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昌碩的口味——文/江海濱

2020-04-30     國畫家


吳昌碩的口味

文/江海濱


吳昌碩(1844-1927)近代藝術大師,浙江省安吉人。名俊卿,字昌碩、倉碩等,號缶廬、缶道人、苦鐵、歸仁里民等,西泠印社首任社長。其詩書畫印皆精,篆刻勤取鈍刀硬入,朴茂創勁。繪畫擅長花卉、蔬果、山水,尤以厚重之書法入畫,充滿金石氣息,筆墨淋漓、色彩濃郁、氣魄宏大,一掃晚清畫壇萎靡乾枯之風,開拓了現代寫意畫派新氣象。由於他對發展近現代中華民族傳統藝術所作出的傑出貢獻,在上海、杭州、安吉、餘杭等地皆建立了吳昌碩紀念館。


湖州安吉吳昌碩紀念館是一家集收藏、研究、展示於一體的專題性名人博物館。該館於1964年開始籌建, 1982年設立,後歷經兩次改建。2012年安吉縣人民政府規劃興建吳昌碩紀念館新館,新館是「十二五」時期浙江省重點文化項目,位於安吉縣城安吉大道2號,建築面積5512平方米,為四層框架混凝土結構,於2014年9月12日落成開館。。吳昌碩紀念館總投資8500萬元,館藏吳昌碩作品57件、文房用品9件,館藏近現代名家作品730餘件,各類文史資料三千餘件,出版有《安吉吳昌碩》《吳昌碩研究》《吳昌碩紀念館館藏作品集》等學術著作。同時注重吳昌碩相關資料的徵集和研究成果的收集,是國內外昌碩文化研究較為齊全的資料中心。館內有固定陳列和臨時展廳,二樓全景式推出「一代宗師「主題陳列。展覽由「江南世家」、「蕪園歲月」、「游寓江左」、「仕心不已」、「贏譽申江」、「震古爍今」六大版塊組成。豐富翔實的實物史料圖片,逼真原始的場景設置,立體而全方位地展示了吳昌碩一生歷經磨難、奮發圖強、敢為人先,最終攀登上中國美術史高峰的不凡人生,揭示了一代宗師高尚的人格魅力和強大的精神力量。

吳昌碩誕生在苦難深重的舊中國,青少年時期即逢戰亂,輾轉逃亡,歷盡艱險。中年時期過著「飢看天」的窘迫生活,一生飽經風霜,而這正是其藝術得以深廣博大的生活基礎,時代造就了這位巨人,樹起了中國美術史上的一-座豐碑,對後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家鄉人民為紀念這位傑出的藝術家,於1986年在安吉縣城遞鋪鎮東側建成了吳昌碩紀念館,1998年吳昌碩紀念館新館交付使用,新館坐落在昌碩公園內,館舍與環境融為一體。知道離我最近的吳昌碩紀念館在安吉,除了白茶和竹鄉以及老友曹壽槐故里,久仰西泠印社創社長吳昌碩就在這。


前不久,友人來我處一游,聊及其初中同學邀他去安吉看看,於是我也就在疫情舒緩當下決意去安吉,看看久違的吳昌碩紀念館。經過兩小時左右車程午時到達安吉,友人是男的同學是女的,同學迎接我們來到她與閨蜜合夥經營的「老槐樹」酒樓,徽派格局,挺大的停車空間,不偏不倚的位置,院子裡不少綠植和老槐,顯得蒼翠靜謐,予人悠閒自在的氛境。酒樓內部有地方畫家的石水仙和「賓至如歸」書畫,木質裝潢布飾很素雅大方,能讓人頓時靜下心來。

同學與友人也是久別重逢,初中畢業基本有二十餘載各奔前程,同學叫張海蓉,個頭與我仿佛,不胖不瘦,一看就是賢惠勤樸的模樣,他們飲酒我飲料,同學不見外向我講述她初中畢業後學過裁縫還有什麼,老家績溪山里,遇見現在的老公一起在安吉安家落戶,起初也是從零開始打拚開過飯店,很辛苦有了孩子後也有了自己的房,一步步走來很多不容易,主要是女兒是她的幸福寄託滿滿,寶貝女兒正就讀浙江大學生物科技專業今年碩升博,我說眼下疫情後生物科技是個吃香的專業領域,雖不熱門且專研成果都很艱苦也很寂寞,越冷專業越坐冷板凳,想來收穫之際那種幸福是無以言表的。同學也說開飯店也沾女兒的光,來的客人大都是女兒同學朋友們的情緣關係,她很欣慰。好像海蓉屬兔,與友人同齡比我小一歲,言談間隱約也有她對自己未能深造進修學業略感遺憾,不過也能感受她一個初中才畢業的鄉下姑娘能培養出一個博士生來也是一種造化和修為了,我說你把所有希望夢想全部寄托在女兒未來了,她默許。


話題從同學女兒轉嫁到吳昌碩身上,說是吳昌碩紀念館就在「老槐樹」不遠,走路幾分鐘就到,吃好飯便帶我去看看,說她自己卻從未進去過。問我洪亮可熟,我說知道,早年我們還通過信,篆刻很好,沒想洪亮就是她愛人的堂哥,對她家裡尤其女兒很關照,就是一直還沒收藏到他的作品,只是春節寫的紅宣「福」字之類。洪亮是青年學者型書家,常見論文也常各地講學,也是安吉政協委員,主要在外發展,字卷氣,曾為曹壽槐寫過評論文章,記得不知洪亮還是曹壽槐給我寄過文章手稿複印件,同學說要不要約他見面,他妻子在安吉這邊工作室打理他的業務,我說不知道他可有家世可適機相約,同學熱心擬拉我進入洪亮也在的家人群,我說我不太在群里交流,聯誼好我們單獨信息交流。估計天時地利、近水樓台的洪亮君也是西泠中人吧!真是無巧不成書,人生何處不相逢哦……

吳昌碩紀念館坐落在一片濃蔭的鳳凰山麓,所在也有昌碩路,就像金華也有賓虹路一樣,館名由沙孟海題寫,很厚重流落而大氣,沙老是難得碑帖兼容且具有書卷氣金石氣廟堂氣的近代大家,不論摩崖刻石匾聯還是手札書簡都能信手拈來。意外的是整個安吉也沒什麼經濟資源實業背景,唯一無價的文化遺產也就吳昌碩紀念館這塊招牌,竟然與安吉生態博物館一樣免費,而且規模格局都上檔次,包括人員水電維護管理等等都是需要大量投入的,一個具有縣級市品質的安吉卻願意全部政府買單真的出乎預料了,這也許是他們打造地方文化藝術品牌口碑相匹配的實際舉措和高妙絕招吧?這可不是時下旅遊營銷和商業理念所能解讀的範疇了。廣場有朱關田題署的安吉昌碩文化中心和安吉圖書館,廣場中央斜放著的一塊石碑上刻著吳昌碩書寫的唐代詩人周朴的一首五律《題董嶺水》:

湖州安吉縣,門與白雲齊。

禹力不到處,河聲流向西。

去衙山色遠,近水月光低。

中有高人在,沙中曳杖藜。

這首詩寫意了安吉山高林密、溪水潺潺,地處幽僻的自然風情便展現眼前,更有洞察世事的高人隱匿其間,堪為桃源仙境。


不過進入館內還是嚴格查看新名詞健康碼和身份證測溫程序,大廳寬敞亮堂,左側廳有「漢書下酒,秦雲靈河」篆隸條幅,正廳階梯上有吳昌碩巨型站立執扇石像,挺拔穩健,肅穆端方,我們彼此與缶翁留影為緣。二樓均為吳昌碩生平藝術展,有吳昌碩的人生藝術履途淵源始終,包括相關實物用品以及圖文文獻,更多的是與其相關的西泠印社成員和各界交集史料,大都書畫作品展呈,清白家常、花果清供、鐵石梅花一件件瀏覽拍照不忍遺落,疫情期間四點關門差十分鐘四點工作人員才告知最裡邊還有真跡展廳,說來的人一般都只看那個展廳,不早說,害我拍了那麼多複製品印刷品圖文卻只有十分鐘觀摩真品,豈不是讓我瞎掰一陣麼?趕緊奔馳真跡廳來不及仔細品賞玩味,如若豬八戒吃人參果囫圇吞棗,只好匆匆邊看邊按快門,有的圖片都未及穩定焦距便點鍵,大略不少真跡圖片都是霧裡看花,不過大體還能感受到缶翁的筆墨氣韻和心性張力。其實我更愛他擬八大等仿古作逸筆散懷,以書入畫以畫入書以書入印也是他鮮明特質,屬於傳統文人畫一脈,更強調筆墨功底的大匠風度和正大氣象。不過,恰恰如此或可也是作為標準意義的最後一位傳統留守大師,還是少了點無意插柳道法自然的率性天趣,這也是為法度功底左右掩蓋了人文本心空靈妙境所在,難免陳傳席聊及昌碩翁有了隆重的暮氣,也有說濁氣,當然這也有審美口味的偏見,所謂濁暮也是一種生命歷練的深沉蒼莽的人生步履和歲月積澱,一般人想達到如是境界恰恰求不得,只是在時代品讀玩味視角觀顯得較勁和疲累,因為過於勁霸厚重的鐵線澀苦難免讓現代人偏好悅目怡人的心境有偏差,不是研究筆墨金石和生命本相的讀者受眾是體悟不到那麼高遠的旨向的。缶翁篆隸金石石鼓固然最出彩,但我更偏愛他的信筆行書手札手卷,好像也有不少今人也汲取此風,毛國典除了個色隸書外行書手札即採用如是顏值更流落可人,當然吳昌碩諸多弟子諸如王一亭、陳師曾、陳半丁、李苦李、齊白石、趙雲壑、王個簃、諸涵、潘天壽、朱屺瞻、吳茀之、沙孟海、朱復戡、諸樂三等,幾乎都有各自本色的面目,可謂不少都青出於藍,說明吳昌碩是善於帶徒弟的良師,正如昌碩曾言:「化我者生,破我者進,似我者死」,雖然白石承認得其皮毛也別出心裁不落窠臼,同時教導別人也是援引缶翁的理念,別的也都汲取筆墨特徵但總有構圖意境和韻致風味上與昌翁保持距離,這點與今天導師帶學生要求或意會師法自己顏值形容甚或逼真者不可同日而語。故而,大師吳昌碩的弟子也就不乏大師因源所在,同時也是吳門詩書畫印四絕的可貴所在。西泠印社首任掌門果真名不虛傳,而我還是嚮往一個更空靈逸氣的吳昌碩世界,其實如若他不過於刻意為藝而藝以及背負眾多身份壁壘包袱的話,憑藉他的本事口味,完全可以成就更出塵豁遠的境界,這與年齡無關,或許與人的本性與心態有關。


避俗竹為鄰世法多疏筍咒不愁千佛笑

治聾湖變酒我聞何在鍾撞如畫十年心

這是吳昌碩最知名的代表作十六字行書聯墨,作品自然斜勢而又渾樸率性,有中鋒圓筆的篆籀氣息,如若蒼莽深邃的松林幽谷拂面生風。聯文意思是為了規避世俗與竹為鄰(喻避世隱居),為人處事(迎合世俗)的法則多有生疏。有恰似諸佛笑語(極樂梵音)般的嫩竹(破土而出)之聲(咒通祝:暗表竹筍破土欣欣之向的擬人聲音)湮滅了(因避開世俗而帶來的孤寂)愁緒。治療自己聽不見(改變不了自己對世俗不聞不問),只能(等到)到湖泊釀成了美酒。那我的聽聞哪裡去了呢?(我在聽聞思考什麼呢?)多年來初心不變的,都一直在傾聽,如同書畫上那般雋永流長的鐘磬(山寺佛緣)之音。



他酷愛梅花,常用寫大篆和草書的筆法寫梅,墨梅、紅梅兼有,畫紅梅水分及色彩調和恰到好處,紅紫相間,筆墨酣暢,富有情趣,「苦鐵道人梅知己」,借梅抒發內在心情。且喜作蘭,為突出蘭花潔凈孤高的品格,作畫時喜以或濃或淡的墨色和用篆書筆法畫成,顯得挺健而溫潤。畫竹以淡墨輕抹,葉以濃墨點出,疏密相間,富有變化,或伴以松、梅、石成「雙清」、「三友」,菊花也是他托物言志象徵元素,或伴以岩石或插入古瓶。與菊花情狀相映成趣。晚年多畫爛漫牡丹,以艷麗胭脂設色,多水分,施以茂密枝葉相襯,顯得生氣蓬勃。吳昌碩出身書香門第,八歲就能做駢文。也曾因為調皮被父母關在屋裡。雖然被要求閉門思過,他卻拔了一枚鐵釘在磚上刻刻畫畫不知疲倦。從那時起,他就迷戀上了篆刻。吳家清貧,買不起刻刀,印石,他就用廢鐵磨刀在磚石上練習,還因為廢寢忘食的刻練導致雙眼昏花把自己的無名指給鑿傷了,又由於缺醫少藥,沒有及時醫治,使得無名指爛掉了半截。即便如此也絲毫沒有影響他對篆刻的熱愛。他以草書筆法畫石,其法草而不率,縱而有節,較好地表現出怪石的秀與拙的韻致,他以篆隸筆法畫梅,造型奇崛,蒼勁有力;水仙用筆流暢,雖然朝向一樣,但並不呆板。兩者對比,更顯水仙的空靈鬆動,飄逸清新,有神仙一樣的風姿,與梅花的古樸把畫題揭示出來,寄託了畫家的感情和對美好生活的嚮往。

少年吳昌碩身材矮小,面容消瘦,小眼睛單眼皮,常年一襲灰布長衫,因為極其痴迷刻印,不喜與人往來,背地裡大家都叫他「小和尚」「呆頭」。這樣的窮矮矬怎麼能得到女孩子的青睞呢?好在,他遇到了章氏看重他的才華與他相愛。不幸的是,太平天國運動致使其家破人亡,正值青春年華的妻子如被風雨摧折的花枝一般離他而去。當初柔情似水的妻子此刻與他陰陽永隔,他悲痛萬分從此了斷兒女情長,將滿腔熱血投入篆刻和書法中。即便在親人的勸說下又娶了施氏為妻,他也難以忘記原配妻子章氏。他不曾說過,相思卻始終記掛在心裡。1909年,已經65歲的吳昌碩又一次夢到了章氏。夢中驚醒,只見窗外清輝如水,明月高懸。與明月的對視中,他仿佛又看到了章氏的眼眸。於是他刻下了「明月前身」這枚印章,並在印側刻下了章氏夫人的背影像和「原配章夫人夢中示形,刻此作造像觀,老缶記。」的銘文。他的繪畫主要以花卉為主,並且他一生嗜好梅花,筆下的梅枝鐵骨錚錚,無不流露著削金刻石的力度,而梅花則是圓潤中不乏剛勁,在西洋紅濃郁明亮的色澤映襯下,怒放張揚。梅花是他眼中冰肌鐵骨絕世姿的人間仙品,章氏則是他心中綠衣素華絕纖塵的隔世紅顏,所以他的的梅花上常常鈐印那一方「明月前身」的印鑑,時刻懷念著他深愛的妻子。


吳昌碩非常愛吃,晚年的時候如果有人請吃酒席,必請必到,到了必大吃不已,回家的時候一定胃痛。晚年號大聾的吳昌碩聲稱耳聾,來客說話一概不答言。但好笑的是,家人低聲說到缶翁貪吃,他必聲辯不承認多吃。1927年,吳昌碩84歲時有人送他十包家鄉的麻酥糖,子女們擔心甜食對他身體不好,只給一包,剩餘的藏起來。不料被他看到,半夜私自起床取食二包,梗在胃中,無法消化,遂至不起。他的故去,像是跟世界開了一個玩笑。

如是吳昌碩,值得紀念值得擁有,肅穆又可愛,明月前身數梅花,安吉竹節真白茶……


江海濱於徽州新安藝舫

2020、4、29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ei7y2nEBiuFnsJQVhWQj.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