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林書豪回台灣參加活動,談起職業生涯時不禁淚灑當場。
今年,他終於隨多倫多猛龍隊收穫第一枚總冠軍戒指,卻被冷嘲熱諷是「蹭來的」,連林書豪都坦言「不覺得自己配得上」。
回台灣分享獲得NBA總冠軍的經歷,林書豪覺得還「蠻丟臉的」
那個曾經一夜之間驚艷NBA的「林瘋狂」,其實職業生涯一直都不太順遂,9年間頻繁的交易,接連的傷病,都在逐漸澆滅他的夢想。
「人生真的好艱難,我總是想以正確的方式達成夢想,每年都期盼但每年都艱難,成為自由球員是艱難的過程,感覺上像是被NBA放棄了。
暴龍奪冠後我一直安慰自己,試圖說服自己克服這次的難關,重新站起來,但自由市場成為了壓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
林書豪整個總決賽只上場了一分鐘,遭到網友嘲諷,亞洲人的身份也讓他備受歧視
事實上,在體育競技領域,有太多太多的「林書豪」。
在崇尚「成王敗寇」的殘酷世界裡,失敗就是原罪,話語權總是屬於「勝利者」,而失敗者背後的故事,卻難以為外人道。
「失敗比成功更為常見,但我們卻幾乎很少討論它。」
今年,Netflix上線了一部紀錄片《鎩羽》(《LOSERS》),就道出了萬千個「失敗者」的艱難與苦痛,是一部獻給所有失敗者的讚歌,引起無數共鳴,在豆瓣上,斬獲9.2的高分。
「銀牌很快就會被遺忘,只有獲得金牌,才能永遠被銘記。」
這是電影《摔跤吧,爸爸!》中那位與世界冠軍擦肩而過的父親對女兒說的話,也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人共同信奉的「真理」。
無論是在競爭殘酷、勝負分明的體育競技場,還是在名為「生活」的這場無休無止的競賽里,LOSER(失敗者)似乎永遠都不配擁有姓名。
在一個人人都想贏的時代,誰會想聽關於失敗者的故事?
然而,失敗者的故事,才是大多數人的故事。
不需要藉助任何數據統計,我們也知道,勝者從來只有極少數。
成功者的故事總是閃耀著「千篇一律」的勵志金光,而如你我一樣的平凡人,或許可以在「失敗者」們的故事裡找到一絲歸屬與認同。
索爾納·博納利(Surya Bonaly),一位活躍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法國女子花樣滑冰運動員。
最初讓她顯得與眾不同的,除了她在花樣滑冰方面過人的天賦外,還有她黑色的皮膚。
在那些嚴苛古板的評委們眼中,這位黑人小姑娘打破了他們對於女子花樣滑冰運動員「冰雪公主般的白皙皮膚、優雅的動作、美麗的外表和服裝」的一貫要求。
他們說她不夠漂亮,說她的衣服不夠優雅、像個小丑。
在眾多壓力與非議之下,索爾納用更加刻苦的訓練和在歐洲各大賽事上的優異成績,把自己送上了世界大賽的舞台。但命運似乎從那一刻起,突然決定不再垂青於她。
1992年巴塞隆納奧運會,她違抗教練的指示,堅持在決賽中完成一個難度極高的四周跳,最終因為動作失誤,遺憾落敗。
1993年世錦賽,索爾納出色地完成了表演,卻僅獲得銀牌。
1994年冬奧會,索爾納以第四名的尷尬成績收場;同年世錦賽,索爾納的表演堪稱完美,最終卻在評審團投票中以微小差距輸給了日本選手佐藤有香。
這一次,她再也無法壓抑自己內心的委屈、失望和憤怒,在頒獎儀式上,她拒絕站上領獎台,並邊哭邊摘下了脖子上那枚對她毫無意義的銀牌。
這一幕給觀眾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索爾納,一名憤怒的敗者。人們以這樣的方式記住了她。
經年累月的刻苦訓練和拚命迎合評委口味的努力,似乎從來都不曾拉近她與世界冠軍的距離。成功於她,看似觸手可及,卻又永遠遙不可及。
1998年冬奧會,跟腱嚴重受傷的索爾納很清楚,因為傷病和年齡,這或許是她最後一次站上奧運會的舞台。
於是,在表演過程中,她做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動作——冰上後空翻接單腳穩穩落地。
索爾納驚世駭俗的冰上後空翻
慢動作
氣氛凝固一秒鐘之後,全場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什麼?在冰面上做後空翻?站在冰刀上還能單腿穩穩落地?
觀眾沸騰了,世界從此記住了這個獨一無二的黑人女子花樣滑冰運動員。
但從那一刻起,她也成為了一個因違反比賽規則而受到處罰的參賽者,一個在其運動生涯中從未獲得過世界冠軍的「LOSER」。
索爾納在一場比賽中對評委表達抗議
20年後的今天,已經40多歲的索爾納依然在冰面上滑行,不過早已不是為了「成功」。
她成為一所花樣滑冰學校的教練,每天帶著學員訓練,其中很大一部分學生是黑人。
索爾納用她的故事告訴孩子們,黑人女孩也可以滑冰,想要贏得冠軍或許是每個運動員的宿命,但獲勝並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你不需要等一個獎牌去改變自己的人生。」
索爾納現在是滑冰教練
人們已經不大記得,1998年冬奧會女子花樣滑冰的冠軍是誰。但那個在冰面上做了後空翻的黑人女孩卻被永遠寫進了花樣滑冰運動的歷史。
她從未體會過站上世界冠軍領獎台的感覺,卻勇敢地用一個後空翻驚艷了世界。
然後終於放棄追逐「成功」,與「失敗」和解,在一所普普通通的訓練學校里,做一名平凡而快樂的教練員。
時代和命運從未偏愛過她,甚至近乎殘酷地對待了她。但她穿過是非成敗的「窄門」,走出了自己的路。
作為一部關於體育運動的紀錄片,《LOSERS》拒絕像其他同類型紀錄片那樣,拍一部「體育名人傳記」集錦。
在其他作品努力還原成功者們的「高光時刻」時,《LOSERS》卻選擇把失敗者生命中的「至暗時刻」呈現給你看。
麥可·本特(Michael Bentt),上世紀90年代著名重量級拳手,曾以148勝8負的突出業餘戰績,三次奪得全美錦標賽冠軍。
曾獲得冠軍的麥可·本特
但1989年,在他從一名業餘拳手轉為職業拳手的首場比賽中,第一回合就被對手傑里·瓊斯KO,慘澹收場。
一瞬間,他從萬眾期待的新星變成了人人唾棄的「窩囊廢」,甚至有人把寫滿嘲諷的紙條貼在他的汽車擋風玻璃上,公開羞辱他。
他的人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黑暗與絕望,他用酒精來麻痹自己,甚至在他兄弟的公寓里找到了一把槍,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
「太痛苦了,真的太痛苦了。我真的很想死,但又真的做不到……」
儘管在這之後,他又在眾人的推動下重返拳壇,甚至爆冷登頂過WBO重量級冠軍寶座,但很快就在首場衛冕戰中被對手擊倒,住進了醫院,徹底退出拳壇。
自此,世界拳擊界對他的評價似乎永遠定格在「曇花一現」、「窩囊廢拳手」。
在失敗者的故事中,沒有什麼絕地反擊的傳奇故事,也沒有什麼臥薪嘗膽的勵志神話。他們和我們每一個平凡的普通人一樣,遭遇了人生危機,陷入生活的泥潭,不斷掙扎卻因此陷得更深,無力自拔。
後來,麥可得到一個機會參演《拳王阿里》,也算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而對於義大利沙漠馬拉松選手毛羅(Mauro Prosperi)來說,一次失敗即意味著性命之虞。
沙漠馬拉松作為一種極限運動,如今每年約有1300人參加,人群在沙漠中如巨蟒般蛇行,你想迷路也難——可是,在1994年,參加者僅有80人。
如今的沙漠馬拉松參與者眾多
剛抵達摩洛哥的撒哈拉沙漠時,毛羅就對沙漠壯闊的景色著了迷,賽前預交的「屍體運送費」沒有嚇倒他,帶著激動的心情,他開始了這場地球上最艱苦的賽事。
到了比賽第四日,一場沙塵暴過後,只剩他一個人站在廣袤沙漠的中央,毛羅才意識到,他迷路了。
毛羅在1994年的比賽中
跑步變得沒有意義,他開始慢慢地走路,保存體力,節省著食品與飲用水,並在備用的水壺裡尿尿。靠著尿液和生吃蝙蝠、蛇和蜥蜴,他艱難地熬過了幾天。
當一切食物和水都耗盡時,他想到了死,「我非常沮喪,我確信自己會死,這是一個漫長而痛苦的過程,而我想加速它。」
給家人留下一張紙條後,他切開自己的脈搏,然後躺下來,平靜地迎接死神的到來。然而,他的血液因為脫水而變得粘稠,流不出來,他沒有死成。
他將此看作某種生的啟示,並憑藉最後一絲意志力,終於走出了沙漠——在迷路10天後。
義大利媒體報道了毛羅的失蹤,當他安全回國時受到了民眾的歡迎
經此一役,毛羅對極限運動的想法開始產生改變:
「我喜歡跑極限馬拉松的原因是能與大自然親密接觸,比如高山、沙漠、冰川。作為一名職業運動員,我無法享受這些美景,因為我太專注於贏得獎牌。」
大部分職業運動員往往會將獲得獎牌看作一生的目標,可是在生與死面前、在令人敬畏的大自然面前,名次與獎牌,似乎變得不再那麼重要。
後來,毛羅又六次參加沙漠馬拉松,卻從未獲得過獎牌。但他學會了享受過程,享受美景。
這樣的故事,與其說是一種「激勵」,不如說更是一種「慰藉」。
當獲勝不再是唯一目標時,你不再需要「從哪兒跌倒,就要從哪兒爬起來」,不再需要「永不言敗」,不再需要被「成王敗寇」的枷鎖牢牢禁錮。
「如果社會只關心贏,那生命就是一場持續的競爭。」
只有接受「如果已經盡力了,那麼輸也可以」時,我們才能真正地從「叢林法則」中擺脫出來,為自己所熱愛的事物全力以赴。
本片導演Mickey Duzyj曾在美國ESPN有線電視網供職,並在個人專欄上發表體育相關的文章和插畫。
林書豪席捲NBA那年,Mickey給ESPN旗下的體育雜誌GRANTLAND繪製的封面
經過5年多的積累與沉澱,他開始嘗試用影像的方式講述體育故事。
2014年,他首次嘗試用風格鮮明的動畫與紀實性畫面相結合製作的短片《The Perfect 18》大獲成功。
2016年,他的紀錄片《失敗者之光》用同樣的方式,講述了日本一匹從未贏過的賽馬——春麗(Haru Urara)的故事,並在北美最大的紀錄片電影節Hot Docs上獲得了「最佳短篇紀錄片獎」。
紀錄片《失敗者之光》
那匹名叫春麗的賽馬屢敗屢戰的事跡被媒體報道後,引發了日本社會關注熱潮,人們為她加油應援,連當時的首相小泉純一郎也說,「我想看到春麗贏」。
其中2004年的一場比賽,最為耐人尋味。
那是春麗的第106場比賽,已經輸掉了105場比賽的她,這次搭檔日本勝率最高的騎師武豐,引發極高期待。
人們在她身上押下了超過1億日元(約770萬元人民幣)的賭注。
比賽當日的盛況,平時只有700名觀眾的賽馬場,當天湧進了一萬多人
日本綜藝節目對比賽進行了現場直播
比賽當天一直在下雨,但到了春麗出場的時候,天氣竟奇蹟般放晴。當時擠在場內的觀眾,看見這奇異景象,都騷動起來:難道這一次春麗真的會贏?
然而,奇蹟沒有發生。
一開跑,春麗就落後了許多,最後以第10名的成績慘敗。但比賽結束後,春麗依然像一個勝利者一樣,在夕陽下繞場一周接受觀眾的歡呼。
敗北後,騎師仍騎著春麗在夕陽下繞場一周
最終,她以113場的全敗記錄引退。
春麗的故事仿佛成為了一個例證,一個安慰,我們心安理得地告訴自己,奇蹟確實是鮮少發生的,有的人確實會一輩子都失敗,一次都沒有成功過,一次也沒。
但沒有贏過,又如何?春麗之所以一直被人們記住,是因為她一次都沒贏過。
也正因她沒有贏過,才收穫了意外的人氣,讓她免於宰殺,並依靠粉絲的捐款在一個飼養場中安度晚年。誰又能夠否認,這不是另一個維度的「成功」?
在牧場中安度晚年的春麗
正如英國《觀察家報》的一篇評論中所說,《LOSERS》最可貴的地方就在於,它拓寬了我們對於「失敗」這個詞的認知光譜。
當我們不再拘泥於一時一刻一場比賽的勝負,將之放在一個更長、更廣的維度去審視和評判的時候,你會發現狹義上的「冠軍」、「勝利者」的意義是多麼微小且稍縱即逝。
那些曾經歷過人生的「至暗時刻」、從生命谷底走過,痛苦卻真誠地擁抱失敗、接納失敗、學會與失敗共處的人,他們平凡如你我,沒有金牌加持,沒有高光時刻。
人們不會稱他們為「勝利者」(Winner),但卻會將其視作「英雄」(HERO)。因為,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它。
這樣的LOSERS故事,跟勝者的故事一樣,都能給予人面對挫折、面對生活的養分,都值得被一再訴說與傾聽。
因此,當你遭遇失敗時,請像對待勝利一樣看待它。
《紐約客》評論員說,《LOSERS》中有一個細節特別打動他。
來自加拿大的傳奇冰壺運動選手阿爾·哈克納(Al Hackner)初出茅廬時,在1981年一場全國冠軍賽中意外慘敗。
比賽結束後,他和隊友們垂頭喪氣地坐在更衣室里,誰也不說話。
「如果我們贏下了比賽,現在我們會在哪裡?」哈克納突然問道。
「在酒吧慶祝。」他的隊友們回答道。
「好,那麼,走吧。」
作者 VC
編輯 Grey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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