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侃與章太炎相識於日本。當時黃侃住樓上,章太炎住樓下。一天夜晚,黃因內急,不及上廁所,便從樓窗中解褲洋洋直瀉。章太炎此時夜讀正酣,驀地一股腥臊尿水瀑布般往下飛濺,禁不住高聲怒罵。黃侃本系貴公子出身,且正年輕性躁,盛氣凌人,也報以回罵。不罵不相識,待雙方互通姓名後,彼此都熟知對方大名,遂將話鋒轉到學問上,兩人越談越投機。章太炎是淵博絕倫的樸學大師,黃侃便折節稱弟子。自此,黃侃師從章太炎問學經年。章太炎清高孤傲,對近世文人極少嘉許,惟獨對黃侃刮目相待。
黃侃與其師章太炎的相識還有一種版本,一次黃侃隨眾人往章太炎住所拜謁,看到章在牆上用大字寫著東漢戴良的四句話:「我若仲尼出東魯,大禹長西羌,獨步天下,誰與為偶?」黃覺得章為人太狂,恐難接近,萌生退意。後章在報上看到黃的文章,驚為奇才,投書約見,二人遂得以相識。
黃侃跟章太炎在東京住了三年多,一直埋頭苦讀,不時向章請教。可笑的是,他跟章甚久,始終沒有「拜師」的形式,章很以為奇。到黃侃決定回國,向章求臨別贈言,太炎先生說:「你要拜一個好老師常常指教你才好。」他問什麼人好,太炎說:「北京找劉申叔(劉師培)吧。」他答:「暫時不想去北京。」太炎說:「只講孫詒讓也好。」他答:「不想到浙江。」太炎說:「陳伯韜在南京,你可去找他。」答:「南京恐怕去不了。」太炎說:「那怎麼辦?萬不得已,就是我勉強點吧!」這時黃侃才認真地磕頭,算是拜了師。從此黃侃位列章太炎門牆,章太炎對黃的學識也十分激賞,曾夸道:「恆言學問進益之速,如日行千里,今汝殆一日萬里也。」
章太炎曾對幾位高足一一封號:蘄春黃侃(季剛)為天王,吳縣汪東(旭初)為東王,海鹽朱希祖(逖先)為西王,歸安錢夏(中季)(即錢玄同)為南王,歙縣吳承仕(檢齋)為北王,合稱「五大天王」。世人又稱黃侃、汪東為「章門二妙」。幾大天王中黃侃最得章氏青睞,章稱其「清通之學、安雅之詞,舉世罕與其匹……」
章太炎《新方言》出版時,不請同輩,卻請黃侃為他寫《後序》,也足見其對黃的看重。
黃侃雖自視甚高,目中無人,但對老師章太炎卻執禮甚恭。這一對師生惺惺相惜,留下許多趣聞。「前中大教授黃季剛先生,為章氏最得意弟子,季剛先生事章氏恭謹又倍於他人,黃有弟子陳君,亦能傳其衣缽,主章家為西席,章氏以西席禮待之。每逢新年,季剛先生必詣章宅叩賀,至必行跪拜禮,黃叩章,陳又叩黃,章又向陳行禮。坐定,陳舉茶敬黃,黃敬章,章又敬其西席,如此循環不絕,家人傳為笑談。」
黃侃對恩師章太炎執禮甚恭,汪辟疆說他「二十餘年間執弟子禮始終甚謹」。「『於並世老宿多譏彈』,惟於太炎先生,則始終服膺無間。有議及章先生者,先生心盛氣爭之,猶古道也。」章太炎也稱他「性雖俶異,其為學一依師法,不敢失尺寸」。黃侃平時愛寫詩,經常請章審閱,黃侃對章的字紙都特別珍視,每獲得章信,便裱起來珍藏。章知道黃有此愛好,有時還特地為黃寫幾幅字,寫幾首詩,黃每有所獲便如獲至寶。一九二九年一月十二日,章太炎六十大壽。當時章住上海,為祝賀老師生日,黃侃特地提前幾天趕往上海做準備,可見其至誠之心。
黃侃常將其老師章太炎比作蘇格拉底,將自己比作柏拉圖,因為他認為老師的學問博大而散漫,惟自己能整理之;且認為章太炎正象蘇格拉底一樣根本蔑視美,而自己卻風流能事,正如柏拉圖般關心物美。後來有一次,章太炎問黃侃:「婦人身上何處最美?」黃侃說:「老師您以為呢?」章太炎說:「以我觀之,婦人之美,實在雙目。」黃侃笑道:「都說先生痴,據此來看,先生哪裡痴呢!」從此,黃侃對章太炎的看法才有所改變。
黃侃英年病逝,章太炎不勝悲痛,親為弟子撰寫墓志銘,稱其「尤精治古韻。始從余問,後自為家法,然不肯輕著書。餘數趣之曰:『人輕著書,妄也。子重著書,吝也。妄不智,吝不仁。』答曰:『年五十當著紙筆矣。』」
黃侃在北大幾乎罵遍同列,連師弟錢玄同也不放過,惟有一人,他以禮相待,這人就是與章太炎齊名的國學大師劉師培。別人問黃侃何故對劉師培特殊優待?他回答道:「因為他與本師太炎先生交情很深。」
章太炎、劉師培、黃侃三人常在一起切磋學問,然而每次談到經學,只要黃侃在場,劉師培就三緘其口,黃侃很快就猜透了對方的心思。有一次,劉師培感嘆自己生平沒有資質優秀的弟子堪當傳人,黃侃即朗聲問道:「我來做你的關門弟子如何?」劉師培以為黃侃只是開玩笑,便說:「你自有名師,豈能相屈?」黃侃正色相告:「只要你不認為我有辱門牆,我就執弟子禮。」第二天,黃侃果然用紅紙封了十塊大洋,前往劉家磕頭拜師,劉師培當仁不讓,欣然受禮,他說:「我今天就不再謙讓了。」有人認為黃的學問在劉之上,黃不必自輕身份,黃說:「《三禮》為劉氏家學,非如此不能繼承絕學,此所謂道之所存,師之所存。」
一九一六年劉師培與黃侃在北京見面時,劉將其關於《左傳》的研究著作出示給黃侃,黃讀後十分佩服,認為劉乃「曠代奇才」,對其過目成誦的才能尤為推崇。一次侄子黃焯問黃侃,劉師培與章太炎哪一個讀書較多,黃侃不悅道:「汝何知?劉先生之博,當世殆無其匹。其強記復過絕人。」
有一段時間劉師培失業在家,黃侃向蔡元培推薦他到北大任教,蔡以他曾經依附過袁世凱不肯聘任,黃侃則堅持說:「學校聘其講學,非聘其論政。何嫌何疑?」最終蔡接受了黃的意見,聘請了劉。
劉師培去世前對黃侃說:「我一生應當論學而不問政,只因早年一念之差,誤了先人清德,而今悔之已晚。」劉師培去世次年,黃侃在武昌寫了一篇悼文《先師劉君小祥奠文》,中有「悲哉小子,得不面牆,手翻繼簡,涕淚浪浪」之句。
當時黃劉二人名氣相差無幾,且劉僅年長二歲,黃拜劉為師令許多人不解。連章太炎也不以為然:「季剛小學文辭,殆過申叔(即劉師培),何遽改從北面?」黃答:「予於經術,得之劉先生者為多。」這也足見黃侃的好學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