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提要:在大隋王朝最後的日子裡,各路豪傑紛紛忙於反叛大業,未來的唐高祖李淵也不例外。據舊唐書記載,此時的李靖準備向隋煬帝告發李淵,卻因到江都的道路斷絕而輾轉流落到長安。從今天已有的史料推測,李靖極可能確實是一路跑到了長安並向老上級衛文升彙報了真實情況,無論怎樣,四十七歲的馬邑郡丞李靖總算結束了他在河東的生活。
在馬邑的時間雖然短暫,但是對於他日後的征途,卻是關鍵的歷練。在四十六歲的時候,他第一次出現在大隋最北方的戰場上。他的治下,是他的兄長和舅舅曾經的滑鐵盧——當然那時候還沒有拿破崙,也就沒有滑鐵盧。也是北魏曾經的故都平城,還有漢高祖劉邦被匈奴圍困的白登山;而他的身邊,是身為頂頭上司的王仁恭和上司的頂頭上司李淵,當然還有得力部屬劉武周和李淵家的二公子——那個名為李世民的少年男子——前面說過的那個傳說中出生的時候恰好有兩條小蛇從門外爬過的嬰兒——十六歲的時候獻計解雁門之圍的少年。總之,都是要在今後的歷史上留下濃墨重筆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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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怪的是,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率軍征戰的經歷。
雖然以前還在朝廷任職的時候,李靖擔任過國防部軍事交通運輸部的副部長——但是那基本算個文職,實際上並不需要領兵的履歷——當然對於一個成熟的用兵家來說,這個職位的經歷應該對於加深其對軍事後勤的重要性的認識和提升其後勤運作熟練度都很有好處的——特別是當我們發現,李靖的身邊並沒有如伊謝爾倫要塞的楊威利元帥那樣身後有一個阿歷克斯.卡介倫中將的時候。所以這一次以郡丞的身份來到北方的邊境,雖然並非千萬軍騎的最高統帥,但是身臨隋突對峙的最前線,能夠隨時近距離地觀察最強的突厥勁旅,對於其軍事理論的實踐應該是一次很有益的檢驗吧。如果說青少年時候和舅舅談論的孫吳之術只能算是紙上談兵的話,那麼現在終於等來了實戰的機會——不過這個機會也實在等的是太長久了一點:舅舅在世的時候,剛剛平定了南方的陳朝,結束了自西晉以來將近三百年的大分裂,其威名布於天下。那時候的李靖不過是二十來歲,在長安朝廷做個小官僚。上柱國舅舅就對小官僚外甥說,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能和我談論兵法的人了。——而今,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五年?或者二十六年?李靖終於出現在戰場之上,卻已經是四十六歲的半拉老頭。造化弄人,莫非逝去的上柱國的預言將不會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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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顧李靖在河東的生活,還有一個重要人物差點漏掉了。一個在中國學術史上一度非常有名的人物,曾經有一段時間和孔、孟、朱、程、荀、楊、老、莊齊名的人物——文中子王通。王通這個人,錢文忠先生在百家講壇講三字經的時候有一集介紹過他。具體的我就不多說了。總之這個人據說是非常的牛B,號稱是儒學史上繼往開來的一代大宗師、宋代理學興起的先驅。而他的生命卻相對的短暫,只活了三十八歲。眾所周知,我國近代在五四前後出過一批天才少年,其中佼佼者如梁漱溟,二十歲以前就名滿天下,二十四歲起擔任北京大學的哲學教授,而文中子王通,就像隋代的超級加強版梁漱溟。王通在三十歲左右的時候,完成了《王氏六經》——也就是《續六經》,號稱是繼承儒教的四書五經教義的,據說當時就已經名貫天下,號稱「河汾門下」弟子千人。梁漱溟當北大老師的時候,他的弟子還都是不怎麼出名的,那王通可就不一樣了,王通的河汾門下,都是當時赫赫有名的學者大儒,據宋人阮逸所注(或者應該是「著」?^_^)的《文中子說》記載:薛收、溫彥博、杜淹、杜如晦、陳叔達、房玄齡、魏徵、王珪、李靖等人都是出自他的門下。咋看上去王通的河汾門下倒似乎真是唐代的宰相製造工坊了。
不過事實真的如此麼?
《文中子說》一書雖然號稱是王通弟子薛收等人所記錄的王通語錄,不過既然扯上了阮逸這個傢伙,那真實性恐怕就要大打折扣了。阮逸是北宋時代的進士,不過似乎以善於模仿前人寫偽書而出名。有一次,阮逸草寫了一部偽書之後拿給蘇軾的老爸蘇洵看,恰好被蘇軾撞到,年輕氣盛的蘇軾管不住大嘴巴就把這事給捅了出去——這本書關係到本傳的傳主,這事我們後面還將具體講到。先賣個關子。有宋代第一才子的話作證,我們今後凡是碰上和阮逸沾邊的文字都應該留個心眼。
其實,除去薛收、溫彥博、杜淹這三人跟王通大概真有些交情外,其餘的如杜如晦、陳叔達、房玄齡、魏徵、王珪、李靖這些所謂的弟子,應該多是附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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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事倒給我提了一個醒,不如回顧一下大業年間這些人的活動,或許其中能找出一些聯繫吧。
薛收是隋末河東很有名的才子,也是實實在在的明確的王通的弟子,還是李世民的很好的朋友。薛收出身的河東薛氏是當地有名的豪強之家,據說南北朝的時候河東兩座很有名的塢堡薛強壁和柏壁就是薛家的傑作。因為據說後來薛收病死的時候,李世民在他的床前,兩個人所說的話相當的曖昧,所以就有人據此八卦李二是雙性戀。其實李二是不是雙性戀並無關本書的主旨,因此我們還是不跑題了。不過世界歷史上包括中國歷史上的傑出帝王之中,雙性戀的比例還真是很高,遠的如古希臘古羅馬的那一大票就不說了,就說中國的最著名的帝王之一的漢武帝劉徹就是不折不扣的雙性戀。所以有些腦殘據此就無聊地咒罵什麼因為李世民搞雙性戀所以不是漢人實在是腦殘的可以了。
而溫彥博的家族也算是太原一帶的地方豪強。溫家在太原河東的政治家族排名榜大概可以排到前十位以內。薛家叔侄三人號稱「薛氏三鳳」,而溫家也有並稱為「溫氏三雄」的三兄弟。並且溫彥博的老爸和薛收的老爸就有很深的交情。同為河東太原出身的還有王珪,王珪的爺爺是南朝梁的名將王僧辯,自稱也是太原人的,不過有據說他們家其實和五姓之一的「太原王氏」並不相干——而是鮮卑人的後代。王氏的族譜上有一個排名,從那上面看,據說王珪的輩分比王通還要高兩輩。如果這是真的話,那麼王珪再去做王通的學生就很難說得通。隋文帝死後,王珪的一個叔叔由於追隨漢王楊諒反對楊廣而被殺,王珪本人也遭到隋廷的株連通緝,躲在終南山中十幾年不敢出來——終南山北麓距離長安才幾十公里,王珪其實就躲在朝廷的眼皮子底下,真可謂是大隱隱於市了。不過也許是朝中有人做他的保護傘,為他通風報信的——後來李淵打到長安,老臣李綱第一個就推舉王珪出來做官,考慮到李綱在隋朝的時候和薛道衡以及溫彥博的爸爸他們都是混得很熟的朋友,足以使我們相信,這些人之間的關係的建立,是幾個大士族之間若干代經營的關係網絡的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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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來要看看的是杜淹和杜如晦叔侄倆。以前我們講韋孝寬的時候提過一個詞叫「城南韋杜」,這是京兆郡的兩大豪門。韋家已經說過了,而這杜淹和杜如晦叔侄倆就是出自另一家族——杜家。韋杜兩家是世交,杜淹就和韋孝寬的兒子韋福嗣私人關係很好。由於兩家是京兆的門閥世家,因此想必當年隋文帝的時代,和同在京城為官的李綱以及河東太原的薛溫等家族長輩都有不不淺的交情。——值得注意的是,李靖的家族也是京兆郡排的上號的名族,既然其爺爺有資格擔任雍州大中正的職務,那麼其家族在該地區的影響力就不可小覷。雖然到隋末的時候,李靖混的也不怎麼樣,但是長年往來於河北河東的幾個郡縣為官,跟這些地方上的頭面人物免不了就有不少的接觸。這衍生出去又是一張關係網。當然,其實早年的時候,杜如晦和杜淹之間未必有什麼很強的聯繫,並且後來杜如晦和杜淹的關係好像也不怎麼好。
陳叔達。陳叔達是南朝陳的皇族遺民,陳宣帝的第十四個皇子,陳叔寶的弟弟。身為亡國之臣的他,在大業後期擔任的是絳郡通守,絳郡與河東郡相鄰,相距不過百十公里。其實,大業初的時候,陳叔達是在朝廷中擔任內史舍人,內史省就是以前的中書省——因此內史舍人大致相當現代的司局級幹部,雖然後來外放為郡通守行政級別上並沒有什麼降低,不過實際的政治前途卻是大不一樣——在內史舍人的位置上,前進一步就可以做內史侍郎,再進一步就是內史令了,可以說距離宰相之位只有咫尺之遙——這樣的例子是很多的,比如後來唐太宗時候的宰相岑文本,就是沿著這條路子,在大約十年的時間裡,由中書省的編外職工而中書舍人中書侍郎直至做到中書令。——而陳叔達任職的絳郡,雖然不是偏僻之地,不過外放之後,就基本上與宰相之位絕緣了。從這一點上看陳叔達的經歷和李靖也有一些相似之處。
房玄齡。房玄齡也是出身山東名族——清河房氏。這是有資格與崔、趙、李等山東名族通婚的世家大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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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徵。巨鹿魏氏。這個算是比較遠的。
總之,偽書所提及的諸人,雖然不見得真的曾經拜入王通門下——這些人當中的大多數甚至都比王通的年紀還要大,並且已經入仕為官,早過了求學的年紀——以這些世族門閥的家學淵源,也不需要他們低聲下氣去討好一個當時政治上混得不算成功的學者——但是他們的身後,是一張從父祖輩甚至更早就經營起來的龐大關係網,即使不考慮王通的影響,這群人的背後也存在廣泛的聯繫,作為其中一員的李靖,也必定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