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雨了/傘洗了澡/我也要洗澡/為什麼媽媽不讓呢?
星星回家了/我也要回家……
這樣的句子是兩歲小女孩安元隨口說出來的,當作家的外婆卻像拾珍珠一樣一一撿起來,串成串,變成了一首一塵不染的童詩並收入自己的新書——由湖南少年兒童出版社出版的童詩集《很黑與很白》。這個外婆就是湖南知名女作家駱曉戈。
駱曉戈,上世紀50年代長沙生人,湖南工商大學教授,曾任湖南知名兒童文學雜誌《小溪流》主編,同時長期從事女性研究以及江永女書研究。然而,鮮為人知的是,駱曉戈還有一個身份是詩人,上世紀80年代曾出版過詩集《鄉村的風》《鴿子花》《挎空籃子的主婦》等。
讓讀者好奇的是,時隔30多年,在今天這個詩歌式微的年代,駱曉戈為什麼又重操舊業寫詩編詩呢?最直接的原因是「當了外婆,想給在美國長大的外孫女留一些中文的東西」。然而,作為一位有情懷的作家,在她看來,更重要的是「中國是一個有詩歌傳統的國家,對出生於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的孩子來說,他們更需要詩的滋養」。
11月24日,湖南圖書館,童詩集《很黑與很白》品讀會現場,駱曉戈與來自長沙各小學的孩子以及他們的家長一道品詩、讀詩、談詩。在接受今日女報/鳳網記者專訪時,駱曉戈更是透過詩歌本身,暢談了詩歌對於孩子的審美培養等各個方面的重要意義。
駱曉戈與詩歌的緣分得從她的父親說起。
「父親5歲啟蒙,從《詩經》開始,背過很多詩,那年月背不出來是要打手板的。可也正是這樣嚴厲的傳統教育,打下了我父親的中國詩基礎。」到了駱曉戈小時候,父母經常下放勞動,但父親總會從單位的文獻室借來《水滸傳》《魯迅全集》等書給她看。每逢下雨有閒的時候,父親就念詩給孩子們聽。駱曉戈讀初二時準備插隊下鄉,臨走前,正在接受審查的父親把手抄的《離騷》悄悄送給她。手抄本一邊是原文,一邊是父親做的翻譯,套在《毛主席語錄》的紅色封皮里,看上去就像是一本小小的「語錄」。就是這樣東西,讓駱曉戈在人人熱衷舉報、批判、當「進步青年」的農場裡堅守了文人的氣節和底線。
駱曉戈記得很清楚,在那段插隊的日子裡,因為年齡太小,又有近視,在農場幹活的她總讓領導不滿意。無奈之下,領導就安排她當職工幼兒園的老師,她帶著小朋友唱兒歌,有時也會編兒歌唱給孩子們聽。後來,十里八鄉的人都知道生產隊有一個會編兒歌的女孩子。
6年後,駱曉戈回到長沙,成為流水線上的工人,日子很無聊,幸運的是可以和熱愛詩歌的父親在一起生活。那段日子,父親寫古詩,駱曉戈押韻相和,功夫又進了一層。1976年,北京許多出版社到長沙來組稿,要創作紀念秋收起義的詩歌,駱曉戈作為工農兵文藝青年一連發表了20首現代詩。這在當時的文藝圈裡一度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1977年恢復高考,駱曉戈考入湖南師範大學中文系,開始系統學習古典詩、現代詩。有一次,湘潭大學詩社一同學拿來了一本外國詩集,是湖南大學新聞系教授彭燕郊的手抄本,被學生們爭相傳閱。那也是駱曉戈第一次讀外國詩。也正是這次閱讀體驗,讓她感受到了一種完全不同的審美,對詩歌的興趣也變得更加濃郁。直到現在,這個手抄本和父親的「離騷本」都還保存在駱曉戈的書櫃里。
那時的校園是詩意盎然的,課餘時間大家都在忙著念詩、作詩。夜間的教室里,點兩根蠟燭,就是詩歌朗誦會。「一個外地來的同學總是非常激情地用方言朗誦,我們也很激情地聽,其實啥也沒聽懂。」駱曉戈笑著回憶道,「可見那是一種怎樣的熱愛。」
畢業後很長一段時間,駱曉戈一直從事兒童文學創作,也出版了一系列詩集,既有兒童文學之童真,又有鄉土文學之質樸,在兩者之外還常有女性思考,這在當時讓很多同道對她刮目相看。比如,她創作的《一盞高角油燈》就在濃郁的親情與靜謐的鄉村生活之外,流露出對鄉村女性勞作之苦的思考——駱曉戈後來在女性研究領域所表現出來的獨特的理性思辨大概也就從那時候開始逐漸萌芽的。
在「白衣飄飄的年代」落幕後,駱曉戈更多轉入了研究和教學工作,文學創作退居其次。2002年到2012年之間,她作為湖南工商大學(當時的湖南商學院——編者注)新聞系教授,常常帶學生走訪農村留守兒童。湘潭市小霞山菱角村曾是學校的一個定點支教單位,她剛去時,看到小孩子們的手髒兮兮,一個個嘴巴上起了很厚的皮,但作業本卻乾乾淨淨。她問其中一個孩子最想要什麼,孩子的回答讓她十分揪心:「希望穿一雙不進水的鞋子。」
孩子一句話,瞬間又勾起了駱曉戈作為詩人的悲憫情懷,《很黑與很白》就此誕生——
他們的小手很黑/作業貼在牆上/一頁一頁/格外整潔清白,他們的嘴唇格外厚/好像有很多童年的笑聲/都在嘴邊/凝成乾乾的痂皮
我問他們的心裡話/他們說不知道/什麼是心裡話/光知道上課不說小話/光知道要做聽話的孩子/光知道要好好讀書/光知道走路來上學很遠/回家也很累很累。
此後,她每年都會帶大學生們來一次村小,搞聯歡、做遊戲、寫作業。「村小就好像一個鄉村的文化中心一樣。」駱曉戈說,後來小學被拆,孩子們要走更遠的路去上學,或者離開爺爺奶奶去縣城寄宿,支教也不得不停掉,但是關於孩子的詩歌卻在她筆下不斷誕生。
詩集《很黑很白》除了記錄駱曉戈的校園生活,同樣記錄了她當了媽媽和外婆之後,與女兒、外孫女相處的時光。
外孫女安元是個小話匣子,她會指著地板上的螞蟻高呼「螞蟻螞蟻」,然後對螞蟻說:「再見螞蟻」。如果叫安元回家,安元會對著小溪說:「小溪小溪,跟我回家。」周末,一家人開車去爬山,安元看著車窗外的山和小溪說:「活了活了。」「她的意思是在圖書上看到的山和水是不動的,是死的,現在看到的是活的。」 駱曉戈說。
在駱曉戈看來,這些孩子的語言天然近「詩」,她因此判定,兒童世界就是一個詩歌的世界。「詩歌就藏在我們的日常生活里,尤其藏在小朋友的眼睛、耳朵、嘴巴里,藏在小朋友的手指間和腳趾頭縫裡。」駱曉戈認為,詩歌的美在孩子身上無處不在,就看家長有沒有一雙發現的眼睛。
後來安元去了美國,駱曉戈和女兒通電話,女兒興奮地向她描述了如何與安元捉迷藏。駱曉戈聽得津津有味,放下電話,一首《我和媽媽捉迷藏》的童詩就流淌出來——
……媽媽,媽媽/我變成了一隻羊/女兒,女兒/我就是那青青草兒綠山岡/媽媽,媽媽/我變成了一棵樹/女兒,女兒/我就是那樹梢上的藍月亮/媽媽,媽媽/我變成了一條小溪/女兒,女兒/我就是那奔騰不息的大海洋……
「孩子總會長大,天然的詩性會隨著成長被逐漸磨滅,而閱讀詩歌是一個凝固和保留的過程。」因此,作為外婆的駱曉戈很樂於從安元的話簍子裡撿詩,替她保存好。「當然,最重要的是能促進她將來學好中文。」駱曉戈笑著說。
常常有家長問駱曉戈,讀兒童詩到底有什麼意義?「兒童詩既包括專門為兒童創作的詩歌,也包括兒童可以讀的成人詩。」對於兒童詩的定義,長期從事兒童文學工作的駱曉戈做了一個拓寬,「而讀詩,可以讓孩子在童年時候就保有對美的感悟力和語言感受力,進而培育更高的情商」。
當然,不是每一個孩子都像安元一樣有一個當作家的外婆,那麼如何挖掘和保留孩子詩性的一面自然就成為很多家長關心的問題。對此,駱曉戈的回答十分有操作性:「只要家長願意蹲下來和孩子平等對話,尊重孩子異想天開的想法,他們時刻會給你帶來驚喜。但是如果我們總覺得成人比孩子懂得多,總說這個不好、那個不現實,孩子慢慢地就不會隨心所欲地開口了。所以,我們要做的無疑是釋放他們的天性,然後做一個勤快的記錄者,並引導孩子分享他們自己的語言,這就是對他們最大的肯定。而這個過程就是很好的語言審美培養。」
讓駱曉戈開心的是,為了讓詩更好看,更適應於孩子,出版社為《很黑與很白》這本書找來了優秀的兒童插畫師,根據每一首詩做了精美的插畫,還配備了音樂、朗誦。「我出過的詩集裡,這一本絕對是最漂亮的。」關於這本書,在上市之前,駱曉戈就已為讀者勾畫了一個最有詩意的閱讀場景:大人和孩子一起看,大人讀給小孩子,小孩子再讀給大人。「我相信,能做到這一步的家長,在這個過程中,一定會得到意想不到的收穫。」
今日女報/鳳網記者 張秋盈
編輯: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