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古秘史》中描寫孛兒帖被搶走之後,成吉思汗聯繫王汗和札木合,王汗對三姓篾兒乞人(兀都亦惕、兀窪思、合阿惕)展開圍攻,救回孛兒帖。篾兒乞中的兩大首領脫黑脫阿與答亦兒兀孫逃亡,另一個首領合阿台答兒麻剌被俘,篾兒乞人被屠殺。
圖/網絡。
但是拉施特《史集》中對於成吉思汗救回孛兒帖經過的描寫重複出現三次,分別是「札剌亦兒部落」、「篾兒乞惕部落」、「成吉思汗的后妃、子女」章節之中。三處記載基本相同,卻與《蒙古秘史》大相逕庭。綜合簡述如下:
篾兒乞惕部俘虜了懷有身孕的孛兒帖之後,將她送到了王汗(本名脫斡或鄰勒)那裡。王汗的手下建議王汗將孛兒帖作為自己的妻子,但王汗拒絕了這個建議,將孛兒帖視作自己的兒媳,不能對她抱有邪念。成吉思汗就派了札剌亦兒部的撒巴到王汗那裡,把孛兒帖接了回來。在回歸的路上,孛兒帖生下了成吉思汗的長子朮赤(拙赤)。由於路程緊張,撒巴用麵粉將朮赤裹起來抱在前襟,回到了成吉思汗的住處。
朮赤汗銅像,圖/Wikipedia。
這一事件的不同記載,會使得成吉思汗的發展歷程的理解產生較為明顯的分歧。從《蒙古秘史》的描寫序列來看,成吉思汗在此之前一直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甚至自己也一度被俘。自從聯合了王汗與札木合之後,勢力開始強大,人生開始出現重大轉折。《蒙古秘史》記述王汗率軍二萬、札木合率軍二萬,而對三姓篾兒乞人(兀都亦惕、兀窪思、合阿惕)的兵力則只記三百人(111節),後面又說三百人被屠殺,剩下婦女和兒童被收為奴隸(112節)。且不論為了搶回孛兒帖如此興師動眾是否合理。篾兒乞部也算是一個勢力較強的部落。按照《史集》「照烈惕部落」的記述,札木合曾經被篾兒乞部搶掠成光杆司令,不得不暫時歸附篾兒乞部。札木合憑著自身的機敏,乘著篾兒乞部守衛不在的情況下,威逼篾兒乞部首領脫黑台(脫黑脫阿)歸還搶掠自己的部民和財物,才恢復了自己的勢力。札木合這段時期的經歷時間不詳,大概是發生在孛兒帖之前。此後篾兒乞部實力依然很強,1196年之後才在王汗與成吉思汗的輪番打擊下走向滅亡。
札木合劇照,圖/網絡。
假設《蒙古秘史》記錄可靠,三姓篾兒乞人只是為了圍攻成吉思汗,只帶了三百人來襲,為什麼還要帶著婦女兒童一起宿營?隨後遭到超過四萬人的圍攻,就算是三百人全部被消滅,首領是活著逃回去的,難道篾兒乞人沒有實力反擊嗎?但之後《秘史》就沒有提及篾兒乞人的反擊。
《蒙古秘史》中提及篾兒乞人分為三姓,分別是兀都亦惕氏、兀窪思氏、合阿惕氏。而《史集》「篾兒乞惕部落」章節提到篾兒乞又稱為兀都亦惕,此外分為四部:兀合思、木丹、禿答黑鄰和只溫。兀都亦惕為篾兒乞的總稱,高於分支,兀都亦惕首領脫黑脫阿應該是整個篾兒乞部的首領,此外只有兀窪思和兀合思可以對上。《史集》中提到的木丹、禿答黑鄰、只溫三部與《蒙古秘史》提到的合阿惕氏無法對應。兀窪思氏首領答亦兒兀孫後來與成吉思汗存在聯姻關係,所以其部族名能夠被人多次提及。合阿惕氏按照《蒙古秘史》的記錄,其首領被俘虜,後來可能被殺,所以這一支除了《蒙古秘史》,其他資料不再提及,所以其是否存在也很難證明。
成吉思汗劇照,圖/網絡。
另外一方面,成吉思汗的長子朮赤的身世問題,曾經影響到成吉思汗身後的繼承權爭執。按照《蒙古秘史》所展現的邏輯,孛兒帖被篾兒乞部掠走之後,成吉思汗立即聯繫王汗、札木合組織大軍圍攻篾兒乞部,搶回了孛兒帖,這個時間過程不會太長,從讀者的角度理解,這一過程應該不會超過十個月,朮赤應該不會是孛兒帖被篾兒乞首領強姦所生之子,而是成吉思汗的親生骨肉。但是問題在於,《蒙古秘史》隻字不提關於孛兒帖有孕在身、朮赤誕生的情況,只是在第254節中借成吉思汗次子察合台(察哈歹)之口帶出了這個謠傳。除了一味暗示朮赤絕對是成吉思汗的骨肉之外,卻完全迴避對事件的正面描寫,令人生疑。
繪畫——中央坐者為成吉思汗,左側首位為朮赤,圖/網絡。
《史集》中在孛兒帖營救事件中還提到一個關鍵性的角色:札剌亦兒部的撒巴。艾克拜爾·米吉提在《關於木華黎歸附鐵木真年代考》一文中考證了札剌亦兒部歸附成吉思汗的歷史,認為《蒙古秘史》在這個問題上存在錯誤的記述。他認為《元史·忙哥撒兒傳》中提到的札剌亦兒部赤老溫·愷赤(赤剌溫·孩亦赤)之子搠阿就是這個撒巴。但《蒙古秘史》137節不知何故,將赤老溫家族歸附成吉思汗的時間給延後到1197年之後。而且只提到赤剌溫·孩亦赤的兩個兒子名叫統格和合失,搠阿(撒巴)之名和事跡全部被抹掉了。
有人認為《史集》比《蒙古秘史》成書略晚,並且中亞地區由很多王汗與篾兒乞部族的後裔,因此《史集》可能只是記錄了一個口述傳說,權威性不如《蒙古秘史》。《史集》的成書時間是確定的,為1300年-1310年間,而《蒙古秘史》成書的時間最晚甚至有1324年的說法,如果這個說法成立,則《蒙古秘史》的成書時間比《史集》還晚,但一般大家較為認同的成書年代集中在1228年、1240年、1252年三個年份上。若以1228年為成書年,與《史集》相距不過八十年左右。而拉施特能看到伊利汗國府庫中的《金冊》。一般認為《金冊》要比《蒙古秘史》早個幾十年。當然《蒙古秘史》的史源可能也來自《金冊》,但拉施特所掌握的史料顯然比《蒙古秘史》更豐富。《史集》中所記錄的成吉思汗時期的歷史,有一部分和《蒙古秘史》內容近似,有一些地方則存在較大的出入。如果說《金冊》與《蒙古秘史》存在完全等價關係的話,拉施特應該不會記錄下與《蒙古秘史》差異如此明顯的記錄,好歹也應該把不同的說法記錄下來進行對照。對於孛兒帖事件的記述,《史集》在「成吉思汗的后妃、子女」章節位置強調「據人們斷言」,也就是說這段歷史可能是聽取了一些人的口述。《金冊》中大概沒有相關描寫,因此拉施特沒有引述《金冊》的記載。但這段口述史未必是來自王汗或篾兒乞人部族的後裔,《史集》對於王汗並沒有過多的讚美之語,也描寫了他的狡猾。更有可能來自札剌亦兒部的後裔。《史集》「札剌亦兒部落」章節中提到:「當阿魯渾汗幼年時,曾在呼羅珊和禡桚答而作過斡耳朵異密的撒兒塔黑那顏之父(應為祖父)撒巴和他的兒子合察兒,都出自他們的氏族(札剌亦兒部)。」那麼這個傳說大概就是從撒兒塔黑那顏那裡傳出來的。撒巴作為事件的親歷者,將此事告知自己的後代子孫。但是《蒙古秘史》卻抹去了撒巴的事跡,由此來看,《史集》中記錄的這一事件的經過,要比《蒙古秘史》的記載更為接近歷史真相。
王汗、札木合與鐵木真劇照,圖/網絡。
如果說孛兒帖是通過成吉思汗與王汗交涉領回來的,那就不可能由此引發與篾兒乞部的初勝,如果孛兒帖在篾兒乞部滯留時間過長,朮赤的生父是誰還真是難以說清了。
參考資料:
《蒙古秘史》
拉施特《史集》
《元史》
艾克拜爾·米吉提《關於木華黎歸附鐵木真年代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