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劇驚變82天:吞下300億快錢,或者吐出來|深氪

2024-01-12   36氪

原標題:短劇驚變82天:吞下300億快錢,或者吐出來|深氪

文|鍾藝璇

編輯|喬芊 楊軒

有人這樣形容風浪過後的短劇:消失的彩色蛋糕。

這種甜膩、艷麗的蛋糕一旦出現,往往意味著某部短劇又爆了——劇組們會在慶功宴上用到它,奶油塗層上還會用粗暴大寫的字體,宣告一個驚人的票房數字,起初是數十萬,後來百萬,最後千萬才是常態。

這場造勢來得兇猛無比,幾乎每個人都能和你說上一兩個傳奇故事。

短劇公司創始人王翰記得,一個早前在快手拍段子的農民,靠著拍贅婿短劇買了輛法拉利,自己就活成了一部逆襲短劇。過去做網文分銷的九州文化,搖身一變,兩年內靠短劇分銷躋身業內頭部,創始人汪家城說,在九州,一位投流手,月薪都可能超過20萬元——比肩一位網際網路大廠高管收入。

至於流傳最廣的那個,無非是「8天1個億」 的短劇《無雙》,它被奉為迄今最成功的短劇。

作為一種劇作模式,短劇其實早就存在。只是長視頻平台的短劇再短,也跳不出過去的「橫屏邏輯」。至於抖快,它們至今還在咂摸:短劇到底怎麼掙錢才最絲滑?

在這個裂縫中,主打「用戶直接付費」的小程序短劇,以一個野生、草莽的姿態誕生了。

一部小程序短劇,被切割為無數個1-3秒的切片廣告,再藉助抖音和快手的龐大流量池實施投放,一旦成功捕捉,用戶點擊連結,最終就能跳轉到微信小程序內實現快速消費。

那段時間,短劇大盤每天以4000-6000萬的票房實時滾動,這個數字相當驚人——東吳證券預測過,2023年整個短劇市場規模可能會超過300億元,而整個2022年,全國電影票房才不過300.67億元。

周期短、成本低、回款快,小程序劇看起來像是一筆回本快、回報高的完美投資。遊戲公司強勢入場。一些MCN公司去年還在義烏選品進貨,今年就去了橫店搶人。甚至遠在洛杉磯的華人團隊,也接到了國內的短劇生意。

但現在,蛋糕消失了,錢也變得安靜。2023年11月15日,廣電總局宣布啟動為期一個月的專項短劇治理工作,2139部違規短劇被禁投或下架,其中包括大量小程序劇。

和短劇有關的錢,曾經多瘋狂,現在就有多謹慎。聽到重生和復仇,投資人會說「千萬別炫富」。投流公司的老闆拒絕了媒體採訪,聲稱這段時間需要低調。直到最後,當初製造《無雙》神話的短劇公司豐行文化開始出來向36氪澄清,「自己壓根沒掙那麼多錢」。

從喧囂到噤聲,短劇,這個2023下半年聲量最大的行業之一,突然被按下了暫停鍵。

短劇製片人陳文告訴36氪,目前9成以上的短劇承製方已經死在了投流和監管的路上,「最後的贏家一定是流量平台。」

普通人的「機會」

對於投資人馬成剛來說,他對短劇的認知,是從一個巴掌開始的。

他今年40多歲,在河南一個縣城做鋼鐵生意,這兩年生意行情不好,「周圍人到處都在找機會」。一個夜晚,他偶然接觸到短劇,付費後覺得很有意思,馬成剛主動在社交媒體上找到了一位製片人,對方告訴他,自己正好有部短劇馬上開機,就在橫店。

到了橫店,他趕上劇組開機第一天,導演組、演員已經全部就位。當天,對著鏡頭,女配角突然朝著漂亮的女主角,抬手就是一巴掌,聲音脆亮。

「哐」的一巴掌,也打出了馬成剛對短劇的信任。做了二十年的生意人,在他的認知里,能在眾人面前丟棄尊嚴,放下面子,「就不是一般人能幹出來的事兒」。

回河南後,他火速註冊了一個影視公司,第二天和對方簽合同,把20萬元打了過去。

那天橫店留給馬成剛的印象很深刻,道具和設備遍地,大燈照得發燙,「所有人都兢兢業業」。事實上,馬成剛的確趕上了橫店短劇最火熱的時期,因為小程序短劇需求的爆發,橫店一度被戲稱為「豎店」。

圖源:Unsplash

塔文影視觀察發布的《2023年上半年微短劇市場報告》顯示,僅僅2023年上半年總共發行了481部微短劇,超過2022年全年的454部。有業內人士估算,2023年的微短劇數量最終將有可能突破800部。

這些需求自然都湧向了橫店。製片人陳文清楚地記得,2023年7月,橫店同時有200個短劇劇組在拍攝,他們的拍攝進度被迫延長,「太吵太擠了,一個場景有好幾個劇組,同期聲我們都錄不了。」

甚至後期剪輯也一度出現癱瘓。原本計劃一個月的後期,被拖到了兩個月去,原因無他,橫店的後期公司全部都在排隊剪輯。

短劇能在橫店快速走紅,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它的門檻並不高。多位行業人士告訴36氪,短劇由最初的信息流廣告演變而來,這些廣告起初是為了給網文引流,大多為1-3秒的視頻,後來視頻越來越長,最後才演變成短劇。

對於一部短劇而言,結構、場景、故事都可以經不起考究,重要的是,它要像信息流廣告一樣,具備一眼抓人的視覺刺激。

「我們有一個短劇創作的標準化規律,以秒為計時單位。故事內容上,2秒以內得出現人物和場景,5秒就要有一個結果。從敘事節奏上看,平均下來,3秒一個反轉,10秒內必須有新的信息量。」從事商業化定製短劇的蘇成說。

按照這個邏輯,短劇已經和傳統影視關聯不大,這也意味著,機會似乎走到了普通人面前。

一個長期和愛優騰芒合作的短劇導演告訴36氪,自己有一天在橫店拍戲的時候,發現隔壁劇組的導演越看越眼熟,最後一拍腦門,終於想起來,「這不是我們之前辭職的那個車管嗎?」

在投資之前,馬成剛私下刷了不少短劇。「你看過《皇后娘娘來打工》嗎?」這是他最喜歡的一部短劇,女主角是一朝皇后,開局2分鐘內,全家死了,自己也死了,緊接著火速穿越,一到現代,發現自己成了個豪門太太,又絲滑地在小三、婆婆和總裁老公之間轉圜。

和鋼鐵打了半輩子交道,馬成剛一直覺得自己到了一個該思考文化的年紀,他堅定認為未來的生意就在幾寸大的手機上。他去過好萊塢,也逛過日本和香港的環球影城,現在,他認為短劇是一個機會,也自覺對短劇的製作套路頗為熟悉,很快,花了40萬,馬成剛又投了自己的第二部短劇。

這部劇在鄭州拍攝,製片人很尊重他,讓馬成剛親自挑選劇本。他從三個厚本子裡選中了《真假總裁夫人來實習》,裡頭的女頻、勵志、反差,都是他喜歡的元素。

開拍前,他特意把女主角換了,原因是一個女孩在社交媒體上自薦,希望自己能進他的組,馬成剛一口答應,因為對方「長得確實甜美」,大眼、圓臉,足夠討喜。

這是馬成剛第一次在完全陌生的行業里,感受到主動權。鄭州短劇開機那天,他作為投資人被邀請到現場發言,上台後,他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說了句,大家都辛苦了。他還記得,那天天氣不錯,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馬成剛拿著開機紅包站在中心位,在合影里,笑得很從容。

危險的遊戲

對於一些真正的局內人來說,短劇就像一個漩渦,初時美麗,往裡走卻暗流涌動。

拍出《無雙》的西安豐行文化,也是西安第一批拍攝小程序劇的公司,負責人李濤告訴36氪,據他的觀察,國內小程序短劇目前經歷了三次疊代。第一次是2022年中,小程序短劇開始向影視行業看齊,出了分帳模式,不再是過去的製作費買斷,換句話說,承製方可以從票房中獲得激勵。第二次是2023年3月份後,一輪針對短劇的監管剛剛結束,大量影視行業人士開始進入小程序短劇。第三次,也就是同年8月,《無雙》爆火後,因為「八天一個億」的神話,行業外開始真正注意到短劇機會。

但等到影視人開始捲入,卻發現遊戲的玩法早已被鎖定。「小程序劇和普通的視頻網站不一樣,它沒有自然流量,更沒有用戶忠誠度,幾乎所有人都是衝動性消費,投流公司掌握了你能否被看到的權力。」短劇製片人陳文說。

在實現付費前,一部小程序劇的鏈條上會存在三個角色:擁有版權的短劇公司、負責投流賣劇的分銷方,以及流量大平台。其中,前兩者的關係牽扯頗深,有實力的玩家會將這兩重角色合併,九州、點眾、容量等等頭部短劇公司就是典型例子。

誰越接近錢,誰就擁有絕對話語權。這個鏈條中唯一穩賺不賠的,是抖音、騰訊這些坐擁流量的平台方。「一部短劇,90%的票房收入都花在投流上了。」豐行文化負責人李濤告訴36氪。換言之,短劇公司和投流方,加起來瓜分剩下的10%。

而投流,則是決定這10%最機要、也最諱莫如深的一環,它直接決定了最終的收入是幾萬,還是千萬。

對於一家投流公司而言,到底什麼決定了一部短劇的投流價值?

ROI,投資回報率,一個最精準也最高效的數據法則。多位行業人士向36氪證實,決定投流公司是否要繼續投流,就看ROI。

短劇公司創始人王翰之前接觸過投流生意,據他觀察,投流對正反饋的要求頗高,先以小成本試水,再根據數據逐漸加大投入。對於一個投流帳號,如果ROI低於90%,就要進入養戶狀態,先觀察一陣,如果低於70%,那這個帳戶則將徹底淪為棄戶。

當ROI大於110%,也就是一部短劇的票房至少能帶來10%的收益率,投手才會繼續投入。「回報越多,投入越大,回報更高,如此循環。只要十部里有一部劇爆了,投流公司就能有高收益。」李濤說。

這是一場流動的捕食,就像野獸在叢林裡從來不會直接捕殺眼前的獵物,它們最常做的三件事,是觀察、算計和蟄伏。

「所以一部短劇,如果在3天以內,有的甚至是第二天,沒有帶給投流公司好的回報,對方將沒有耐心為你繼續付出流量成本。」陳文說。

一旦出現這種情況,帶給短劇製作方的,將是顆粒無收。他還記得,自己的一個朋友,過去開攝影器材公司,2023年下半年開始自製短劇,投資數十萬,一開始信心滿滿,播出一周後,最後只收到了80元的分成。

圖源:Unsplash

而在這一周時間裡,一部小程序短劇的票房收入究竟有多少,製作方收到的只是一個再簡單不過的excel表——裡頭只簡單記錄了短劇名稱和寥寥幾個票房數字,至於數據投入、來源和算法,一切都被隱去了。

「問就是核心機密,我們根本看不到票房數據。」陳文說。

在投流公司把握流量成本和數據,擁有巨大話語權的前提下,製作方成了風險最大的那一個。「我們前期要承擔所有的製作費,收益得看票房結果,結果如何全靠投流數據。」陳文說。

他告訴36氪,從2022年底到至今,他先後參與過5部小程序短劇的製作,迄今為止已經賠了上百萬元,「我在那麼多後期機房待過,聊過的所有製作公司,今年都是血本無歸」。

而在龐大的流量池中,從投遞、捕捉直到變現,投流公司彼此的利益也在層層嵌套。

一個小程序短劇廣告,從發行到用戶端,僅靠一個投流公司遠遠不夠。陳文提到,每家投流公司都有自己最擅長的領域,比如分別擅長女頻、男頻等,在這種情況下,短劇投流也會演變出層層分銷。

「一般來說,一部小程序短劇會先綁定一家主投,如果後期ROI降低了,這家主投會將這部劇的投流資格下放給一些二級分銷,再全平台跑一圈,按比例分成,把這部劇的最後紅利吃乾淨。」

主投公司牢牢把握了版權,只要劇在手,就隨時存在雞生蛋的可能。陳文觀察到,一些投流公司對於看好的劇,會在投流前要求儘量延長授權期,「一年、五年甚至是永久。」

只是一部劇的命運,理論上已經被主投公司用數據驗證過,二級分銷只是在博取一個機率。「需要搭上更大的測劇成本來賭一個爆劇誕生,就是在賭博。」陳文說。

一個頗為黑色幽默的現象是,無論投流利益鏈有多麼犬牙交錯,一旦有人按耐不住,鏈條上的每一個人,都可以輕易用版權變現。小程序短劇用戶楊點點就曾經在網絡上一口氣購買過50元的短劇資源包,裡頭有10部付費短劇資源,後來賣家告訴她,自己實際是一個投手,「除了投流剪輯外,也會偷偷賣資源掙外快。」

如同一條鯨魚的血肉,直直墜落到海底。大型肉食動物鯊魚率先享用第一餐,只在這個過程中,鯨魚的九成身體已經被撕扯殆盡。鯨魚繼續下墜,小型捕食者的機會來了。直至骨架,才是屬於微生物的第三餐。

這是一場先來後到,講究絕對實力的宴席。

成為規則制定者

至於真正的投流槓桿,只會在爆劇誕生時,才發生滾動。

一個造富神話就這樣誕生。在馬成剛這樣的外行投資人看來,它煊赫又華麗,ROI跑正後,投流公司不斷加大砝碼,就像短劇《無雙》爆了以後,每天都在刷新行業記錄,上線24小時3300萬,48小時5500萬,第8天,票房成功破億。

但在內行人眼裡,它又無比虛弱,李濤不止一次對外解釋,《無雙》1個多億票房,90%都用於投流成本,剩下的利潤才由投流公司和製作方瓜分。

一位短劇行業頭部人士告訴36氪,短劇投流的玩法,實際早在2015年左右的網絡大電影中出現過。「當時也是宣發公司占優勢,和現在的投流公司一個邏輯,最後的下場是,大批製作公司都倒下了。」他說。

在這個意義上,小程序劇只是再度驗證了一個資本的規律,它的故事甚至可以稱得上重複與老套。哲學家赫拉克利特的經典名言,「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這個哲思在商業世界的利益面前,最終被打敗。

作為同樣經歷過網絡大電影時代的人,陳文也說,不同的外殼,相同的內核,卻總有人因為人性掉入其中,他自己也不例外。「人人都不相信自己會被玩弄」。

短劇進入下半場後,大型投流公司已經不局限於小程序短劇的發行,它們開始全資參與到短劇的劇本篩選和製作中,意圖從源頭催生爆款,獲得利益最大化。但投流公司的眼光十分挑剔,「全資只針對一些有大爆款背書的團隊,對於一些新入局的玩家,還是製作方承擔風險。」短劇導演劉韜說。

劉韜從2023年4月份起,開始承接一線投流公司的短劇需求,這種模式在業內統一稱為「平台(指投流公司)全資」,即投流公司承擔所有拍攝費用,除此之外,製作方還能獲得額外的票房分紅,「一般在票房的5%左右」,製片人陳文告訴36氪。

並非人人都能擁有這樣的機會,畢竟能得到投流公司的眷顧,好處頗多。首先是資源和錢,劉韜已經上映的一部科幻小程序短劇,在對方公司資助下,耗費巨大,一個虛擬棚一天的費用就接近20萬,劉韜在裡頭足足拍了3天。

更重要的是,沒人會比一家投流公司更加清楚,觀眾到底喜歡什麼。陳文曾經和投流公司有過合作,他提到,入資短劇後,投流公司會派專人到劇組提建議,細節具體到劇本改動、演員選擇甚至是後期剪輯。

他還記得一個有趣的例子。一般來說,一部小程序短劇會有3-4個付費點,每當臨近付費的最後一集,一定要設置「鉤子「,最好足夠抓人、誘惑。在拍攝上一部短劇時,陳文把一場親密床戲設置成了鉤子,投流公司的人看過後,告訴他,這樣的擦邊鉤子,在實際投流時根本沒法傳播,就算過審,也得是滿屏馬賽克,非常影響觀感。

在對方的建議下,鉤子從床戲換成了捉姦,卡在惡婆婆推開大門,滿臉憤怒的臉部特寫上。這一刻,情緒、道德和倫理衝突都到達了高點。

趨勢越來越明顯,當投流公司擁有自己的短劇,資源集中化後,中小製作方或許會受到更大的擠壓。用劉韜的話說,「畢竟,投流公司為什麼要為一部自己沒有耗費成本的小程序劇負責?」

在這個邏輯下,如果一個小程序短劇製作方想在如今順利生存,背靠大樹不虧為一個好的選擇,「我現在一般只參與和投流公司對投的劇,大家各出一半成本」,陳文說。

還有一個辦法,成為大樹,成為規則制定者。

但事實證明,這需要相當龐大的現金流。短劇公司創始人王翰曾在2022年11月,和幾個合伙人自建了一家短劇公司,從投流、搭小程序再到短劇製作,打通了上下游。

他們準備了400萬,當時王翰信心滿滿,他們手中有一張王牌IP「歪嘴龍王」——最早信息流廣告誕生的網紅之一,曾經出演過《夢華錄》。所有人都認為,有這個流量IP,加上小程序劇模型已經被一些投流公司跑通,公司成功的幾率會很大。

圖源:Unsplash

但王翰很快發現,400萬隻是杯水車薪。起初,搭建小程序時,團隊選擇雇用程式設計師自行開發,這直接導致成本過高——到了小程序劇爆發後期,小程序後台甚至不用搭建,可以直接上網購買,成本不到5萬元。

其次,關於IP龍王的變現,團隊在嘗試小程序短劇後,又開始嘗試給龍王做短劇抖音號,試圖以直播帶貨的邏輯留存粉絲,結果兩頭都不夠投入。到了最後,公司帳上已經沒有足夠的現金流去做大手筆投流,王翰還記得,當時他們的短劇ROI數值在115%,是一個能盈利的數字,但整整9天,因為滾動的現金流只剩4萬,最後利潤只有5千元。

畢竟槓桿遊戲的輸贏,不止於槓桿本身。有時候,作用力的大小,才真正決定了石塊能否被翹起。

很快,現金流被燒光,彼時短劇票房的爆發還沒有被市場驗證,合伙人們開始在去留上爆發矛盾。決策遲遲未下,但信心已經不復從前,人心離散,公司只能以400萬的虧損匆匆收尾。在錯誤的節點做了一件過早的事,「我們是天胡開牌,垃圾收尾。」王翰自嘲。

對於個人玩家來說,真正進入小程序短劇的鏈條,絕非400萬那麼簡單。九州文化創始人曾說,要滾動起投流這門生意,「怎麼也得3、5千萬朝上,(否則)毛利率、人工、虧損都不太合適。」

只是影視行業天然就信奉達爾文法則,王翰這樣的失敗,在劉韜看來再正常不過,物競天擇,只看結果。

「有多少人站起,就有多少人倒下。」他說。

最後的收割者

到了今天,對付費短劇的玩家而言,一股更大的顛覆性力量正在逼近。

就像豐行文化負責人李濤所說,90%的票房是投流成本。汝之成本,又是彼之收益,這些瘋狂的熱錢,大頭最終湧向抖音、騰訊、快手這些大流量平台。

作為支撐著小程序劇的最大載體,一部短劇在票房流水提現時,需要向微信小程序繳納技術通道費,起初是1%,後來是10%。微信視頻號也是短劇公司主要投流渠道之一。

快手就在去年的Q3財報中披露過一組數據,在2023年第三季度中,付費短劇在快手的投放消耗同比增長超300%,環比增長近50%。「傳媒資訊行業中,付費短劇增長最好。」快手董事長兼CEO程一笑說。

而現在,流量大平台們已不滿足於只賣流量。他們決定親自下場收割。

位元組旗下的紅果短劇APP在2023年11月正式改名番茄短劇,顯然有統一品牌加速奔跑的野心。一位和番茄小說有接觸的人士告訴36氪,番茄短劇過去一直是番茄小說下的業務線,不溫不火,「直到2023年中才新建了一個獨立部門」。快手推出了一款獨立的短劇app喜番,目前在安卓端上線。騰訊閱文集團也在2023年12月發布了「短劇星河孵化計劃」,要從自己的IP優勢入手短劇。

但位元組依舊是最兇猛的那一個。幾年前,位元組通過免費的番茄小說收割流量,最終從網文老大閱文手中成功搶奪了蛋糕。如今熟悉的劇情上演,番茄短劇同樣大肆燒錢推免費模式,行業里甚至有傳言稱,「位元組準備這個業務5年不掙錢」。

「這已經顛覆了短劇行業的現有玩法,付費短劇的盤子一下子就被切去了1/3。」一位行業人士告訴36氪。在這個新模式中,坐擁流量、廣告主,以及超強商業化能力的位元組,收益必定更大。

而對大量中小製作方而言,他們的處境依舊是夾縫生存。

擺在陳文面前的選擇並不多,畢竟平台玩的是流量戰爭,他卻要講生存。現在,陳文決定和幾個合伙人一起,自建短劇公司,包攬投流和製作鏈條,同時上線小程序和抖音,兩頭嘗試,把機會攥在自己手裡。

只是,普通人想要書寫規則並沒有那麼容易。某種意義上,就算具備投流、製作和發行能力的大型短劇公司,也無法保證從利益受損的漩渦中全盤脫身。

11月初,頭部短劇公司點眾發布聲明,稱位元組旗下的「番茄短劇」及「番茄免費短劇」兩款APP平台上出現了27部由點眾參與製作、但首播並享有信息網絡,傳播權的熱播劇集作品,皆並未得到點眾授權。在新的遊戲里,那個流量帝國話事者,再次出現。

當然,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在平台身後,有更高位的、手握生殺大權的角色。

在短劇投資人馬成剛的印象里,11月15日那天后,他就再也沒等到自己兩部小程序短劇上線的消息。60多萬的投資,原定都要在11月上映,因為政策收緊,製片人的回覆越來越慢,也越來越含糊。

起初對方的理由有很多。橫店得排隊,片子剪不過來。現在審核嚴,炫富擦邊的內容得再斟酌一下。最後製片人索性也乾脆了,實話承認,片子壓根沒有短劇平台願意接手。直到今天,馬成剛只收到了一部正片集錦。

在一個人人都難以掙錢,而掙快錢必須低調的時代,短劇的故事如同黃粱一夢。這是一個轉瞬即逝的機會,抓住了就是抓住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

(本文王翰、馬成剛、陳文、劉韜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