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鐵冰
來源：樂亭故鄉人網站/博客
題圖來自網絡，僅為配圖，和本文無關
我坐上了車，車將把我帶到瀋陽。在我揮手的一瞬與母親的目光相遇，一剎那間眼淚蜂擁而至，我突然想起滿文軍的《懂你》一歌中，那位含辛茹苦的母親。
「兒子走了，學業有成了。」母親心中說，「你爸的心愿完成了，我也應該搬走了！」這是一個痛苦的決定，更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送我回來，母親的心緒又一次回到從前……
父母親結婚後，白手起家蓋起了新房，不料七八年的大地震將父母親的勞作夷為平地。震後扒開廢墟又在原地建了起來，就是今天老屋的雛形。爺爺奶奶相繼去世後，日子漸漸好了起來。父母親籌划著將舊房翻新。當一切準備齊全並且將西屋拆掉之時，父親被查出患了絕症。沒有辦法，為了治病，只好又將西屋原樣建好，賣掉所有建房物資，但並沒有挽回父親的生命，只有老屋留在那裡記載著歲月的滄桑。
在這裡母親受過多少苦，負過多少傷，流過多少淚，度過多少不眠的夜？在這裡母親付出常人難以想像的委屈和艱辛把我撫養成人，完成父親的遺願，這是多麼偉大呀！
遺願完成了，母親應該開始一種新的生活。要知道過去是人生經歷而不是負擔。母親只有走出老屋才能夠走出昨日的陰霾，去感受溫暖的陽光啊！
母親開始收拾東西，這是一種怎樣的心理歷程啊！
心緒就像堆滿雜物的倉庫，整理是要下一番功夫的，痛苦放在哪裡，淚水放在哪裡，快樂放在哪裡，傷痕又應該放在哪裡？
回憶同樣雜亂無章，細雨紛飛，滴落點點漣漪，而後彙集流向心靈的深處，回憶潮濕，卻無法在陽光下翻曬。
心情亦然。在杯子裡倒一些醋，放些糖，加一點醬油，摻些茶水，再來一點酒，攪拌均勻倒入口中就可以嘗到母親心情的味道。
每一件物品都是如此的親切，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的難捨難分。我真的無法用語言表達這種情景，就讓經歷過的人去回憶，沒有經歷過的人去想像吧！
母親搬出了老屋，搬到了現在居住的房子裡。
母親的天空有了陽光，只是還有一半陰雨，我相信總會有一天母親的天空會放晴！那裡有蔚藍的天，美麗的彩虹和幸福的陽光！
時光流逝，歲月里的老屋真的老了。但是老屋擁有母親和我，或者說母親和我擁有老屋！沒有失去，沒有想過要失去。離去和失去的本質就在於離去還可能再聚，而有些失去卻無法再擁有！沒有想到的是失去老屋的這一天很快就到了……
母親與繼父結婚後，繼父對我真的很好！當時母親怕對我不好，決定再婚時男方要到這裡來，對我不好，即刻走人！因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母親一無所有。繼父對我好上加好，那麼老屋的存在也就沒有多少價值了，於是母親決定賣掉老屋！
寒假，我回到家。母親說：「西邊的房賣了！就等你回來過戶呢。」母親嘆了口氣，又說，「你爸只給你留下三間房！」
我看到母親淚花閃動，我理解母親，更崇拜我的母親！這並不是因為是母親的緣故。對我而言，母親是良師是益友是我人生坐標系的原點。母親言傳身教，教會我如何處事如何做人。
我輕鬆的說：「賣就賣了吧！」人生有許多應該捨棄的東西，留下是一種負擔。可是這種捨棄又是多麼痛苦啊！
這天晚上（一九九七年一月十九日），月朗星稀，寒風習習，感覺很冷，或許是心也冷的緣故吧。這又是一個痛苦的夜晚。
買主、村長、書記都在，賣房要由他們證明的。中間人說：「他比較困難，我說一句，再讓二百！」
母親沒有猶豫，說：「讓二百就讓二百！」
中間人有些吃驚的愣在那兒，他沒有想到竟然這麼痛快。他怎會明白母親沒有拒絕的原因？每一次還價都是痛啊！那種情誼，對老屋的情誼怎能用金錢來衡量？
文書很快寫好了！我用顫抖的手簽下我的名字！
由買主家出來，我撫著母親。感到母親在微微的顫抖！我們不自覺的走到老屋的院前，大門緊鎖著。
我靜靜的望著熟悉老屋，淚滴落……
這裡的一草一木都是我所熟知的。記載著我的歡樂和悲傷，記載著母親與命運抗爭的身影，與世俗搏鬥的汗水，與歲月奮戰的傷痕。這裡是傷心之地，痛苦之地，更是留戀之地，思念之地！
我無法打開那把鎖，我真的好想走進去，走進老屋的懷抱，感受老屋的氣息。因為……因為明天這裡的一切都將不再屬於母親和我！
好心的村長將母親撫走。我沒有辦法，我向後退，而後呆呆的站在那裡，月光下的老屋深沉而寧靜，我分明感到寒風中老屋也在顫抖，也在流淚。帶著無奈，帶著淚，帶著痛，我鄭重的深深的鞠躬，告別老屋，告別昨日的一切……
我撫著母親走了，腳步沉重，心情沉重。這種沉重無法釋放。我沒有回頭，不敢回頭，因為一回頭就會跌進痛苦的回憶里，我心中默念：爸爸，你在天之靈能理解母親和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