又饞又渴望地站住,看著香噴噴的麵包陷入掙扎。
是再等等回去找老大要錢?還是貫徹自己「搶了就跑」的原則?
他一伸手,袖子裡的錘子滑出,「砰——!」內屋的廚子聽見一聲清脆的玻璃響。
下一幕,就看見又髒又黑的黃渤,在高架橋上一邊狂奔一邊往嘴裡狂塞麵包。後頭還跟著個騎摩托的胖廚子,拿著麵包棍趕。
狼狽得要命的髒臉上,竟然還帶點「吃到了!」的笑意。
特倒霉,也特好笑。
再接著是一部《鬥牛》。
跟一頭牛朝夕相處4個多月,換來了一座金馬影帝。
片中的一個笑,不得不提。
演的是一個農民,跟牛在山上與世隔絕地過了七個月,再次看見人群時,操著一口鄉音濃重的方言,愣是習慣性扯出一個生疏、麻木的笑。
這笑帶著點討好,又有點茫然,臉烏漆嘛黑地結著泥垢,卻特別有力量。簡直能帶著沙粒感吹進你心裡,呸一口,回味是鹹的。
在那之後,黃渤大概找准了自己的路子。
喜劇,他會,底層人物,他懂。
知道了自己怎麼演才會出彩,接下來大多出彩的角色就走不脫這個路子——
不叫牛二(鬥牛)、牛結實(殺生),就叫耿浩(心花路放)。
連被星爺叫去演孫悟空。
他也貢獻了史上最沒有英雄幻想餘地的大聖。
不是全身灰撲撲的瘋魔狀,就是又矮又挫的戰衣形態。
戲好,人紅,他也開始有了點困惑。
做演員,能接好本子,演好戲,是好事。
但名利雙收了,如果就此沉溺在重複里,早晚有一天,人會變得麻木、匠氣。
黃渤不想失去自己的熱情。
但是演員還是有一定的被動性,需要找一件事,把自己的那個嗨勁兒再提起來,興奮勁兒再提起來
所以他開始嘗試,嘗試些更有難度和興奮點的事——
做導演、拍短片;上綜藝、做真人秀;搞項目計劃,扶持新導演。
黃渤一直記得,拍處女作時,管虎對他說,你身上的質樸和青澀非常寶貴,能多保持一會兒就多保持一會兒。
但是吧,正如啵兒哥自己所說——
時間就是這樣,他會漸漸地抹去你身上的一些東西,也會慢慢地往你身體裡邊去增添一點東西。
03幽默
近年來的黃渤。
其實可以用寧浩的這麼一句話來概括:
如果說以前是打拳擊,現在就是打太極。
他們有點膩味了光在銀幕上搞脫口秀,秀完大家一通笑就結束了。
以前年輕、奔著賺錢去,大家都不會多想什麼。像拍《瘋狂的石頭》,全劇組人平均年齡才28歲。
可如果到了成熟的年紀,還只奔著自己28歲的水平去,就不大合適了。
關於這事,黃渤17年就玩笑似地表過態。
在因《冰之下》又拿下一個金爵獎影帝時,他自嘲說:
這座沉甸甸的獎盃讓我明白,老演喜劇片沒有出息。我這兩年離市場稍微遠一點,沒有出現在媒體視野里,我靜下來做了一些不同以往的嘗試,還有一些其他的角色。
下一年,我們就看見了《一齣好戲》。
一部寓言一樣的電影。
講現代社會裡,一群人流落荒島,怎麼重建出自己的小文明,又再把文明顛覆。
這片的題眼,大概是原本單純熱情的小興,被環境同化。開始學會誣陷和背叛:
他要是瘋了呢
他們不完咱們就完了
戲裡,黃渤的角色停了手,公開了逃出荒島的方法,保住了喜劇的最後一線溫情。
但戲外呢?
肉叔就總會忍不住想,如果是我,我能住手嗎?我會住手嗎?
今年,又來了一部《被光抓走的人》。
說一座三線小城裡,突然出現了一道白光,白光過後,一對對相愛的情侶、夫妻消失,把剩下的人困在「我們到底相不相愛」的猜疑和試探里。
明明他倆的家也不大,光照之後,每次夫婦同場,都會出現無數的空間分割,隔開二人
看這倆口子對戲,是片中為數不多肉叔看得特別舒服的段落了。
譚卓的溫婉隱忍,和黃渤的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用多,預告片里的這兩秒,就讓人想進電影院。
在真正有機會破壞婚姻的當口,黃渤的角色,同樣剎住了車。
最後他回家,跟老婆坦誠「我愛你」,就此終結了夫婦間磨人的猜心遊戲。
之後,倆人都沒轉過臉來,就那樣背對著鏡頭相擁。妻子忍不住委屈地啜泣起來,安慰地抱了一會兒,丈夫默契地接過她手裡的活兒,開始做晚餐。
這一段一句台詞沒有,卻能讓人看得屏住呼吸、甚至有點鼻酸。
這兩部片子裡的黃渤都沒那麼好笑了。
甚至他的表演,都不再有什麼特別出彩的瞬間。
放棄了自己,他在全力去服務一些看起來有點縹緲的命題——
文明是什麼?真愛又是什麼?
肉叔覺得,這就是黃渤引用過的,孟京輝的話:
離地一米現實主義。
什麼意思?
就是這兩個故事吧,你說它真,它也沒那麼真。
但你說它假,它演出來的東西又還挺真實。
這就是在努力披上一件討人喜歡的外衣,去為你撕開一個平時不會去留意的缺口,好跟你探討些容易沒有市場的大實話。
兩部片子,評分都不算高。
但你帶笑帶淚地看完,絕不可能完全沒有啟發。這就是黃渤近年來的努力成果。
他好笑好玩夠了,想開始嘗試做個幽默大師了。
而《被光抓走的人》,其實只是黃渤的「HB+U」新導演扶持計劃的第一部成品。
接下來,他還能帶給我們什麼驚喜?
是以引路人的角色,還是演員?
我只敢確定,他從沒想過停止嘗試。
也希望因為自己的存在,能夠讓中國電影類型再豐富那麼一丟丟,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