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一個人的經歷往往比滿架的書更能揭示歷史的變遷」——傅書濤。
傅先生是我們巢湖德高望重的前輩。正是這句極富哲理的話語,使我萌發了書寫此篇的想法。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
似水流年,再回首,告別烔中已四十七個春秋。翻開塵封的記憶,往事如雨後春筍般浮現眼前。1970年冬季,我於大高初中畢業,1971年春,接到烔煬高中錄取通知書,當時我十六歲。那時農村女孩子小學畢業大部分不再上學,或勞動,或放牛。我們村一百多戶人家那年就我一個女生上高中。當時「烔中」叫「二場」。農村長大,沒見過世面,又不認路,很是為難,其實我們村還有三名男生,但那時男女生形同陌路。我鼓足勇氣朝火車站方向走,聽說學校在車站的正東方。果然,我看到前方有綠樹掩映的房屋,估計正是,但我沒找到正路,穿插於農田之間終於走到了學校。可幸的是初春的田野,越冬的莊稼還沒有起身;更可幸的是我遇到了小學同學何孝桂,她在此讀初中。她熱心地領我報道,領書,熟悉環境……至今想來心存溫暖。
一切辦好,班主任老師給我們開了一次簡短的班會就放學了。回家的路上,因為有伴,神情不再沮喪。其實,烔中——火車站——螺灘張村,在一條中軸線上,從學校到火車站是一條筆直的水泥路。路兩邊是等距離,高大而挺拔的大葉楊。正值初春,只見楊樹的枝幹已透出淺淺的綠色,料想很快它們將舒枝展葉,此時,夕陽斜照,把它們長長的影子投到地上。此後兩年,樹葉綠了又黃了,寒來暑往,四季更迭,美麗了這條通往知識的路,也見證了我們的成長。
我們邊走邊說笑,暢想著我們的未來。忽然聽後面一女生說:「和這麼小的小姑娘一道上學真沒勁」。我知道這是在說我,我當時也的確又矮,又瘦,又小,真是委屈了她們。
從此,我們就步入了正常而有規律的學習生活;從此,我更進一步熟悉了烔中;從此,我認識了新的同學,結識了我終生難忘的良師益友。
那時的校舍
烔中的老校區是一個長方形四合院,我認為是坐東朝西。我方向感不強,不知對否。這樣的校舍最大的好處,是下雨天無需打傘,通過內走廊即可到達學校各處。後來我到馬道小學任教,也享受了這種建築帶來的便捷。進入大門,左右兩邊是幾位老師的宿舍,但當時住在此處的幾位老師不知何因,他們已走下講壇,全在食堂勞動,或挑水,或種菜……當時懵懂,不諳世事,現在回想當年每每和他們相遇,那種憂鬱而無奈的眼神,讓人揪心。後來知道他們則是學校最有才華的老師,如畢業於上海復旦大學的鄔老師,滿腹經綸,有著深厚古文功底的高用春老師……
四合院北邊是幾個初中班教室,右邊是教導處和辦公室,好像也有老師宿舍。沿著院內中心過道往裡走,上一個台階就到了我們女生宿舍。我們的班主任黃詩芳老師和紀衛蓮老師也住這兒。這一區域也是四合院內最美的部分,兩棵高大的合歡樹枝繁葉茂,綠影婆娑,每逢花期燦若雲霞。課餘之時,晨昏之際,花叢樹下,正值妙年的女生窈窕的倩影,銀鈴般的歌聲笑語更是給校園帶來了勃勃生機。我們班女生寢室在東北拐角處,東南拐角處是鄭會計辦公室,這兒還有一個小門,算是四合院後門。出此門是一條小煤屑路,全是下坡,直通學校的食堂和大禮堂。
烔中建於1959年,當時只開設初中班。從1970年開始高中招生。我們是第二屆,大概是為了開設高中部,學校在老校區大門正前方,新建了兩排紅磚青瓦平房,分列在大門兩側。共四個大教室,我們的上屆只一個班,大概三十幾個學生。我們這屆共三個班,每班有六十多學生。記得當時叫排,我們是一(1)排。我們班在大門左側第一個教室。這就是當時烔煬中學的全部建築。
非同任何年代的學生結構
我們這屆學生年齡差距很大,小的十六歲,大到接近三十歲,生源來自應屆初中生和往屆初中和小學畢業的學生。這些學生在家務農幾年了,大概是文化大革命使他們中斷了學業。這屆學生出生在新中國成立前後,其經歷的確坎坷跌宕。
回顧那段歷史,我們的祖國多災多難,八年抗戰,接著又是內戰到抗美援朝。新中國成立,祖國大地已是滿目瘡痍。社會主義建設在摸索中前進,這不免有坎坷和荊棘:五九年到六一年,三年自然災害,農村稱之為「艱巨」。那真是巨大的艱難……1966年到1976年,這代人又經歷了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1971年召開了全國教育工作會議……這,就是我們這代人出生,成長的大環境,大格局。
能度過「艱巨」而存活下來,證明了我們頑強的生命力:通過回鄉勞動鍛鍊了我們的身體,磨練了我們的意志。所以,能吃苦耐勞,堅韌頑強,是我們這代人共同的品格。改革開放,正是這代人在短短的幾十年里,使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城鄉面貌日新月異。連國際觀察家都直言:中國最能吃苦的一代人已垂垂老矣。
可見,苦難也是人生一大財富,就仿佛農民播種,一粒種子下地,有經驗的老農會在鬆軟的泥土上重重地踩一腳。這樣,種子從發芽到破土而出,必須經過不懈的努力。只有這樣的幼苗,才不畏風雨,茁壯成長。
那年,我的老師們。
我們的班主任黃詩芳老師,聽其名你會覺得詩意芬芳。其實,她可是一個聰明的理科生,個子不高,穿戴也不講究,兩條細細的麻花辮梳得高高的,分別從耳邊垂到胸前,走起路來前後擺動,很是精神。老師性格開朗,充滿激情。當時,她教我們數學,清脆的聲音,敏捷的思維,嚴密的邏輯推理,精準的講解,至今仿佛就在眼前。
教我們語文的有兩位老師,茆志敏老師和周國慶老師。茆老師,一位儒雅的老先生,教古代漢語,一手特漂亮的行書字寫在黑板上,看著就有一種美的享受,先生不苟言笑,但每每誦讀到忘情處,總是把頭高高的昂過去,昂過去,比費玉清還要昂得高,滿面笑容,先生用他的激情感染著我們;周老師教我們現代漢語,他和茆老師截然不同,他以姿勢態助說話,且動作幅度大,嗓子有點啞,記得他朗誦毛主席詞,其中「小小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他手捧課本走下講台,直奔教室窗玻璃演繹碰壁狀,差點以頭撞牆,這種對教學工作的真情投入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教我們物理的黃勝義老師,課堂上從不翻課本,不看講義,不隨意擦黑板,但看看他黑板有條理的板書竟然和我們物理書上一字不差。當時,我們就非常驚詫於老師的記憶力,現在想來是老師備課下的功夫深。
化學老師尚貞嫻(周老師的伴侶),一個極整潔清秀的知識女性形象,教學嚴肅認真,印象最深的是期末考試,監考最嚴的就是尚老師,為了讓每個學生都在她視力範圍內,她時常在課桌走道間作三百六十度轉彎,可見其認真。
每位老師都有他們的特點,教我們政治的沈老師,同學們常說「沈常發,辯證法」,在我印象中,我總覺得他身上有魯迅先生筆下藤野先生的影子,中等身材,黑而瘦,戴一副高度近視眼鏡,每到冬季,總是穿一件厚厚的長袍,一穿就是一冬,中間從未換過別的衣服,一本翻破了的講義,不知教了多少年,老師有個口頭禪,每說一句話,前面必說出一連串「這個這個這個……」課堂上,同學們總是偷偷地笑,老師也不介意,照常講他的辯證法,照常說出一連串「這個這個……」。
教英語的許永春老師,因右手殘疾,左手板書,一手熟練的粉筆字,只怕正常人也沒他寫得快寫得好,老師英語說得比漢語流利。那時學生因大環境的影響,對英語不重視,記得老師很費勁地用中文說出一些帶有鼓勵和諷刺話,一臉無奈的表情……現在想想,那時真是不用功,讓老師失望。
記得那時我們沒有美術和音樂課,但我們上體育,教我們體育的是劉家志老師,行伍出身,體育課上常領我們做操,訓練隊列,時常是自由活動。老師喜歡和我們開展踢毽子比賽,但我們大高初中畢業的學生都是踢毽子高手,我們能踢很多花樣,老師比不過我們,我們開心,老師也開心……
光陰荏苒,我們七二年冬季畢業,和老師們再沒相見,但他們對教育事業一絲不苟的精神,以及精彩傳神的課堂教學藝術,深深地影響了我幾十年的教學生涯。
最憶是巢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