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救世主」降臨
「業界藥丸」是日本動畫從業者、愛好者老生常談的問題了。
2015年,庵野秀明在某次採訪中爆出了「業界還有5年就要完蛋」的相關言論,引起了動畫相關人士的熱議。而如今7年過去了,經歷了緩慢的發展和疫情衝擊,業界出現了一定程度的震盪,並展現出了一些「藥丸」的跡象。
據日本共同社公布的「日本動畫協會《動畫產業報告2021》」顯示,日本動漫產業2020年銷售額相較於2019,共下降了1.8%,產值同比下降3.5%,而這也是日本動漫產業近十年來的首次下滑。
除了蒼白的數據,我們也確實能從這幾年(2019-至今)的新番數量、質量當中察覺到業界的變化。
例如於2014年起開始播出的漫改動畫系列《七大罪》,就以中上等的作畫質量和跌宕起伏的劇情,一直被觀眾們津津樂道;然而動畫第四季《憤怒的審判》的作畫質量卻出現了肉眼可見的崩壞...
由「型月之父」奈須蘑菇親控腳本的《絕對魔獸戰線》本是《FGO》第一部中最精彩的篇章之一,但動畫中的一些關鍵集數,卻在爭議的腳本家小太刀右京的操刀之下,被改編得一塌糊塗,讓觀眾不禁開始胡思亂想:日本業界已經開始放任讓這種水平的腳本家左右動畫了嗎?
不過雖有質量不堪入目的個別動畫存在,但也不是所有的動畫都在印證那句「藥丸」。
正相反,在業界整體正處瓶頸期、疫情衝擊的當時,《鬼滅之刃》、《巨人》、《無職轉生》都用自身的優異表現向觀眾證明業界裡還是有一群鍥而不捨的動畫人,正用畫筆編織這精彩紛呈的「異世界」。
而在這其中,更有《攻殼機動隊 SAC_2045》、《機動奧特曼系列》、《JOJO 石之海》等大IP不斷帶給觀眾驚喜。在爛作佳作交替的情況下,業界離藥丸其實還有很長一段距離。
至少表面是如此。
事實上,庵野秀明在後來提到,他所謂的「業界藥丸說」並不是指日本動畫業界消失;而從業界嚴峻的現狀中我們也可以揣摩出痞子的大意應該是動畫製作公司難以實現盈利。
而連生存都無法保證的情況下,又怎能創作出扣人心弦的動畫呢?
也許有,但終究還只是少數,由於時至今日,動畫業界仍沿用著一套不適應新時代的創作流程和薪資制度,使得動畫公司投入的各方成本都遠大於收益。
不過幸運的是,在業界嚷嚷著「藥丸」的時候,「救世主」網飛從天而降,掏出自己的錢包,慷慨地進軍日本,購買了一部又一部動畫的獨播權,救動畫製作公司於危難之間(直白來講,網飛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正常的商業行為)。
上述提到的不少動畫,其實都有網飛的介入。
有了網飛的資本介入,乃至成為甲方,很多動畫製作公司的收入都有了一定的保障,從而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資金短缺的問題,將更多的餘力放在創作上。尤其是在疫情期間,流媒體成為全球觀眾觀影的主要途徑之一,此時掌握著大量動畫版權的網飛自然是賺得盆滿缽滿。
據網飛公布的《2020年第二期決算報告》顯示,網飛第一季度新增的收費會員數激增1577萬人,截止2020年7月,網飛在全球範圍內的會員合集超1億9300萬人。相當於每78人當中,就有一個人是網飛會員,且這還是在不算中國大陸市場的前提下。
(至於為什麼不算,懂得都懂...)
然而網飛這樣「穩賺不賠」的狀態並沒有持續太久,就在剛過去的2022年第一季度,網飛的收入、利潤、訂閱用戶等關鍵財務指標均不及他們預期。
據官方公布的財報顯示,網飛第一季度的營收為78.7億美元,雖同比增長9.8%,但低於預期值79.3億美元;而凈利潤則下滑6.4%至16億美元,其訂閱用戶也減少20萬。按這樣的趨勢,網飛預計2022年第二季度全球付費用戶將減少200萬。
不過更駭人的數據還在這裡,受這些降幅的影響,網飛股價在盤後交易中暴跌超過 25%,按照上一個交易日收盤時的情況 1550 億美元市值計算,網飛幾個小時內跌去超過 380 億美元。
美元...還上百億,這一天文數字足以壓垮全球99%的公司,虧網飛是全球流媒體巨頭,還沒有之一,否則這樣的虧損立馬能讓它退出歷史舞台。
顯然這一系列的數據表明,網飛正處於動盪時期,而這也必定會影響到其對日本動畫的投資策略。如果「救世主」自己都不行了,那日本動畫業界的「藥丸」趨勢會加速嗎?
02.業界完不完,網飛說了算?
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還得先說說網飛在這些年來是如何影響日本動畫業界的。
2015年9月,創立了18年之久的網飛終於宣布進軍日本,開始大批量地購買日本動畫的播放權,乃至全球獨播權,《龍珠》、《火影忍者》、《魔法少女小圓》、《一拳超人》等經典人氣動畫,都被網飛一手拿獲。
除此之外,網飛也會買斷新番,擁有其全球配信權,即在一定時間內,這些動畫不能在網飛以外的平台進行播放,否則將會被視為侵權。
例如扳機社的《小魔女學院》和京阿尼的《紫羅蘭的永恆花園》的配信權,實則都在網飛手上,而國內的視頻平台若想購買這些作品的版權,就需要與網飛進行洽談,而非日方的製作委員會。
只是由於網飛實行的會員模式為「包月付費」,而日漫新番的播出方式多為一周一更,這就意味著很多時候會員花一個月的錢購買服務,卻只能看4~5集新番,這對於不熟悉日漫更新方式的非動畫愛好者而言,可謂是一種「虧本買賣」。這也導致網飛在投資初期,並沒有獲得與預期相符的回報,而後經過一番摸索,他們才決定改變戰略:對經典IP進行重置、與動畫公司合作,共同打造原創IP。
網飛與I.G、骨頭社等動畫製作公司簽訂「全面項目合作合同」,對製造公司進行投資。動畫完成後,網飛只拿下動畫的播放權,其餘的利益生產鏈條,如BD/DVD、CD、周邊等收益,則按製作委員會制度分配。
跳過了製作委員會,製作公司能夠穩定維持因此製作公司能夠獲得更充足的創作資金,掌握創作的主導權,組建、培養穩定的動畫製作團隊,創作更多優秀的動畫作品。
於是乎,網飛投資製作了怪獸特攝片的鼻祖《哥斯拉系列》的第30作《哥斯拉三部曲》;
於1972年播出的經典動畫《惡魔人》在2018年的時候被重製為《惡魔人 Crybaby》,且由網飛全球獨家一次性全發布;《機動奧特曼》系列的背後也有網飛的參與。
當然,還有《A.I.C.O.Incarnation》《B:The Beginning》《Perfect Bones》等一系列原創動畫也是有網飛的投資。
由此看來,網飛的參與似乎能將動畫業界引向更為良性的方向發展,然而事實上,動畫的播放權是由網飛直接購買,無論社會的反響如何,網飛都按照事先制定好的價格支付。如果這部動畫大火,掌握著播放權的網飛自然是能夠腰纏萬貫,但這一切的收益,都與製作公司無關。
同時,為了實現利益的最大化,很多時候網飛都採用獨播的形式吸引觀眾購買他們的服務,這也意味著動畫在流媒體平台上的傳播途徑被禁錮在一條道上。如果大眾都不知動畫的表現如何,那談何去購買相關的衍生商品呢?
有業界人士就坦言,由於網飛限制了播放渠道,導致了一些優秀動畫難以在中國大陸和日本這兩個大市場傳播(網飛不僅獨占動畫的播放權,甚至能限制動畫在日本的播放權),使得這些動畫的商業價值無法在這兩地實現。
例如因為規定《卡羅爾與星期二》只能在網飛與一家日本電視台上進行播出,這就使得觀眾收看的渠道減少,動畫無法更好地進行推廣。
(《卡羅爾與星期二》的相關訪談)
此外,由於網飛面向的是全球市場,因此網飛投資的動畫多為機甲、戰鬥、魔法等大眾化,或者說更迎合歐美市場的題材,而那些展現細膩情感的戀愛、校園、治癒等日式風格強烈的動畫,則很少涉足。
因此,雖說網飛不會對動畫劇本提過多的要求,但在一定程度上也限制了動畫的發展方向。
綜上所述,網飛的介入,確實在一定程度上改變著動畫業界,讓動畫製作公司無需過度依賴製作委員會制度,拓寬收入渠道,得到相對自由的創作空間;但在另一方面,網飛與製作公司的關係終究只是一種商業合作的關係,網飛看重的只是動畫為自己帶來的商業價值,製作公司要想穩定發展,還需要開闢出符合當下市場的創作流程和薪資制度。
因此網飛的「救世主」身份只是一時,不可能當一世,更何況在訂閱數負增長、股價大跌的情況下,網飛還需要先保全自己。
2020年,由於疫情的突至,線上觀影成了全球網友的主要觀影方式,而網飛也抓緊機遇收穫了一大批付費會員。
但隨著一些國家和地區放寬了疫情管控措施,線下觀影正逐步恢復,影視劇也不再是為數不多的娛樂手段,人們正在回歸原來生活軌跡的路上。
此外戰爭衝突引發的全球經濟緊張、通貨膨脹嚴重,導致歐美各國消費者的生活成本上漲,為了減少開支,相當一部分人選擇暫停流媒體平台的會員服務。
非常不巧的是,在這一系列外因爆發前的1月14日,網飛宣布提高北美地區的訂閱價格,這一漲價雖為北美地區增加了近18萬的營收額,但也使得60萬的用戶選擇停止訂閱網飛的會員服務。
而據美國CNN報道的一份調查報告顯示,在2022年第一季度,英國消費者取消了約 150 萬個視頻訂閱帳戶,其中就包括網飛的會員服務;此外,在參與調查的用戶當中,有38%的人表示在未來三個月內有取消訂閱付費視頻帳戶的打算,這也印證了網飛對第二季度全球付費用戶將減少的猜想。
除此之外,蘋果、亞馬遜、迪士尼、HBO等公司也迅速抓住機遇,進入流媒體市場分一杯羹。在內憂外患的形勢下,網飛不得不考慮引入訂閱價格更低的廣告計劃,以及時止損。
市場經濟存在滯後性,網飛這次的風波會對日本動畫業界造成怎樣的影響我們還不得而知。
但如果,業界能藉此機會再摸索出一條改革的道路,那必定能為日本動畫的持續且穩定的發展提供良好的支撐,而剛剛起步的中國動畫業,也能從中汲取先進的經驗,少走歪路。
03.最後
網飛給日本動畫業界降下的援手更像是一個契機,讓動畫從業者、愛好者思考創作流程的利與弊。而幸運的是,已經有部分的動畫人展開了力所能及的行動,正摸索著日本動畫的發展前路。
《獸娘動物園1》的製片人福元慶匡就寫了一本《成為動畫製作人吧!》(原標題《做腳踏實地的夢》),從親身經歷詳細描寫了當前日本動畫業界的困窘。
而他出版該書的目的之一,就是想藉此引起外界對動畫業界的關注,反思了日本傳統動畫製作模式的不足,讓那些想要進入業界的年輕動畫製作人有心理準備的同時,也能夠懷著一顆改變業界的心面對工作中的種種難題。
(福元慶匡)
顯然,無論是業界本身,還是改變的過程,都有很長一段路要走。網飛(另外還有中國)資本的投入讓動畫業界稍微遠離一下「藥丸」的結局,而這兩者的變化也正倒逼著業界尋找新的方向。
不知在不久的將來,日本動畫是否真的能找到一個適應新時代的發展道路,徹底擺脫要完的詛咒呢?
相信時間會給我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