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石 | 潯陽往事——回想三聖堂

2023-04-13     馮曉暉

原標題:老石 | 潯陽往事——回想三聖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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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石(作者像)

記得兒時,在梅綻坡緊挨二菜場後門旁邊,有一幢類似廟宇的陳舊建築,名曰「三聖堂」。它的準確位置就是現在東風飯店與薈豐賓館之間的那個夾道正對著的「銀座發房」,不過那時正門不在此處。

三聖堂始建於何時?為什麼叫三聖堂?我全然不知。只記得那幢屋是青磚牆面,兩層,比一般兩層樓的民宅略高,它旁邊就有兩層樓的民宅,比它矮一點。東西走向,很長,大約要六、七間的民宅連起來才夠它的長度。門很闊,朝北,正對著二菜場南端的圍牆,所以它門前是一個長長的小弄。順著牆腳一溜伸去,結滿了陰濕黛色的綠苔;沿著那土瓦罩著的屋檐,一排過去參差相間地垂著一些短短的絲絲條條的草、枝、藤、葉什麼的,像長了鬍鬚的老人在告訴人們:「我很老了!」

編者配圖

聽大人們說,三聖堂原本就是一個廟,裡面供有三尊菩薩塑像。這大概就是三聖堂名稱的由來。但是是哪三聖?不知是大人們沒說還是說了我沒留意,所以至今未弄清堂內的真神是誰。

記得小時候我們這幫伢兒玩躲迷貓(即捉迷藏)的遊戲時,最愛躲進三聖堂里,因為它裡面空蕩、陰涼,還有一些陰森,我們伢兒認為,這裡是躲迷貓的好處所。那時我們在裡面玩已沒有菩薩塑像,只是正堂上端有張長形的大案桌,兩頭向上翹著一點邊沿,那桌很高,比普通民家的桌子高出許多,我們這群小囡兒里,找不出一個能高出那案桌的伢兒。這大概就是早先的神案吧。記得正堂無樓,一層到頂,很空曠;兩邊是用木板隔起的房間,兩層,每邊上下各 2 個門,共 8 個門,當是 8 間房子吧。那時這裡面很靜,死一樣的靜。

這空蕩陰森的三聖堂,只有一位老婦人守著,她常年穿著一件藍布褪了色、已經泛白的長衫,臉總是陰沉沉的,永遠沒有笑意。她住在堂內東廂的樓上,好像與世隔絕似的,從不與人交往,也沒有大人找她說話。當時我們這些伢兒都很怕她,儘管她從未呵斥過我們,但那張陰森的臉,讓我們總覺得她像個妖婆。有時我們在堂內玩得正開心時,突然,她像幽靈似的站在樓梯上,駭得我們「呼啦」一聲跑出堂外,然後彼此笑指對方「你膽小!」「你膽小!」想那老婦人也委實的孤獨得可憐,每天早上,她默默地打開那扇沉重的大門,拿著一把管帚,把大門口的地掃一下;下午,天還沒黑,她又默默地關上大門。三聖堂的一天就這麼簡單。

有一天下午,又是躲迷貓,我和幾個小夥伴衝進三聖堂想躲起來,剛闖進門,看到堂里坐著一群大人,大約 20 來個,一人一個小矮凳,那矮凳似乎都一般的高,他們全都靜靜的坐在那裡,正在認真地聽著坐在上端的一個戴眼鏡的大人講著一本書。上端的那個人坐的是一把高木椅,手裡拿著一本書,時兒對著書念上一陣,時兒丟開書說上一陣,像是在講故事一樣。我們幾個伢兒躡手躡腳地從那群人身邊繞到前面去,回頭一看,呀,坐在下端的那些人竟是一群瞎子!後來,只要是下午去三聖堂,就能看到這群人,就能看到這樣的場景,時間一長,我終於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原來那些盲人都是說書的,他們下午在三聖堂聽那位先生念書,晚上就到各自的地方去說書。

西北現存的盲人說書 編者配圖

那時聽書是普通民眾業餘文化消遣的一項重要內容。在梅綻坡聖廟巷口有塊空場,那就是一個說書的場地,夏秋的夜晚,有位盲人專在那裡說書。說的都是整本的傳,如岳傳、封神榜、七俠五義、彭公案等,聽書的人生怕丟了一節,所以天天夜晚都有一大群人去聽書,付 5 分錢,就可在那裡消受兩個多鐘頭。盲人身邊有一個小篾簍。聽書的人自己往裡丟錢,都很規矩。說書人時兒敲一下鼓,時兒還唱上兩句,很具趣,很活躍。有時聽書的人也會發出一陣歡笑,大概是說書人說到了滑稽可笑的妙處吧!逗人開心,也是說書人的一大技藝。

自從我在三聖堂撞見那群盲人,知道了他們是下午學,晚上講,我真佩服他們的記憶,完全憑聽,硬是記下了。說書的時候,人物情節,那可是錯不得一點的,否則就要砸台,討不到生活。後來凡在夏秋之夜,每當我聽到從聖廟巷裡傳來「咚咚」的鼓聲,立即就會聯想起盲人在三聖堂靜心聽傳的情景,想到他們靠自己的勞動換取生活,於是對他們產生一種敬意。那時我根本就不懂也不知道什麼「身殘志堅」之類的說詞,我只是想,他們真的不容易!

陝北盲說書人 編者配圖

我們在三聖堂竄進竄出的玩,盲人在三聖堂聽傳學藝,這些都是 50 多年前的往事了。到後來,這裡住了人,我們也長大了,看到這裡的住家出出進進,這是記得很清楚的。再後來這裡拆了,開發了,蓋起了大樓,我們也差不多快老了,這更是我們知道的。

三聖堂,作為一個廟,早已是名存實亡;作為一幢建築,一直存活到上世紀九十年代。三聖堂不在了,不能說它存在於九江人的記憶中,它還配不上;因為它在世時沒有什麼了不得的輝煌,因為大多數九江人恐怕還不太清楚它曾經的存在。但它為某些九江人也是作過一些付出的,比如那些盲人,就是在這裡學到了討取生活的技藝的;比如那些住戶,就是在這裡躲風避雨過過日子的。特別是那位老婦人,就是在這裡,雖然孤獨,但卻抱有一份悽苦的守望。

三聖堂,留下了消磨我童年的些許記憶,從而讓我感有些許的親切。

山西省晉城市陵川盲人曲藝宣傳隊在演出中 新華社記者詹彥攝(編者配圖)

讀後記:石老師的文章,文字特別生動,飽含著情感。若非他的記述,誰能夠想像,昔日九江城內一座清冷的古廟中,每天下午開設著曲藝培訓班,盲人學員竟有二十餘人。其實,有這類記憶的人未必少,能將故事寫下來的,就太少了。

關於三聖堂,編者也猜度不出供奉的是哪幾位神仙。一座小廟供神,或一或三。三聖有很多,譬如西方三聖、華嚴三聖等,更不用說佛寺大雄寶殿的三世佛。以編者看來,三聖堂若是僅供奉三尊菩薩,且坐主殿,似乎不符合禮儀規範。三聖堂更可能是道教或者民間信仰一類,從石老師描述的女廟祝的打扮來看也很像。

九江市郊還有這類廟堂,供奉的神仙也是奇奇怪怪的,甚至前來前跪拜的鄉民們也說不清某些神仙的來歷。這類神廟,平日裡都很冷清,但每年有幾個特別的日子卻熱鬧非凡,那幾個日子就是廟會。廟會時鄉里鄉親們的捐獻,足夠養活一位孤獨、寡淡的廟祝。

潯陽敘話:記錄贛鄱歷史,講述潯城故事,品鑑風俗滋味,漫記百態眾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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