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地球2》毫無疑問是一部優秀的作品,以至於優秀到我對它的期望值無限拔高,我希望它能從一部「經典」的作品變成一部「偉大」的作品,我希望中國電影也能拍出《2001太空漫遊》這樣的作品,美國人能拍出來的,我們也能拍出來。
所以在從「經典」走向「偉大」的過程中,《流浪地球2》還差最後一步。這一步用最簡潔的語言來說:要體現出理想主義與現實主義的辯證關係。
概念有點不太好理解,我來展開分析分析。《流浪地球2》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浪漫的理想主義情懷,有紅軍不怕遠征難,有六億神州盡舜堯,有巡天遙看一千河,有遍地英雄下夕煙……
而劉慈欣作品最大的魅力,就是那個革命年代精神的魅力,能夠勒緊褲腰帶造原子彈,抗美援朝打出了中國百年的戰略地緣空間,一代人吃了三代人苦。所以電影中無論舉全世界之力造發動機,還是一半人要犧牲在地上,都仿佛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然而時代變了,劉慈欣只是一個舊時代的歌者。這固然能讓我們看到一種古典美,不過現在的社會存在與社會意識給我們的經驗是——
「太陽氦閃90%是無症狀的,而有症狀中只有4%會形成太陽風暴,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因為氦閃影響正常生活。」
「沒見過太陽氦閃死人,但是造發動機是真死了不少人。」
「非洲人民還在吃草,聯合國卻用大量資源去造發動機。」
「造發動機的不如賣炸雞的。」
「要讓一部分人先進入地下城,等他們把地下城擴寬了,再把地上的人接下來,最終實現所有人共同進入地下城。」
「我們這代人智慧不夠,沒辦法解決氦閃問題,要相信後人的智慧嘛。」
劉慈欣是舊時代的歌者,不過歌唱的是悽美的輓歌。我們對比《流浪地球》小說和電影,就會發現小說中現實與理想的辯證關係,還有揮之不去的悲劇色彩,要體現的更為鮮明一些。最典型的就是飛船派和地球派的暴力衝突,還有那些被活活凍死的科學家們。
別的不說,「世界人民大團結」這種橋段,放在2019年我一定會感動到熱淚盈眶,就像電影第一部帶給我的震撼一樣。然而認識更新了,版本疊代了,疫情之下已開發國家們各自為戰、互相挖坑的景象還歷歷在目,這種興奮感很難再建立起來了。我就能篤定:一旦出現這種全人類的大危機,美帝絕對是帶頭自保、且給其他國家挖大坑的人,絕對是。
還有像抽籤進入地下城這種事,一半人丟在地面上,幾十億人哎,怎麼可能平平安安的。《三體》小說中,都知道要對付三體人,首先宣布逃亡主義非法。因為生存權不平等這種東西太可怕了,沒抽中籤的幾十億人不把你地下城砸了才怪。
遠了不說,就一個多月前有個記者發燒38°進了雙人豪華方艙,你看大家什麼態度?所以過於理想主義的設定,就會犧牲很多真實性與深度,是作品從「經典」走向「偉大」必須要邁過去的坎。
毛主席說過:「人的正確思想是從哪裡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嗎?不是。是自己頭腦里固有的嗎?不是。人的正確思想,只能從社會實踐中來,只能從社會的生產鬥爭、階級鬥爭和科學實驗這三項實踐中來。」
也就是說,這幾年的社會實踐給了我們認識一個全新的版本升級,純理想主義的內容,需要與批判現實主義辯證才能更加觸動人心。
沒有這種國家的、階級的、人性的鬥爭,就會喪失一種真實感。當然,作為一部春節檔科幻電影,肯定是要從商業性考慮的,讓人看了心裡憋屈的電影往往會「叫好不叫座」。但還是我開頭那段話,我對《流浪地球》期望這麼高還是因為它太優秀了,還是把更多的期許寄托在了它身上,希望它能從「經典」走向「偉大」。
我有一個觀點,就是我們當代流行的文藝作品中不應該「避諱」悲劇這一題材。觀眾也需要更深入的思考,對這個社會更全面的認識。比如我們小時候看的動畫片,《黑貓警長》中白貓警探犧牲了,《葫蘆娃》中爺爺和妹妹也都死了;再比如我小時候看的經典作品《變臉》《天堂的回信》《我們倆》,都是探討生與死的宏大問題,還有點好人沒好報的意思在其中……
小時候怎麼能接受這些東西,看了之後非常之難受好不好,多少天緩不過勁兒來。然而這就是社會現實,讓小孩子在成長過程中多了解一些真實的社會沒有壞處,因為我們在一生之中註定要面臨這些:與親人的告別、自己身體的衰老、獨自面對死亡……就算往小了說,也有學校評選獎學金的不公、資本家的剝削、35歲被裁員等等。你就算不看這種電影,早晚也得被社會教育。
當然,有人說,現實已經這樣殘酷了,我們還不能在文藝作品中麻痹自己嗎?道理是這個道理,只不過現在的境況是「精神鴉片」太多了,「精神啞鈴」太少了——我們也需要一些精神層面的「鍛鍊」嘛。現在情況是一些家長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舉報來舉報去,仿佛小孩子比脫水後的三體人還脆弱。完全沒有必要,小孩子們也需要成長,如果不在動畫作品學習生死,學習告別白貓警探和爺爺,那麼現實中親人的突然離開讓他們怎麼接受呢?
為啥說這個話題呢,就是因為劉慈欣的作品中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悲劇感。《流浪地球》就最典型嘛,造發動機把地球推出太陽系,無敵浪漫也無敵悲壯。還有像《球狀閃電》《全頻帶阻塞干擾》,都是美帝要對我們犁庭掃穴了,我們靠「自殺式防禦」挺了過來。所以不要小瞧悲劇,悲劇感是人類的偉大之一。所以我們期待《流浪地球》电影後續作品中,如何表現科學家放逐地上被凍死的場景,如果這一段能拍出深度來,是可以封神的。
「你永遠奔馳在輪迴的悲劇,一路揚著朝聖的長旗」這句詩既是在說哈雷彗星,也是在說人類自己。
說完了還差的「最後一步」,還是要說說優秀的、可以繼續發揚的元素。這也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用中國敘事講的中國故事。
第一部中這個特點就很明顯,故事採用了西方電影中極少出現的「宏觀敘事」。電影的主視角是CN171-11救援隊,他們在杭州陷落後毅然決定馳援蘇拉威西——這如果在好萊塢電影里就是單一主角團隊的套路了。但是在他們到達前發動機就啟動了,因為這是「飽和式救援」,還有其他無數電影沒有展示的平凡而偉大的英雄,用這樣的暗線筆法描繪了出來。
另一個暗線是劉培強奪取主控室的路上,就交待了一個鏡頭還有許多其他休眠倉的航天員「起義」了。主角團隊一路上遇到的艱難險阻我們都看到了,還有十多萬個類似的救援隊,一百五十萬個隊員,他們同樣為了人類共同的命運,冒著巨大的危險,經歷了巨大的犧牲,去完成一個共同的目標。這就是宏觀敘事的魅力。
這是什麼,這就叫唯物史觀啊。馬克思說過,拿破崙只是恰好叫「拿破崙」而已,就算沒有拿破崙,法國在那個歷史發展階段也必定會出現強有力的軍事集權政府,去代表新興資產階級的利益。因為發展到了這個階段,就註定會出現這樣的事物。
就像第一部電影里,吳京不去奪取控制室,還會有人去;蘇拉威西沒有噴射出火焰,還有另外兩個發動機做出了同樣的事情。這就叫客觀規律,這是人類整個種群的生命力。相比於好萊塢個人拯救世界、改變歷史的英雄史觀,並沒有孰優孰劣之說,只是給我們看到了一些新鮮的東西。對於我個人而言,我喜歡這個。
不過第二部中有一個情節稍弱,就是劉德華的故事線,這條線中脫離了宏觀敘事的整體風格,還是變成了個人英雄主義的套路,不過並不明顯,瑕不掩瑜。只是我比較擔心結尾彩蛋部分,moss坦白炸空間站是他、月球危機是他、木星危機也是他……這個就讓整體電影矮化了。
因為我們進行的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大「長征」,中途肯定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意想不到的、來自多方面的、多重原因疊加的問題,這才有一種歷史的宏大感。如果僅僅是遇到人工智慧這個單一boss存在,又回到好萊塢爆米花電影的套路了,看這個彩蛋後需要怎麼圓吧。
接著說電影所體現的「中國氣質」。自古以來中華民族的精氣神里就包含了一種與天奮鬥、與地奮鬥的精神。看看我們的神話和傳說故事:盤古開天,夸父逐日,精衛填海,愚公移山,大禹治水,后羿射日……每一個都是戰天鬥地、自強不息。相比於西方神話人匍匐於神的怒火、畏縮於自然災害面前,中國神話傳說故事可以說是獨樹一幟了,這也體現著我們與眾不同的民族精神。
網上有一個梗:華夏男兒和亞拉伯罕廢物。雖然大家都有些開玩笑的部分在其中,但是也能說明一些問題,自古以來我們就是重實踐、重結果、重人本,這是一個在惡劣自然環境中頑強成長起來的民族特有的精氣神。
前兩年瑞典環保少女Greta Thunberg比較火,我也手賤做了個缺德圖:
左邊兩位華夏男兒是石家莊井陘縣的兩位殘疾人,一位雙目失明,一位失去了雙手。13年間他們就這樣相互協作,栽下上萬棵樹,將曾經的荒灘化為密林。
石家莊井陘縣還有一位著名的「種樹老兵」馬三小:他不幸失去了雙腿,回到家鄉後承包了村裡的黃山,用自己高速公路邊撿破爛的錢購買樹苗,十幾年間種下了一萬七千棵樹木,讓荒山變成了鬱鬱蔥蔥的青山。
他們的事例感動了許多人、影響了許多人。2016年夏天的洪災,讓馬三小栽下的3500餘棵樹木受損,經媒體報道,四天之內先後有一千餘名石家莊熱心群眾前往井陘縣秀林鎮馬峪村幫助老兵植樹,讓荒山重新煥發起生機。
最典型的還有去年重慶山火。重慶人民眾志成城,迅速撲滅在極端氣候下蔓延的山火,為減少全球溫室氣體排放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西方媒體屁都不放一個。
反觀澳大利亞山火,拖拖拉拉燒了小一年,2020年7月28日,世界自然基金會(WWF)發布一份報告,顯示2019年到2020年發生的澳大利亞叢林大火,造成了近三十億隻動物死亡或流離失所——今年澳大利亞山火又有復發,澳洲人民於是做了一隻考拉屍體在街頭抗議:
澳洲人民以很高的藝術水準只做了精美的考拉屍體模型,並配合上了很恐怖的音樂遊街;與此同時中國人民已經騎著小電瓶、摩托車,沖向了與森林火災戰鬥的第一線。
總而言之,雖然暫時我不相信「世界人民大團結」短期內會實現,但是我相信中國人民和中華民族,我相信流淌在我自己血液里的這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