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會在什麼時刻突然意識到，自己長大了？
我是阿諾，丁香醫生的策劃。我媽媽今年 53 歲，兩個月前她的眼睛差點看不見了。而在此之前，我們只以為是老花眼。
這兩個月里，我經歷了一種強迫性的長大。從逍遙自在的城市白領，變回了需要處理一切難題的女兒。
我在杭州，生病的媽媽在老家；我是家裡的獨女，必須要承擔所有的責任；我帶媽媽來城裡看病，發現自己突然成了全家最有本事的人……
不能逃避。只能面對。
如果你也是離家工作的年輕人，也許我的故事，可以提供一點參考。
一直以為的老花眼
卻讓媽媽差點看不見
那天是 4 月 11 日，晚霞很漂亮，我難得買了些菜，打算自己做晚飯，突然接到我媽的電話。
當時我就有種不好的預感。
聽得出她非常著急，但又儘量壓抑著語氣：囡囡，媽媽剛才在眼鏡店配老花鏡，這裡的工作人員說我眼睛有大毛病啊，叫我馬上去醫院看。
我只覺得納悶，不可能吧，每個月都回家的我，怎麼從沒有察覺到媽媽眼睛的異樣？我人在杭州，只能先幫我媽掛了個老家醫院的號，讓她先自己檢查。
沒想到，從這天起，一切都像按了快進鍵，向著我無法預料的方向一路下墜。
本想去醫院做個檢查，卻直接被留院了。老家醫生給出的說法是：他們沒有能力治療。媽媽的病情很嚴重，屬於葡萄膜炎 + 白內障 + 晶體脫落 + 青光眼。
我慌了。沒有能力治療是什麼意思？好好的眼睛怎麼突然有這麼多毛病？
但隨即我就意識到，現在不是慌的時候，得儘快來讓媽媽來大醫院檢查。
去哪個醫院？掛哪個專家？怎麼才能看上病？問題一下子出現在眼前。
想掛的專家號早就被約滿了。我看著手機螢幕，著急、難過，不知道該怎麼辦，可是又要安撫家裡：沒關係，我會搞定的。
後來我想過，如果人生里要有一幕標誌我「真正長大」的話，一定是那個夜晚。我手忙腳亂，眼淚掉在螢幕上，一直一直刷新，和所有可能的人求救，只為掛到一個專家號。
我焦慮、害怕得要命，控制不住地流淚。但我知道，這次必須扛。
我要救我媽。
帶媽媽去看病
過了幾天，媽媽在舅媽的陪護下來杭州找我，那是我第一次見到「眼睛生病」的媽媽。
她不一樣了。
一直以來，我媽都是個強勢、幹練的女人。小時候我很怕她，總覺得她那雙眼睛能看穿我的壞心思。可現在……她好像一下子不嚴厲了，背駝了下來，看上去只有小小的一隻。她就這麼站在樓下，戴著墨鏡，像個盲人。
「我媽，像個盲人」。意識到這一點的那刻，我一下子哭了起來。
她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我卻只敢在樓上杵著，遠遠地望，好像在旁觀一場與我無關的災難。
她先走到大門、大廳、然後是電梯口，站上扶梯的時候已經需要舅媽的攙扶。扶梯升上來了，我看到她染過的頭髮，不常佩戴的墨鏡，微微駝著的背。然後是我全部的媽媽，眼睛看不清的媽媽，不過一個月沒見面的媽媽，就這樣在我面前。
那一刻我甚至有些不知所措。該去伸手扶她麼？會不會傷了她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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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不信鬼神。但就診的那天，在診室門口的我無比虔誠，心中一遍遍祈禱，祈求，不要有壞消息。
然而只是剛坐下，醫生甚至連手邊的儀器都還沒有懟到我媽眼睛上，就說：「哎喲，左眼的白內障都已經白出來了！」
我心頭一緊。醫生還叫我過去看，「是不是啊？是不是肉眼看都能看到白色了？」
我擠出一點笑，口吻里甚至帶著一些無助和哀求：醫生，我媽膽子小，您這麼說她可能會害怕......
醫生反應過來，完成了簡單的初步檢查，只是期間不斷的能聽到：複雜、困難等刺耳的詞。
當時診室里還有兩位實習老師，主治醫生看完之後，也湊上來通過儀器觀察我媽的眼睛，窸窸窣窣的交談著，好像遇到了一個難得的、罕見的學習病例。
我媽很配合，甚至稱得上很乖，她就乖乖靠在儀器前一動不動。任大家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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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很不好受，只能拍著媽媽的背，對她講又好像對自己講：沒事的哈，沒事的。
後來就是一系列的繳費和檢查，幫我媽繳費的時候，我看到很多老人對著機器手足無措。我幫了幾個老人家的忙，實在忍不住問了一個奶奶。
「您怎麼自己來看病呀？」
「我兒子忙，不給他們添麻煩。」
我很心酸。不知道我媽之前是不是也這樣瞞著我，是不是也這樣在醫院不知所措過。
「對不起，媽媽讓你丟人了」
醫生給了最終的治療方案：由於眼睛有葡萄膜炎，又因這個病炎症易反覆，需維持 3 個月不復發才可以先動白內障和換人工晶體的手術。
我迅速捕捉到了這中間的困難：1. 我媽得保證 3 個月炎症不復發，這幾乎不可能。2. 手術不止一次。
媽媽的病情迅速惡化了。因為用藥控制炎症，導致白內障迅速發展，我媽從杭州回去不到 10 天，左眼就幾乎什麼都看不到了。 換句話說，等待手術的過程，就是她漸漸看不見的過程。
疾病一點一點侵蝕著她。她失眠得很厲害，甚至也許是不想睡覺，因為不知道第二天起來，這個世界會不會變得更加模糊。她變得自卑又敏感，會因為情緒突然上來就哭了，不知道眼睛變成這樣應該埋怨誰。
那天我回去看她，她就呆呆地坐在客廳，眼神空空的，沒有光，像是一具正在服刑的空殼。我也安靜地看著，有時候眼淚自己就下來了。
太磨人了。看似在等待救援，可現實卻在告訴你，一切都還在變壞。
有一次散步我忘記告訴她前面有台階，要不是我攙著，她已經跌倒了，而她的第一反應不是怪我沒有提醒，而是尷尬的笑著說： 「不好意思啊，媽媽讓你丟人了。」
那一刻我像天底下所有子女一樣無法接受這種抱歉，無法接受曾經健壯的父母突然好像就老了，無法接受平靜的生活突然就變成了這樣。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雖然沒有意義，但我第無數次這樣問自己。
我迫切地想要做點什麼。於是我幾乎告知了身邊所有的朋友：除了常規體檢，記得帶爸媽查查眼睛，不要以為他們是年紀大了老花眼！或許早發現就能早治療，我媽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我反反覆復地想，要是媽媽真的看不見了，我該怎麼辦？要再去找什麼醫生看病呢？要不然就回老家專門照顧媽媽吧？
我好累啊，也好孤單啊。
沒辦法和媽媽任性地說你可不可以快點好，也沒有兄弟姐妹可以商量接下來要怎麼辦，哪怕是爸爸，他也不再是那個印象里魁梧、無所不能的爸爸了。
他會在媽媽狀態不好的時候偷偷給我打電話：你媽媽視力更差了，怎麼辦？她現在根本什麼都看不清，還能撐到手術嗎？會不會就不會好了？
哎呀，這樣寫好難過啊，好像就承認爸爸老了一樣。
很多時候我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越問我越害怕，我只能假裝自己是個大人，一次次機械地重複醫生的話。
甚至很多時候我也煩透了！可不可以不要再來問我！我也不知道我媽如果看不見了我該怎麼辦！我也想逃避啊！但依然要接起那個電話，安慰他，也安慰我自己；鼓勵他，也鼓勵我自己。
很無奈的，我就這麼一夜之間長大了，突然成了家裡「最有本事」的人。
可以辦到很多他們辦不到的事，可以給到他們所有疑問的解答，井井有條地打理、安排著一切。
如果非要說這件事裡有什麼欣慰的地方，或許就是爸媽真的覺得我長大了，我變得可以保護他們，只是過程里摻了太多眼淚。
終於挨到的手術月
醫生重新評估了病情，手術提前了一個月。這算個好消息吧，總算大家不用再等待。
但現實總愛開玩笑，居然就在手術前兩天，媽媽的眼睛又發炎了，又做不了手術。
發炎的原因是藥水用完，地方醫院配不到這些進口藥，媽媽又認為手術已臨近，不想麻煩我去大醫院。總之在許多「理由」下，媽媽停藥了。病情復發了。
我幾乎是哭著對她發了脾氣，為什麼不跟我說？為什麼又要怕麻煩我？？
掛了電話我火急火燎地打車去了浙二眼科，挂號、求助、配藥，我記不得這是我第幾次在醫院這樣奔跑，又是第幾次在人來人往的樓道里傻乎乎地祈禱。
爸媽說把藥寄回去就行，可我哪裡等得了？不好好用藥就做不了手術，做不了手術媽媽就越來越看不見。配藥的間隙我就定了動車票， 我要我媽馬上就用藥！一分一秒我都不想等。
接到電話，配上藥物，到我最終坐上高鐵，只用了不到一個半小時。回過神來的時候，我還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腦袋上身上全是汗，剛配的藥和票根還這樣被我緊緊捏在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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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的終於，我們挨到了手術。
手術前要查視力，媽媽突然變得很緊張，小聲問我可不可以不測。我像個大家長，哄她安撫她，醫護人員也安慰說：沒事，大致測一下就行。
於是媽媽忐忑的站在視力表前。右眼還行，能看到最上面的三排。到左眼就完全不行，醫護人員只好上前，舉起手問：這是幾？
我媽像做錯事的小孩，搖了搖頭。
醫護人員走近了一步。
又走近了一步。
直到幾乎走到我媽面前，她才勉強看出數字。
那個時候我才知道，原來，她嘴裡那句「囡囡，媽媽都看不清你了」是這個意思。
一想到我媽眼睛已經這麼差，我實在憋不住眼淚。只能一邊儘量控制，一邊和醫生溝通手術的注意事項。
「禮貌點，鼻涕擦乾淨。」我媽突然說。
我立刻：「你看得到啊？」
「又還沒瞎完！」
我媽還蠻可愛的是不是？後面的事情順利了不少，醫生制定了一套更合適的手術方案，一切都能如期進行。
註：我媽還去接了睫毛，後面手術的時候被全部剃光（笑死
總算鬆了口氣。
入院前我們商量著去吃點什麼，我本來想附近隨便吃點，方便回醫院。我媽卻說：我要吃好的！帶我吃牛排！（真是一把年紀也很愛享受呢）。
一切好像都有希望了。雖然知道手術的過程會很複雜，這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 或者說，是我陪爸媽變老的第一步。
媽媽也給我打氣，一直說都會好的，等做完手術，媽媽的眼睛就又亮起來了。
嗯，都會亮起來吧。
專家說
白內障是 50 歲以上人群常見眼病，既往稱為老年性白內障，隨年齡增長，老年性白內障發病率逐漸升高。 80 歲以上老年人白內障患病率幾乎為 100%。
葡萄膜炎等眼病可導致白內障或短期內白內障程度明顯加重，稱為並發性白內障。
建議 50 歲以上的中老年人每年在醫院眼科門診做一次眼科常規檢查。這樣能及時檢查老年白內障，年齡相關性黃斑變性（老年性黃斑變性）等疾病，早發現，早治療。
白內障手術本身是復明性手術。如果患者眼底視網膜沒有明顯異常，雖然未手術時視力很差，只要及時就診，多數情況下術後視力都可以明顯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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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jiu、阿諾 | 監製：Feid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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