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賀騷動——百萬石大國的衰亡

2020-01-30     陳大舍

江戶時代,加賀藩是僅次於德川家的大邦諸侯,金澤城下町的街市繁華,幾乎媲美上方;而兼六園的風雅富貴,也不遜色於二條城。自初代藩主前田利家於彌留之際對德川家表示臣服後,德川家便將身份為外樣的前田家列為代代聯姻的重要對象。自四代藩主前田光高開始,每一代藩主都會從德川將軍的名字里拜領一字,並且成為諸多藩主中唯一一個和御三家待遇一樣的藩國。 ​但是,就是這麼一個「大國」卻在日後淪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淒涼處境,以至於在幕末之時連宗祠的建設都要虎頭蛇尾。讓一方強藩走到如此境地的主要原因乃是起於江戶中期的一場豪門恩怨——也就是「御家騷動」。

這場騷動的主角,是一位名叫大槻傳藏的男子。此人本名朝元,是加賀藩一名足輕的幼子。時值享保元年(1716AD),在第六代加賀侯前田吉德還是世子之時,十四歲的傳藏就被任命為御居間坊主,負責洒掃之役,俸祿為二人扶持、金二兩——這個收入,比當時江戶的學徒工還要少一些。

至享保八年,前田德吉繼位為加賀侯,大槻傳藏也正式的成為步入政壇,擔任御側御用取次,也就是主公的親隨。之後在享保十一年到寬保元年(1741AD)的十八年間,先後晉升十七次,最終成了年俸四千二百九十石的重臣。德吉如此提拔重用傳藏,主要是他需要借新人之手,從舊人手中奪權。


雪中金澤城。


前田利家的甲冑。


加賀藩和大多數源於戰國時代的諸侯世家一樣,有著龐大的宗親、世臣集團,對於主公來說,這些人個個都不好惹。要想從這些人手中奪權,肯定不能與虎謀皮,最穩妥的方法就是釜底抽薪。於是在藩內實行財政改革,建立並擴大由主公自己掌握的「小金庫」就成了打壓這些「既得利益者」最好的方法。而大槻傳藏出身微寒,野心勃勃,腦子也快,所以為前田德吉充當馬前卒,可以說是最好的人選。

大槻傳藏的改革措施如下:

第一,省錢。加賀侯府累世榮華,揮金如土的風俗由來已久。傳藏掌權後大刀闊斧的砍掉了諸多不必要的開銷,甚至還貨賣府上的奢侈品。發展到最後,就算是侯府的枯枝敗葉、馬糞也要做成肥料,再轉手賣給農民。而這筆錢又被拿去買成飼料,轉回來借著賣給藩內的百姓······

第二,放債。傳藏令心腹笠間安右衛門和大阪的豪商聯繫,把藩內自前田利家以來儲備的軍費當做本金,放貸給大阪豪商,從中收取利息。但是這筆錢究竟借出去多少?利率幾何?收益去向哪裡?就只有前田吉德、大槻傳藏、笠間安右衛門這些處在權力核心的人才能清楚。

第三,大興土木。將藩內的航運大動脈犀川改道,讓大船直接在城下靠岸,以便由侯府直接控制藩內的物流;在藩內大規模圍湖造田,新田的貢賦直接塞進吉德和傳藏的荷包中;同時在交通要道設立運上取立所,也就是關卡,收取買路錢。

第四,賣官鬻爵。以「不拘一格降人才」為藉口,將藩內的下級公職暗中賣給豪商、豪農——一方面可以大肆的收受禮金,另一方面還可以在基層安插自己的黨羽。以架空譜代重臣。但是,大家要清楚,這些人花錢當官可不是為了什麼情懷,人家是要賺回來的······

經過了一系列改革之後,作為主公的前田吉德財源廣進,大槻傳藏也是富可敵國——他揮金如土的在犀川畔建造了豪華大氣的私邸,並以美人鐘鼓充實其中,多次邀請主公吉德來此享樂。而傳藏的內宅女眷個個都是錦衣玉食,生活極盡奢靡——甚至傳出某寵妾一餐之費幾乎可以供養一支軍隊的傳聞。更糟糕的是,根據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鐵律」,傳藏身邊的親戚朋友也都一夜暴富,並竊據要津。這些人拉幫結夥,上下其手,讓整個加賀藩終於到了只知有大槻,不知有前田的地步。而這種內卷化的改革,處了讓當時的譜代重臣一個個猶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平民百姓卻依舊是在貧困線上苦苦的煎熬掙扎。

而且,大槻傳藏本身也是相當膨脹——加賀藩有號稱「八家」的世卿名門,這些家族大多是前田宗家的支派。有一次,一萬一千石的年寄前田土佐守直躬穿著印著「劍梅缽」大紋(武家公服)登城,這種稍有僭越,但在當時已經是司空見慣的行為卻被傳藏抓住把柄,找茬羞辱了一番,之後直躬又被免職。毫無疑問,這就是傳藏在狐假虎威。

士可殺不可辱,於是賦閒在家的前田直躬就串聯上家老本多政昌、大小將組頭青地禮干,一起反對「奸臣」大槻傳藏。但是,此時的傳藏寵固君心,或者說他的所作所為都是因為主公的授意,所以就沒法在德吉那上眼藥。直躬等人此時所能做到的也就是四處散布小道消息,說傳藏和吉德有齷齪的男男之情、二人君不君臣不臣朋淫於家云云。最多就是到世子前田宗辰處發牢騷——怒斥傳藏恬不知恥。


前田家的飛魚服布料。


直到這個機會突然出現。

延享二年(1745AD)四月,第六代加賀侯前田吉德在參勤歸藩的途中暴薨。

坊間傳說是大槻傳藏弒君謀反——在德吉歸家的路上,傳藏就在沿路的河中埋伏了很多水性極佳的刺客,等到德吉騎馬渡河時便從水中躥出,將其殺害。

這當然是街談巷議,不值一提。但是一直準備打倒大槻傳藏的前田直躬等人卻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於是他們輪番向新君進言:

「傳藏即使不是謀弒先君侯的兇手,至少在先君侯病重期間玩忽職守,甚至一度秘不發喪。」

鑒於前田宗辰之前聽了很多關於大槻傳藏的壞話,於是就很自然的認為這個傢伙要為父親的死亡負責。第二年的延享三年七月,新君侯當中解除了大槻傳藏的所有職務,勒令其隱居。曾經在加賀藩不可一世的傳藏一派就這樣的煙消雲散。

但是,事情卻只是剛剛開始······

是年十一月,第七代加賀侯前田宗辰英年早逝,年僅二十一歲。據說入殮前屍體便迅速的僵硬、發黑,應該是被毒害的。旋即,宗辰的異母弟重熙繼位為第八代加賀侯。

就在前田重熙登上君侯之位的隔年,也就是寬延元年(1748AD)六月,加賀藩在江戶的藩邸內爆出了大新聞:先君侯宗辰之母凈珠院起居的奧御殿發生了投毒事件——經查,系前田吉德的寵妾真如院指使女中淺尾在凈珠院的茶釜內投毒,企圖鴆弒現任加賀侯重熙,讓自己的兒子前田利和繼位。

作為主犯的女中淺尾對此供認不諱。


赤門——加賀藩邸舊址,現在的東京大學。


因此,在金澤城中真如院母子立刻就被關押了起來。雖然經過了連番的審訊,但是真如院堅持否認自己曾有謀害宗辰並試圖繼續毒殺重熙的行為。並且辯解道:

「盼著重熙早死,讓自己兒子登上侯位,這種想法她不是沒有。但是此時重熙的另一個兄弟,善良院之子前田重靖已經被指定為繼承人,也就是說,如果意圖篡位就必須得把重靖也同時除掉,她真如院就算是再利令智昏,這一點還是應該想到的。所以,投毒的嫌疑人不止一人,善良院和重靖母子也應該算進去。」

真如院說的十分在理。

不過,很快,負責調查此案的家老本多政昌找到了新的「證據」:一封大槻傳藏寫給真如院的私信。此時,大槻傳藏已經被流放到越中礪波郡五固山的荒宅之中,按理說應該老老實實,不能亂說亂動。故,即使是一封簡單的問候書信也可以被視為他和真如院彼此間有不正當關係。更糟糕的是,前田吉德與大槻傳藏兩人緣法甚厚,而在當時的社會風氣是:某個有龍陽之興的男子要把自己的女人交出來和自己的同性情人共享,如此才算是真心。更何況在大槻傳藏一手遮天之時,前田吉德每次去其私邸中做客時必然會帶上真如院,在當時就有傳聞,說是真如院的兒子八十五郎和楊姬都不是前田家子孫。

所以關於前田吉德、真如院、大槻傳藏三人之間的各種小道立刻消息傳遍街頭巷尾——而且很快就被編成凈琉璃、歌舞伎,不過按照當時江戶幕府的法度,舞台上不得扮演本朝事跡,所以就把加賀藩前田家改為「多賀家」;大槻傳藏改為「」望月源藏」;笠間安右衛門改為」鳥井又助」;可憐的前田吉德被改為「」多賀大領」······


歌川國芳筆下的鳥井又助弒君。


於是,真如院與大槻傳藏姦情私通、鴆弒前田宗辰,繼而謀弒前田重熙未遂的案子被定性。

寬延元年九月,大槻傳藏在流放地自盡。據說之前的一位舊臣向他密報:

「報仇雪恨,此生無望。」

於是傳藏就拔出了舊臣送來的懷劍自刎,享年四十六歲。

十月,女中淺尾被前田直躬下令押回金澤受審,但是在剛離開江戶不久,這個重要的證人就被秘密處決了——當然是殺人滅口。而在戲劇和民間傳說中則是被大槻傳藏化為毒蛇的厲鬼索命而死。

真如院被定了死罪,之後被「寬大處理」,改為終身監禁。其子前田利和、八十五郎也被判處終身監禁。不過在利和十五歲、八十五郎二十一歲時這兄弟二人也都被雙雙毒死,以絕後患。而在此之前的寬延二年二月,真如院也在大牢中離奇死去,據說是被探監的人勒死。

大槻傳藏的兄長左衛門以為虎作倀的罪名判處極刑,家中九人被流放荒山。

大槻傳藏慘死獄中之後的第二年,他的一生之敵,前田直躬也遭遇大不幸:妻子、長子相繼暴死。本人也終日神情恍惚,最後抑鬱而終。

數年後,也就是寶曆三年(1754AD),前田重熙薨,時年二十五歲;同年,前田重靖也離開了人世,當時還不到二十歲。

繼承加賀侯之位的是前田吉德的第七子前田重教。

寶曆九年四月,在一個春風沉醉的傍晚,金澤城城下町遭遇大火,繁華如夢的「小京都」一夜間成為了廢墟。同時也為歷時十載,經歷了五代加賀侯的御家騷動畫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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