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行將逝去的村莊

2019-07-24     扶風同城

那行將逝去的村莊

文/楊雲冰

參加工作後,近三十多年來,一直在本鄉本土工作,總有機會從縣城回老家那個祖輩居住秦家莊,看看在新挪的樓房裡居住而不願搬往縣城居住的老母親,對日新月異變化的村莊因習以為常、司空見慣而心理認同,雖然對那土宅變為風格各異的樓房,坐落在古廟裡的村小學因學生太少而撤併,學校被拆除,新蓋為功能齊全的村部等等歷史變遷心存留戀,但也逐漸麻木。

我很慶幸自己出生在農村,相比於在城市或機關長大的孩子,我覺得自己更像一個真正有根的孩子。因為小小的村子裡有著祖祖輩輩生活在那的宗族親人,我是所有村裡人不同輩份的孩子或長輩。這種血源的紐帶體現本家門房戶族裡脈脈相承的亦耕亦讀,勤善安良里,和婚嫁生喪吃澆湯麵的每一種儀式中。這些儀式讓我從小有了強烈的歸屬感,無論我在何處生活,老家總是一線牽著每一位為生計而遠離的遊子。當我遇到任何無法承受的失敗和打擊或天災人禍,或有一天自己白髮蒼蒼無力飄泊,我知道自己的歸屬在哪。我生命的終極落點在那片屬於我姓氏的村落南塬上。那裡靜眠著我的祖輩們,我會無比幸福的歸落於而他們的膝邊,讓他們慈愛地撫慰我一生的辛勞……

上周末,有多年在外打拚的小夥伴托我去他家的老宅照些照片,聊以慰藉對家鄉的思念,我專程回了趟老家,踏進他家那七八年沒有主人居住的二層樓的院子,肆意的青草沿著路邊經過牆根蔓延進家門,在空闊的庭院裡漫無目的地張揚。它們安靜地佇立在井台邊、屋門旁以及每一個可以落腳而不被踐踏的地方。那些逐漸長成茂密高大的植物,一人多高,或者是在地下無限地逶迤,拉拉扯扯,相互摻雜。嫵媚光陰里,開花的開花,結籽的結籽,每一株草都按自己的發展趨勢盡情地展示它們奢華的豆蔻年華。 

門庭生著銹跡,關門和開門的聲音都顯得那麼生澀。樓上的玻璃己殘破,被雨後的泥漿滑落得支離破碎,房檐上漏下蒼天之淚,那麼沉重,打在屋檐下那對依偎的燕子身上,淋濕的鳥窩從此不見那對恩愛的小燕子,如同不見了房屋的主人,年輕的男主人和同樣年輕的女主人。當年,他們的居室在村莊裡豪華而富麗,家具廚具出行的工具一應俱全,幸福而美滿的一對小夫妻,他們拋家棄院去追尋什麼樣的現代化生活,我不得而知。我知道他們被一種莫名的潮流挾裹著已身不由己,遠方他鄉的美麗充滿魔幻般的色彩,進去了就出不來,年輕的易變的,漸漸獨在異鄉為異客,任由新築的房子風吹雨打,荒蕪殘破。

我是否應該為他們慶幸,還是為他們惋惜?他們是不是有捨棄家園的恍惚和無依的彷徨?我作為出不去而留下來的年紀尚不算老的一代人,時常羨慕他們,而後又保守地暗自安慰,外面的精彩雖沒有去領略,據說也是飽嘗艱辛,出去的未必比我們活得滋潤。最起碼我們沒有看人家的臉色,沒有被人家支使來支使去,沒有被排擠和被不合理的勞動條約管制。這些也許是我一方面的考慮,他們為了多掙十元二十元依然忘我地狂奔,對家鄉父老兄弟姐妹的割捨顯得那麼輕易,對家園故里的拋棄顯得那麼容易忘記。

我不願意,不,是不敢回村。我受不了村裡的那股空蕩蕩的寂靜,我想見到村裡的人,村裡的雞鴨豬羊和歡叫的孩子。過去,中午吃飯時節,男男女女會出來,男的蹲著,女的站著,海闊天空,天南西北聊家亊國是,秦皇漢武,說說笑笑,其樂融融,現在,各家各戶關門過日子,各吃各家飯,早中午三餐,村裡見不到一個人,現在,如果是在中午進入村莊,與我撞個滿懷的是一路跟我回村的烈陽和不知道去哪裡玩才有趣的慌張的風兒。陽光聚集在村口、每一個門口,把幾縷遠方的光明從門縫裡塞進一扇扇緊閉的大門裡,像郵遞員把報紙信箋從門縫裡塞進家門一樣。通體透亮的庭院沉默不語,仿佛是把久遠的憂傷深深藏起不願意再提。

經過一家家門口,看不見過往的行人和走來走去的雞仔,豬羊的叫聲也難得聽到。我不知道這些緊閉的大門在阻擋誰的足跡,竊賊都不願意出沒野草封堵的庭院。草們越過門的界限,風把它們熟透的思念吹進泥土的表面,種子落地生根,瓦礫間、樹根邊、牆角里,隨遇而安的草們仿佛進入了大花園,受寵若驚般奮發圖強,企圖改變作為草的卑微命運。而草永遠是草,住進了大觀園也成不了海棠,頂多增添一番荒涼的景象。這樣一片片寬敞的宅基當年頗費周折才能搞到,離家的人即使在外買了洋房小樓也不願意捨棄這片荒涼的老宅地。仿佛是對曾經的艱難作為一種心理上的補償,資源浪費的說法是次要的。

我家在村莊的裡面,村莊在這個地方有多少年的歷史,村裡最老的老人也記不起了。村莊是怎樣建起的?最早的居住者是誰?我們無從考證。倘若村莊在我們這一代以荒蕪的姿勢逐漸消失,然後以新的姿勢建起新的村莊,這一個歷經幾百年的村莊將不再存在,從此在人類歷史上不再有一點兒古老村莊的痕跡。我腳下的土地會是一片土地肥沃的莊稼地,四季變換著蔥鬱的小麥和玉米,大型機器轟隆隆地開來開去,收割或播種,人們則在遠處遙控指揮著幾百畝或幾千畝土地。被村莊分割的土地將大片地集中起來,完成統一的規劃和管理,古老的農耕時代將徹底結束。

那行將逝去的村莊

我一邊自我陶醉在幻想的美麗里,一邊在村莊裡遊蕩,像一場來去匆匆的風,那些稠密的樹讓我感到惶恐不安,它們濃陰的覆蓋使村莊陷入了更深的幽閉。我感覺到村莊老了,緩慢地移動著它的歲月,像出不了家門的老人,有一點苟延殘喘的況味。把村子裡百十戶人家聚集在一起,十戶人家的住房就可以安置下他們,並且足夠他們養豬喂羊蹦跳雞仔存放糧食的。膨脹的都市和稀散的村莊正在以背道而馳的方向向前發展,這是村莊的宿命,還是城市有某種誘惑而吸引所有的人永遠嚮往,且不辭勞苦甚至不顧一切地去追逐?

村莊被一種不曾預知的方式向前推進著它的消失過程。社會的發展還是歷史的必然?村莊將何去何從?還有多少人願意回到村裡?許多人早已脫胎換骨脫離了村莊,還有更多的人正在努力離開村莊。村莊是我們最後的停靠站,載著我們離開的列車終將開來,我們駛向哪裡?哪裡是我們新的居住地?我們暫時還不能清楚地知道。 

走出大門外,我朝村子裡頭望去,小小的村子安靜,祥和,親切。難道,這個已有幾百年歷史的小村莊,真的終將被城市化的浪潮裹挾,逐漸要從我的生活中慢慢消失了嗎?這個曾生我養我的小村莊,這個曾承載了我太多情感的小村莊,這個曾在我夢裡出現的小村莊,難道真的就這樣輕易地在我們眼前消逝了嗎?我不敢再深想下去。我害怕,當我以後身體疲憊,心靈彷徨的時候,如何才能找到這個曾給予我太多慰藉太多快樂的小村莊?到那時,我那顆無依無靠的心,將在何處著落?

記憶中,我們的村莊有許多高高大大的樹,村旁還有一條彎彎曲曲、水質清澈的積水小河。每天放學,我們會追逐玩耍在村子南塬的苜蓿地里,看著一朵朵白雲在藍藍的天空上飄來飄去,看著一群群小鳥在樹枝間鳴叫著飛來飛去。每到夏天,我們總會在這條小河裡戲水游泳打水仗。常常由於玩得興起,忘記回家的時間,當然,作業也就不能按時完成。回家後,屁股上總少不了大人們的一頓板子「伺候」。

在村莊的不遠處,總有勤勞的農人搖動著他們手中的犁鏵,犁鏵正如一道道激情的閃電,將沉寂的土地喚醒。而泥土的甜香混著青草的味道,常常沿著鼻息沁入我們的心田。偶爾可見有的村民家門前,用竹竿撐起斑斕的衣服,隨風舞動,像是鄉親們敦厚熱情的召喚。走得累了,蹲下來,聽老人們話家常,整個村莊看起來既寂靜又溫暖。

村莊是我們的根,是我們曾經賴以生存的家園,也許還有很多人沒有意識到村莊的消逝是一種心靈的隱痛。村莊一直存續在我們的生活中,人們在村莊裡建立了牢固的鄰里關係,在村莊裡培養了濃濃的親情,在村莊裡養成了善良淳樸的本質,在村莊裡養成了吃苦耐勞的精神。如今,村莊即將消失,我們將在哪裡才再能體會如此純樸的鄉情?

我不知道一個村莊對一個人意味著什麼,可我知道,一個人如果沒有了自己的村莊,就好像沒有了繩子牽引的風箏,隨風飄動獨自凋零。對於我的村莊,我對她的感情猶如一段段緊繃的琴弦,當我觸動時,我會全身歡快身心通泰。

在這樣一個晴空萬里的日子裡,我忽然感到內心莫大的憂傷。那是因為,我發現自己對村莊的眷戀已慢慢襲來,我害怕村莊在某一個清晨會突然消失。此時此刻,我多想將我心愛的這座行將消失的村莊,永久地深藏於心,珍藏於心。終其一生 

中國有兩句寄予著漢人複雜感情和心靈期許的成語,一句是衣錦還鄉衣,一句是解甲歸田,寄託著終其一生,或成功,或失意後慰藉心靈的靈魂歸宿,古老的村莊面目全非,行將逝去後,我們魂歸何處……

來源:陝西扶風作家

作者簡介

楊雲冰,陝西扶風人,男,生於1968年6月。中國散文協會員,寶雞雜文散文協會會員、扶風縣慈孝文化研究會常務副會長、有百餘篇散文作品在省內外文學報刊發表,在《中國文明網》《陝西黨建》《中國商務》《寶雞日報》《陽光報》《陝西農村報》等媒體發表政務信息150多篇。他說:寂寞的靈魂需要一個真實而靜靜的影子,若無真情抒寫,熟若擱筆養頤。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hIaLt2wBvvf6VcSZ9ST6.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