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匠優品之徽墨:文人精神世界裡的黑色故鄉,那聲召喚靜待已久

2019-12-12     名匠優品

中國古代的文人,無論外形如何,性格如何,留在人們腦海中的形象都有一個共同點:他們都操著一副筆墨。


·歙縣徽墨廠


當文人們激動、憤懣、喜悅、悲傷的時候,筆墨就成了他們揮灑情緒的出口。墨在硯中緩緩暈開,筆尖在墨中稍稍一蘸,或一氣呵成,或糾結反覆,文人們的生命力便在這濃墨中繾綣舒展,也在中華文化的長河中掀起了一朵又一朵浪花。


由此可見,在中國文人的精神世界裡,墨占據著重要一席。不僅僅是作為必不可少的書寫工具,墨的存在更是文人們行走世間的情感依賴與寄託。


而說到墨中精品,自然非徽墨莫屬。


· 從模具中取出的墨



不誇張地說,許多經典的書法繪畫能流傳至今,墨的功勞都不容小覷。五代畫家巨然的《秋山問道圖》、蘇東坡的《寒食帖》,這些作品歷經千年而墨色不減,其背後的原因與創作者在當時使用的「徽墨」密不可分。


徽墨,顧名思義,源起徽州。從空間範圍來看,「徽州」指的是徽州府及其下設六縣,即歙縣、黔縣、休寧、祁門、績溪、婺源。因此地多松樹且木質優良,徽州在歷史上吸引了無數善於制墨的能工巧匠。


· 歙縣徽墨廠取煙車間,工人檢視燈芯燃燒的情況


· 燈芯用棉線製成,吸取燈油燃燒出的火苗,炙烤滾動的鐵桶來收集制墨的油煙


· 取煙的鐵桶內始終流淌45攝氏度的水


最先發現這片制墨寶地的是南唐的奚超和奚廷珪父子。奚超原是河北易縣的制墨高手,為躲避戰亂攜子逃往南方。經過歙州(今歙縣)時,父子二人被這裡得天獨厚的制墨優勢吸引,於是定居此地,悉心研究、改良制墨工藝。


· 清 乾隆 鳯珮御墨(左) 明 永樂國寶墨(右)


作為古時必不可少的書寫工具,墨的實用性自然是墨匠們最為看重的一點。為了讓自己制的墨好用、耐用,奚氏父子選用黃山一帶的古松燒製成松煙,又添加犀角、麝香、珍珠等名貴輔料,加之「十萬杵」的辛勞,方才製得「其堅如玉,其紋如犀,寫數十幅不耗一二分也」的奚墨。


很快,奚墨的名氣就在歙州一帶傳開,有人將奚墨進獻給當時的皇上李煜。李煜愛墨,世間佳墨他見過不少,但當他見到光澤如漆、馨香滿室的奚墨時,依然震驚不已。他連忙將奚廷珪召入宮中,封其為墨務官,並賜國姓,奚氏父子於是改姓為李,奚墨也就成了李墨。


· 歙縣徽墨廠取煙車間,工具被墨煙染黑


許多史料表明,李廷珪的制墨之法為徽墨後來的發展及演變打下了堅實基礎,李墨因此被看作徽墨的始祖,價值曾一度可與黃金相比。


然而,在文人眼中,徽墨帶給他們的精神撫慰遠非金錢可以衡量。開寶八年,宋軍大破金陵城,李煜被俘。在被押往汴京的路上,他始終緊緊地抱著一個包裹。押解他的宋軍以為他帶了什麼奇珍異寶,於是趁他睡著後偷偷打開,結果發現裡面竟是一方硯台和幾枚墨錠。


這幾枚徽墨為李煜保留了一個文人最後的優雅。在山河破碎,故國淪陷之際,這些墨塊被他研磨出了一江春水,讓這位曾經的帝王得以短暫喘息,盡情悲傷。


· 歙縣徽墨廠,刻模師傅肖元梁


· 徽墨模子



1915年,一枚在巴拿馬萬國博覽會上亮相的「地球墨」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這枚徽墨通體漱金,外觀飽滿圓厚,兩面分別繪製著東西兩半球的地圖,甚至配有清晰的經緯線和各國首都的中英文標識。最終,它摘得了那屆博覽會的金質獎章,也讓全世界領略了徽墨獨具匠心的美。


其實,早在宋代,徽墨就已經開始從「實用品」向「藝術品」轉型。那時的徽州城繁華似錦,生氣蓬勃,加之長期以來對教育的重視,徽州一帶文風興盛,當地人對美的追求也格外苛刻。徽州的墨匠們敏銳地捕捉到了這股風潮,開始在墨錠上揮灑他們的藝術才情。


·(自左至右)清 乾隆款西湖名勝花港觀魚圖墨,斷橋殘雪圖墨,蘇堤春曉圖墨,三潭印月圖墨


宋代是徽墨發展的鼎盛時期,這一時期,徽墨的裝飾紋樣取材極其廣泛,從鳥獸花草、名山大川、御園名閣,到詩詞歌賦、名言警句、文學典故等,幾乎無所不包。這樣廣博的題材與當時徽商的壯大不無關係。南來北往的徽商們盡情採拾著中華大地上的文化成果,使徽州文化得以充分汲取各地的審美精髓,並最終在墨錠上綻放出傲人的花朵。


·屯溪老胡開文徽墨廠,制墨的原料要在爐火上蒸。放進模具前還要用力錘擊


與此同時,文人雅士們也愈發看重墨的外觀與式樣。墨不再被簡單地視作文房用品,它更是文人們心愛的把玩之物。宋代藏墨之風盛行,為了逃避現實的壓力,文人雅士開始在墨錠上找尋另一片精神的桃園。由於徽墨品質卓越,一點如漆,小小一枚就可以用上幾年甚至數十年,因此徽墨的收藏價值極高,成為無數「藏墨」之人追求的精品。


· 稱重


· 錘擊墨塊


· 放進模具之前的墨


· 墨塊放入模具後要加壓定型


在眾多喜好「藏墨」的文人中,數蘇東坡最為知名。據說,蘇東坡藏墨多達五百錠,一日他朋友舒煥來訪,對蘇東坡的收藏嘆為觀止,並寫詩致意。蘇東坡也賦詩回應,其中有一句「非人磨墨墨磨人」被愛墨之人傳為千古佳句,短短七個字,道出了光陰消逝在筆墨中的淡淡哀愁,也折射出文人們在墨錠上寄託的人生哲思。


· 墨在曬過一段時間後會變形,要不停翻動,才能保持原來的造型


如今,早已消失在行政區劃中的徽州,因著一枚枚墨錠,讓無數中國古典藝術的愛好者們再度找到了精神的故鄉。我們很難分辨,究竟是徽州成就了墨,還是墨成就了徽州。


· 曬墨車間(左),描金車間(右)


但無論答案如何,徽墨都早已突破了書寫工具這一局限的概念,在這個太過鮮艷的現實世界裡,徽墨給了人們一方黑色的慰藉,透過它,我們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以黑白描畫情緒的年代。那時候,字可以慢慢寫,時間可以慢慢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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