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懷宏 × 許知遠:不要成為「笨蛋」

2023-08-10   單向街書店

有五個工人在一輛失控的電車的軌道前行線上,司機可以轉動方向盤,讓電車開到另一條軌道上,但那上面也有一個工人。這時司機該怎麼選擇?

距離 1967 年菲利帕·福特在《牛津評論》上提出「電車難題」已經過去五十多年,無論從不同立場出發的各種分析討論得多麼透徹,「電車難題」的選擇困境至今讓每一個具體的人無法擺脫糾結。

當然,這是一個極端處境的問題。但倫理學就以類似的道德選擇和評價為研究對象。蘇格拉底說,倫理道德「不是小事,事關我們應當如何生活的問題」。如何認識道德?如何評判正義?如何爭取更多的公平正義乃至幸福快樂?本期《十三邀》,許知遠與當代倫理學學者何懷宏一起,直面上述理論問題,並試圖回歸日常,回答今天的我們如何能夠做出恰當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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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論個人如何解放自己,

這很重要,但是不夠」

八十年代,存在主義、自由主義等西方思想隨著改革開放湧入中國社會,迅速吸引了一大批飽受信仰危機困擾的年輕人。何懷宏說自己也曾是其中一員,讀完薩特,他在 1981 年的日記中寫道: 「想到我可以集中力量研究——自由問題,一個多麼迷人的問題。充滿誘惑,也充滿危險,既為自己,也為社會。人的歷史就是不斷獲得自由的歷史。」

很快,他意識到這種訴諸直覺、情感的理論探討雖然具有超越性,但無法提供持久的力量。他開始轉向更具公共性的議題,在八十年代主事翻譯工作,引介倫理學原理、有關人生與道德的古代經典以及社會正義理論三個方面的海外原典,其中《沉思錄》、《正義論》(合譯)以及《無政府、國家烏托邦》引起諸多反響。

《沉思錄》

中華書局

2015-8

公元二世紀,古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留寫給自己的一部對話集,倡導在亂世之中追求德性而達觀的生活狀態。其主要觀點有「唯一能從人那裡奪走的只有現在」、「使你的智慧僅僅用於正直地行動」、「沒有人能阻止你按本性生活」、「痛苦不是不可忍受或永遠持續的」,他由此成為斯多葛學派晚期的代表人物。

《正義論》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2009-6

美國當代著名倫理學家、政治學家約翰·羅爾斯所著,於 1971 年首次出版,全書以「正義是社會制度的首要價值」為出發點,從理論、制度、目的三個層面討論作為抽象的社會契約的正義如何達成並使之發揮作用。

《無政府、國家烏托邦》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1-9

美國當代著名哲學家諾齊克所著,於 1974 年出版並一舉成名,其思想與《正義論》中的觀點構成自由主義內部的對立。他認為正義是對人的基本權利的尊重,必然帶有一些合理的不平等。羅爾斯倡導的具有均等主義傾向的「損有餘而補不足」是不可求且不可行的理想狀態。不幸值得同情,但並不等同於必須由國家來糾正的不公正。二者形成自由主義內部的很好參照。

「追求規則層面的共識,

倡導多元價值」

現代性是一個充滿多重矛盾的動態歷程,其中相當重要的一組矛盾就存在於公共性與私人性之間。

以邊沁為代表的功利主義原則倡導「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是道德與立法的基礎」,這種觀點面對「電車難題」時,就會選擇保全那五個人的性命;而康德則與他相反,始終考慮正當的手段,無論傷害五個人還是一個人都是不可取的,所以最好的選擇可能是不作為。

何懷宏於 1992 年起開始寫作《良心論》,在中國傳統思想的語境下,匯通中西,提出「底線倫理」並非最高境界的個人修養、具有終極關切的本體意義,而是強調「作為一個社會的合格成員,一個人所必須承擔的義務」。他也在羅爾斯的基礎上提出修正,因為天賦、運氣等偶然條件產生的不平等是否也必須通過國家調節?他考慮生命應當成為正義的第一原則,法律的正義優先於利益分配的正義。 而不管思考的結果如何,無論如何我們不應成為拿破崙所鄙視的「笨蛋」。

《良心論:傳統良知的社會轉化》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8-3

「智慧帶來痛苦,

快樂重要嗎?

技術正在狂飆,核武器、網際網路、人工智慧所具有的超級能力已然逐漸掙脫此前科學家、程式設計師設定的初級限制。而將理性與價值讓給非人類,人類歷史上那些璀璨的文明或將毀於一旦。

何懷宏在《人類還有未來嗎》一書中從倫理學角度考察了當今人工智慧、基因技術的發展,指出思考絕非易事,人類的靈感、直覺是人類的天賦,也是弱點。「未來可以消滅我們的人,根本不會讀《沉思錄》」,但他仍然最推崇帕斯卡爾對人之思想性的強調,「唯有思想,會讓人感到高出於其他物體」,自我選擇、試錯的勇氣正是人作為主體的尊嚴與驕傲。

《人類還有未來嗎》

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2020-8

總之,一個人要怎樣才算有良知?一個社會怎樣才算正義?我們應當如何自處和共處?我們總是會面臨這些問題。除此之外,還有一些更沉重的問題:人類的命運將會怎樣?文明的成果會不會毀於一旦?這後面的問題也已經不是遙遠的、而是迫近的問題。我們不妨聽聽何懷宏這位「問題中人」的思考和對話。

許多問題古已有之。像公元 2 世紀後期古代羅馬皇帝馬可·奧勒留的《沉思錄》就思考了其中的一些根本問題。他在位的近二十年,是一個災難頻繁的時期,洪水、地震、瘟疫,加上外部的戰爭和內部的叛亂,還有基督教的悄然崛起。當時處在地中海的「天下」中心的羅馬帝國已經從盛期開始衰落。奧勒留希望通過自省以達到內心的平靜,並且付諸正直的行動。

他說:「每時每刻都要堅定地思考,就像一個羅馬人,像一個賦有完整而樸實的尊嚴,懷著友愛、自由和正義之情感去做手頭要做的事情的人那樣。」他告誡自己:「不要分心,不要虛有學問的外表而喪失自己的思想,也不要成為喋喋不休或忙忙碌碌的人。」

作為《沉思錄》的譯者,何懷宏認為,我們要盡力爭取一個比較好的社會和世界,但如果實在不能達到目的,也可像奧勒留那樣,不放棄自己所擔負的職責、不放棄作為一個公民的義務和一個人的本分,安然度過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