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爐與提壺

2019-12-23   團結報黨派e家

出生於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人,小時候讀書,一到冬天,都有過提著火籠上學的經歷。蘇東坡「松風竹爐,提壺相呼」中的「竹爐」,應該就是這個時代農村孩子們上學用過的火籠。寒冷的冬天,清風拂面,就坡而居的蘇東坡一手拎著火籠,一手提著茶壺,在松林竹浪間穿行,呼喚文朋詩友們來家中小聚,自是別有情趣。這竹爐不同於紅泥小火爐,竹爐可以拎在手中,而紅泥小火爐只能置於室內,且紅泥小火爐是可「圍」不可「抱」的。

唐宋時代,竹爐風行,不止出現在蘇東坡筆下,還出現在眾多詩人的詩行間。如杜耒的《寒夜》:「寒夜客來茶當酒,竹爐湯沸火初紅。尋常一樣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竹爐煮茶,窗前品茗,安享月下梅影,驅散的何止是身上的寒冷,心上的寂寥?羅大經《茶聲》里也出現了竹爐:「松風檜雨到來初,急引銅瓶離竹爐。待得聲聞俱寂後,一甌春雪勝醍醐。」竹爐里銅瓶煎茶,這恐怕是一時的風尚。張炎在《踏莎行》一詞中也有過類似的句子:「瑤草收香,琪花采汞。冰輪碾處芳塵動。竹爐湯暖火初紅,玉纖調罷歌聲送。麾去茶經,襲藏酒頌。一杯清味佳賓共。從來採藥得長生,藍橋休被瓊漿弄。」一沸一暖之前,道明了竹爐煮茶款待賓朋的情態和進程。

竹爐風行,是由竹子自身的特性決定的。而且,在文人雅士眼裡,竹子杆莖中空,直而有節,其性堅韌,雖彎不折,葉子四季常青,經冬不凋。正因如此,竹子寓有虛懷亮節、堅貞不移的品德,比之君子再恰當不過。竹爐也因此被人格化,被譽為「苦節君」,因其雖受火焰烤炙,仍以素有真心節操而自守。陸廷燦在《續茶經》中對竹爐作過形神兼得的描述:「肖形天地,匪冶匪陶。心存活火,聲帶湘濤。一滴甘露,滌我詩腸。清風兩腋,洞然八荒。」

煮茶用提壺自是恰當不過。這提壺,大抵就是質地純正的紫砂壺。一種天然稀有的泥沙,混合著陶藝師的思想情趣,在他們精巧的手中,變成了一把把匠心獨運的有生命的千面作品。那是淳樸和美麗的媾和,是心思和浪漫的精塑,是祝願與理想的寄託。

「東坡提梁壺」就是因「提」而來。蘇東坡晚年不得志,棄官來到蜀山,閒居在蜀山腳下的鳳凰村。他愛吃茶且極講究。吃茶之餘,感到有一樣東西美中不足,那就是所用的紫砂茶壺都太小。蘇東坡想:我何不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一把大茶壺?於是,讓書僮買來上好的天青泥和幾樣必要的工具,開始動手製作。哪知看花容易做花難,幾個月過去,還是一籌莫展。一天夜裡,小書僮提著燈籠送來點心,蘇東坡手捧點心,眼睛卻對著南瓜燈籠若有所動:我何不照南瓜燈籠的樣子做一把茶壺?後來,燈籠壺做好了,又大又光滑,不好拿,得做個壺把。蘇東坡暗自思忖:我這把茶壺是要用來煮茶的,火一燒,壺把就燒得烏漆抹黑,而且燙手。怎麼辦?他苦思不得,抬頭見屋頂的大梁從這一頭搭到那一頭,兩頭都有木柱撐牢,靈機一動,就照屋樑的樣子做了壺柄。經過幾個月的精修細作,茶壺做成了。蘇東坡非常滿意,起名為「提梁壺」。

「松風竹爐,提壺相呼」,一提壺,一杯茶,自成一番天地;南瓜提梁,壺中日月,活火煮茶,神遊古今,更是一種難得的境界。只是,古人擁有的境界,在聲色光電的今天,怕是再也不易得到了。(程應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