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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屌絲男士》爆紅之後,大鵬便烙上了深深的喜劇標籤。
之後,他轉戰電影圈,憑藉處女作《煎餅俠》,成功躋身「十億票房俱樂部」,並於兩年後乘勝追擊推出了《縫紉機樂隊》。
通過這三部影視作品,大鵬成功完成了自己商業領域的三步走。
直到新片《吉祥如意》問世,很多觀眾才看到了他鮮為人知的另一面。
在這部作者電影里,他祭出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坦誠表達。
關於藝術,更關於自我。
去年,《吉祥如意》曾入圍上影節、亮相北影節,獲得了業內人士的一眾好評。
早在電影上映之前,它便未映先火、口碑爆棚,拿下了8.4的豆瓣評分。
雖然口碑一路飄紅,但就內容來看,《吉祥如意》卻並不是一部受市場歡迎的電影。它既不是喜劇片,也不是一部傳統意義上的故事片。
全片內容,主要由互為因果且相互補充的兩部短片構成——《吉祥》和《如意》。
《吉祥》是一部故事片,主要圍繞大鵬患病的三舅所展開。《如意》是一部紀錄片,主要圍繞《吉祥》的拍攝所展開。
這種敘事模式,在整個華語電影界幾乎史無前例。但早在開拍之前,大鵬就已提前定下了這種「故事片+紀錄片」的拍攝創想。
他說,「我不僅要拍,我還要讓大家看到我是怎麼拍的」。
《吉祥如意》擁有一個喜氣洋洋片名,而片中故事,也發生在春節前後:在吉林省集安市柞樹村,所有人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春節張燈結彩。
然而,與片名與背景相比,該片所講述的故事,卻並不像它表面傳達的那樣喜慶。相反,它大部分時間,都在講述各種矛盾與苦惱,愧疚與傷懷。
對大鵬來說,《吉祥如意》其實是一部「半路殺出」的電影。
2016年,大鵬想回家拍攝一部關於他姥姥的電影,片名就叫《姥姥》。
他特地邀請女演員劉陸,扮演女版的自己,因為他希望經由這個角色,展現出兩代女性之間的碰撞:劉陸代表從小城市到大城市奮鬥的北漂女孩,她有自己的小家庭。而在她的家鄉,還有一個以姥姥為核心的根深蒂固的大家庭。
拍攝之前,大鵬和劉陸一起交流,說自己「把這理解成是拍一種天意,就看老天爺給我們什麼」。
沒想到,一語成讖。
接下來,在拍攝過程中,他真的遇到了讓人難以預料的天意。
在《縫紉機樂隊》的拍攝間隙,大鵬將39人的攝製組分為兩組,回老家拍攝《姥姥》。
可是,開機沒多久,姥姥便重病昏迷,給整個拍攝團隊帶來了巨大的意外。
為了完成拍攝,影片只得轉換視角,以大鵬的三舅王吉祥作為主角展開敘事。
柞樹村的老王家,一共有五個子女。
而排行老三的王吉祥,是其中最特殊的那一個。
年輕時的王吉祥,是全家人的驕傲與支柱。他不但是油田的保衛科科長,而且對兄弟姊妹多有幫扶。
可20多年前的一場腦炎,卻徹底改寫了他的人生。患病之後,王吉祥變了樣,每天渾渾噩噩,連話都說不明白,「整個人只有幾歲小孩的智商」。
腦子雖然燒壞了,但王吉祥在心裡,卻一直惦記著他的血脈至親。
他時常掛在嘴邊的,只有兩句話。
一句,是「文武香貴,一二四五」。
文武香貴,是他兄弟姊妹的名字:大哥王吉文,二哥王吉武,四妹王吉香,五弟王吉貴。王吉祥是老三,可他從來不提自己。
另一句,是「明早找媽」。
在他心裡,「找媽」一直是生活里的頭等大事。即便母親(大鵬的姥姥)已經離世,他也仍時不時地念起這句話。
得病之後,王吉祥的老婆帶著女兒與他離婚,從此不相往來,只留下老母親跟他一起生活。之後一直十年,女兒麗麗都沒有再回過家。
只有二哥二嫂留守農村,照顧王吉祥與母親的飲食起居。
直到這一年,母親病重,老王家的祖孫三代,才終於在家中團聚。
就連之前一直在北京打工的麗麗,也都十分難得的返回了老家。
《吉祥》里,麗麗這個人物,由劉陸飾演。
但透過《如意》我們發現,現實中的麗麗,其實也回到了這裡。
於是,戲裡戲外,演員便與原型人物發生了的意外碰撞。
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化學反應,開始在片中蔓延,將戲劇的真實性與現實的戲劇性融合到一起,形成一種虛實難分、真假難辨的狀態。
演員劉陸在片中具有的身份,看起來十分微妙。
一方面,對老王家來說,她是一個實打實的局外人,可以站在更理性的角度上看待他們的家庭情感;另一方面,她又是片中人物的扮演者,會在不知不覺間將情感滲透其中。
《如意》里,有兩個真實場景令人印象深刻。
第一個場景,是現實中的麗麗與大鵬聊天,說起了這些年自己在心態上的一些變化。坐在一旁的劉陸突然發問:「我還是不能理解,為什麼十年不回來啊?」
之後,麗麗沒有給出回答,而劉陸則起身走出了房間。
這個真實的質詢場景,為影片賦予了極強的力度與溫度。
劉陸代表觀眾,從道德倫理出發,對現實中的麗麗展開審判。但同時,麗麗的語塞,也起到了留白的作用,帶出了她不為人知的情感困境。
現實中的情感羈絆,往往比編劇筆下的更揪心、更複雜。
而《吉祥如意》,便拍出了這種情深意長、欲語還休的中國式情感。
第二個場景,是一場年夜飯的戲中戲。
《如意》里,劇組正在拍攝大鵬家人在年夜飯吵架的重頭戲。拍攝過程中,眼見幾位家人吵紅了眼,大鵬只得迅速中止,叫嚷起來:「快調解,調解!別讓他們打起來。」
此間,兩個麗麗呈現出的狀態,看起來頗為有趣。
劉陸飾演的麗麗,入戲太深,承受不住,跑到一旁悶聲流淚。而現實中的麗麗,卻在一旁低頭劃手機,像局外人一樣。
一時之間,原型人物的負疚、痛苦與崩潰,全都轉嫁到了演員身上,讓麗麗的內向化情感與劉陸的外向化情感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遞出了更複雜的戲劇張力。
看完全片,你會發現,《吉祥如意》最難得的是,挖掘出了中國家庭里那種既真實又無解的親情困局。
對片中出現的所有家庭成員來說,這都是一次難能可貴的聚會。而隨著家中老一輩的離世,這樣整整齊齊的家庭聚會,將幾乎不會再有。
此後,子女、兒孫將分散四方,所謂的「故鄉」,終將成為回不去的遠方。
正如大鵬母親所說:樹倒猢猻散,老人就是這個家的凝聚力,老人走了,以後這樣的聚會大概不會有了……
而王吉祥的贍養問題,接下來則將成為全家人最頭疼的一項難題。
在王吉祥身上,我們可以看到千千萬萬個中國家庭面臨著的共同困境——養老難。
儘管《吉祥如意》並沒有對王吉祥的養老問題給出一個明確的答案,但在觀看過程中,觀眾依然能夠感受到強烈的情感衝擊與情感反思。
它一次又一次地向觀眾發問:為什麼原本親密無間的血脈親情,會產生這麼多矛盾與裂縫?
針對這個問題,或許每個人都會給出不同的答案。
只能說,雖然親情無價,但大多數人,還是免不了要在在糾葛和妥協中撕扯平衡。
這是中國家庭不得不面對的生活真相,也是他們歡笑與痛苦的根本源頭。
或許,只有分開,他們才會在思鄉里,品出親情的甘甜與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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