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楊凱旋；編輯：徐無鬼
據葉兆言的說法，南京自從一百年前被上海搶去了風頭，就一直象個破落戶似的提不起精神。這句話留在我心裡的投影就是「廢都」二字，比如西安、洛陽，昔日的風光只能在印象里重建了，現實中只有些著名的廢墟供人緬懷。又如朱自清言，游南京就如逛古董鋪子，處處都有時代侵蝕的遺蹟。
烏衣巷
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我不是一個有耐心的憑弔者，王榭堂前，烏衣巷口，秦淮艷跡，都是青蜓點水而過。現在，當我整理記憶的時候，發覺自己是帶著輕視的心情進入南京的。也許長途奔波的疲倦，也許是天性對大城市的排斥，我倉促地翻閱南京這本厚書，遺漏了大量細節。我能說出來的，只能是片羽了。
在揚州至南京的汽車上，我讀著凱魯亞克的《在路上》。這本書我打開許多次了，卻從來沒有看完過，在路上讀《在路上》本來應該是有意思的，但味同嚼臘。我一直是帶著閒適上路的，而這本書卻如此的混亂和倉促，敗壞了我的興致。也許，我的南京之行就在那時不知不覺定下基調的。
黃昏時到達南京汽車西站，沒有猶豫，乘大巴直奔夫子廟。住宿的緊張程度比想像中還高，先在雨花飯店包了最後一個四人間，出門的時候看見一家人在大廳里發愁，一個幾個月大的嬰兒直哭，心一軟就讓給了他們。拖著箱子找呵找呵，最後坐一輛殘疾人三輪車在大街上轉圈，找到了中華門飯店的分店。領班正在吃東西，說，只能跟值班經理住一個房間了。我說，好呵，經理是女的吧？她笑了，我發現她吃的是臭豆腐。
夫子廟
幾分鐘之後，我已置身於人潮洶湧的夫子廟了。從東頭的牌坊下走進去，兩邊是店鋪，中間是搭建的臨時攤位，店鋪以食店為主，永和園、六鳳居、奇芳閣等老字號依次排開，還有許多鹽水鴨專賣店，肯德基和麥當勞也不甘寂寞地占據了黃金位置。走到中間地帶，有一個廣場，一邊是貢院，一邊是重新整治的秦淮河。從橋上過去，是一條美食街，秦淮人家、小紹興、白鷺飯店等酒樓門前張燈結彩，裡面是鶯歌燕舞。
天微雨，但人流不減。永和園滿座，於是先到六鳳居吃了碗鴨血粉絲湯，鴨血切成一條條的，用漏勺盛著在湯里汆一下，加上滷好的鴨腸、鴨肝，再來點粉絲和香菜，二元五角。鴨血鮮嫩，鴨腸爽脆，鴨肝沙面，粉絲細軟，幾口就吃完了。出門又回到永和園，有一個專門的檔口賣鴨血粉絲湯和蟹殼黃燒餅，不同的是大湯鍋里浮著一隻白生生的鴨子，再來一碗吧，奇怪的是湯並沒有因為鴨子而更鮮，倒是燒餅連吃兩隻也不夠。喝得全身熱乎乎的，腸胃卻似乎沒有滿，反而如同做完熱身運動，還想再來幾個回合。
鴨血粉絲湯
結果，又坐在了那家叫「全芳」的小店裡，還是鴨血粉絲湯，外加一串臭豆腐。吃完走出來，心裡確定為鴨血粉絲湯夫子廟指定供應點。不過，第二天又降為二級，一級在湖南路，鼓樓電信局後面的胡同里。
從南京回來的一段時間裡，我一直把夫子廟的臭豆腐當成天下第一，酥脆，新鮮，淡淡的臭味，漂著細細香菜葉的清滷汁，更重要的是價格-1元錢一串10塊。天下的臭豆腐各有千秋，我在《臭味相投》里已經排過位次了。用茶來形容的話，南京的臭豆腐是綠茶，雖然比不得鐵觀音烏龍普洱的味道醇厚，但勝在味道清爽，似臭非臭。這種情況一直到有一天我在深圳新一佳天橋終於吃到了更好的為止，很偶然的，我停下腳步，看到沾了紅油又浸了大蒜汁再抹上一層酸菜的臭豆腐時，才停止了對夫子廟的思念，那是另一個故事了。
臭豆腐
鴨血粉絲湯卻只有南京才是正身，這絕對是無法改變的。南京的鴨血粉絲湯看上去是可能是最簡單的，上海、蘇州、鎮江用料都要多，但根本不在一個檔次上。這個道理我想是這樣，天下哪裡象南京人這樣熱愛鴨子的？鹽水鴨、板鴨、金陵烤鴨。唯有那麼多的鴨子，才有那麼多真正的鴨血、鴨腸、鴨肝、鴨珍。南京人開玩笑說，要是你沒有錢，又想請女朋友吃飯，讓她開心，然後還可能有連鎖反應的話，帶她去吃鴨血粉絲湯―吃得痛快淋漓，精神亢奮，據說鴨血里還有什麼管用的元素。當然，保不准這是賣鴨血粉絲湯的人造的謠。
夜深了，人潮漸漸散去。烏衣巷前，秦淮河上，座掛滿紅燈籠的橋就是朱雀橋吧？人說心情可以改變風景的形狀，我靜靜站在那裡的一刻是這樣的。這段不長的秦淮河，兩岸披滿了霓虹，有幾分繁華淵藪的背影，朱自清擅長的濃筆重墨用來勾畫此處甚好。河上有畫舫遊船來往，令人想起古人們曾在裡面做過的風流勾當，今人飽含暗羨地當做佳話來流傳。漿聲是聽不到了，燈影卻是依舊，只是沒有佳人，只有幾個粗鄙的流鶯，還有煞風景的巨幅廣告。
鹽水鴨
坐著人力車前後走了一圈，發現夫子廟裡面就有不少酒店。買了一隻鹽水鴨，叫了一輛機動三輪車回中華門飯店。記得來時車資是三元，但司機固執的要六元，隨他了。但一路上感覺不對，與來時全然不同，路途遙遠，又穿街走巷，往暗處走，心裡不由緊張起來。看司機的背景好似個歹徒，可能有同夥在路邊埋伏。從錢包里抽出了身價證，以備不測。
我正要大喊停車，突然一個加速衝過馬路，在一片燈火輝煌前急煞車，司機咕噥：到了。我橫豎看了半天，沒錯，中華門飯店，但不是我那間。這裡是總店，那邊是分店。上車，走吧，我已經完全喪失了方向感，一會說這裡，一會說那裡，最後司機也糊塗了。在折騰了半個小時之後，我忽然看見了我曾經用過的一個小網吧，總算石頭落了地。
司機一分錢沒多要，一句話也沒多說，一踩油門「突突突」地開走了，在寂靜的夜裡迴響了很遠。一進門，領班對我笑著說：「恭喜你，經理今晚不在，你自己住套間。」洗了澡，在燈下吃鹽水鴨，喝啤酒，看電視。沒有案板，只能把鹽水鴨手撕來吃，鮮嫩無比，完全沒有深圳吃過的腥味。據說南京的鴨子是飽受虐待的，吃飽了不讓睡，整夜整夜地被趕著在桂花樹林裡奔波，吃落英，喝雨水，才出落得仙風道骨。信然。
秦淮河夜景
第二天清晨被一陣陣咆哮從夢中喚醒，側目，一個黑大漢正在另一張床上旁若無人地打鼾。臥榻之側，竟有他人鼾眠？哦，可能這就是經理了。洗漱完畢，輕輕下樓結帳，直奔夫子廟新開張的名門大酒店，終於住上了單人標間，一切都是全新的，冷氣被、羊毛毯、沐浴間、馬桶，還打六折。推開窗戶還可以看見秦淮河，不過白天真沒什麼看頭，秦淮屬於夜晚。
在永和園吃早餐，全部是開放式檔口，有面檔、包檔、粥品檔、煲仔檔等，吃了一碗回鹵干，一籠包子，非常一般。再吃一隻「永和鐵蛋」，絕對是徒有其名，連茶葉蛋也不如。看來只有鴨油燒餅和鴨血粉絲湯還值得推薦。又到六鳳居，吃了一碗「豆腐撈」，其實就是豆腐腦，可能是發音的問題。
上午去鐘山，中山陵、明孝陵、靈谷寺一路下來，頗有點感想。原來倡導三民主義的中山先生之陵墓竟比封建皇帝氣派百倍，整個一面山都劈成了石階，小孩子們邊爬邊數，最後全都沒數清。他老人家高高在上，幾百上千的小民排隊等候瞻仰，這樣的主義只能讓人冷笑一聲。和民國總理的陰宅一比，朱元璋和馬皇后真是丟人了，不值票價。
南京素雞
靈谷寺門前正在熱熱鬧鬧地搞素食美食節，深松居、綠柳居、劉長興都租了位子，到處是豆製品，素雞素鴨，蘭花干，各種小炒。看見一個蘭州拉麵，招牌上有牛羊肉，以為也是豆製品，好奇過去一看，竟然是真品。走進去，寺的旁邊，齋菜老店深松居在焉，吃客雲集，價格適中。在蘇州虎丘也是這樣，很實惠，不象鬧市中的齋菜館，笑面宰人，毫無慈悲心。
鐘山的山路綠陰蔽日，絕對的天然氧吧，想走但走不了，坐電瓶車。回到酒店，倒頭就睡，太累，感覺自己是強弩之末了。晚上，在夫子廟美食街上轉了一圈，還是相中了「秦淮人家」這個名字，還有一個原因，門口的小姐特別漂亮。進去坐下，點了雨花茶，看了看菜單，價格偏高，也沒什麼特別的，只點了「桂花鹽水鴨」和「蘆蒿香乾」。這裡天天有歌舞民俗表演，一個跳新疆舞的小姑娘相當漂亮，吸引了我不少注意力。
吃完飯時間還早，繼續在夫子廟閒逛，給牛牛買了兩件小肚兜，在蓮湖居吃了一碗赤豆酒釀小圓子，買了兩塊叫不上名的糕團，比蘇州黃天源好吃。夫子廟比上海城皇廟和蘇州觀前街要大，人也多，只是東西稍單調一點。湖南路步行街可能是個好地方，也有美食街，可惜沒去，留了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