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耀華第一次帶秀禾去上海時,他知道自己是在帶這個從鄉下來的小女子開眼界,他想讓她真切地感受到,跟了這樣一個老爺,究竟能過上怎樣奢華、絢麗的生活。
除此之外,他還有一個隱蔽的私心,他想讓秀禾全心全意地依賴自己。他太懂得一個初次見到大世面的人,那種手足無措,需要緊緊抓住身邊人的那種焦急。
所以當秀禾獨自在酒店的床上休息時,他悄悄進到衛生間刮臉。果不其然,突然驚醒的秀禾,第一時間就「老爺」「老爺」地喊了起來。容耀華正要凝神細聽這股動靜時,竟意外聽見秀禾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耀華。」
這是成婚以來,秀禾第一次這樣叫他,聲音里滿是依賴,容耀華抹了厚厚剃鬚泡沫的臉上忍不住露出快活的笑容,他還想再聽幾聲,於是依然不回答,任由秀禾在空蕩蕩的房間裡焦急地尋找他。
直到侍應生送來酒水和吃食,容耀華才施施然打開門步入房間,看見秀禾鬆了一口氣的樣子,他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得意。他想,這個小女人,終究是需要我的。但這種需要是不是出於愛呢?他想確認一下。
於是,他蹲下身來,望著秀禾的眼睛逗她,讓她再次親昵地喊出自己的名字。但秀禾怎麼都不肯,她說自己沒有資格這樣叫他,大太太和二太太這樣叫他,是因為她們喜歡老爺。
容耀華溫柔地撫上秀禾的手,問:「我知道啊,那你呢,你不喜歡我嗎?」看著秀禾遲疑、躲閃的眼神,容耀華盯緊她的眼睛,再次問道:「說啊,喜歡我嗎?」
得到否定的答案後,容耀華的臉瞬間冷了下來。他直起身,再次變回那個高高在上、極具壓迫感的老爺,語氣冰冷地說道:「你這個樣子,讓我開始懷疑是否對你太好了,好到破了我對女人的規矩。」
很多人認為,老爺這個人嘴硬心軟,分明愛著秀禾,卻又因愛而不得屢次說出違心的重話;相比大太太和二太太,老爺對秀禾幾乎是獨寵了。但當我重溫之後,才發現老爺對秀禾的好,根本不是出於愛,只有一覽無遺的「欲」。
秀禾和耀輝的登對,激起了老爺的勝負欲
在她看來,自己婚後幾十年都沒能為老爺生下孩子,受到老爺的冷落也無可厚非。但如果她足夠知情識趣,找到一個「自己人」,幫老爺生下孩子,老爺就自然會回心轉意,重新把溫情給到自己和這個家。
所以,當大太太第一眼看到秀禾的臉時,心中已然有了勝算,她算準老爺肯定會喜歡這張神似自己年輕時候的臉龐。每次看到秀禾的臉,都令大太太回想起當初老爺還愛著自己的一幕幕,在她看來,秀禾就是代替自己,去完成給老爺傳宗接代的重任的。
她幾乎等不及老爺從城裡回來,就讓六爺容耀輝代替哥哥,先將秀禾娶進門來。再打發耀輝拍下一張秀禾的照片,給老爺寄過去,催促老爺歸來。
可她怎麼都沒想到,這個操之過急的舉動,竟為這個家的日後埋下了那樣大的「隱患」。
她全心全意只想著老爺,好似弟弟替哥哥娶進三太太,替哥哥揭開新娘的紅蓋頭,讓三太太和弟弟預演著如何伺候老爺,這一切都是天經地義,受她掌控的。卻忽略了,兩個年華正好的年輕人,在朝夕相處中,最容易悄悄埋下愛情的種子。等到有所察覺時,往往為時已晚。
以至於,大太太無意中拍下倆人的合照,怎樣看就怎樣登對。而當老爺收到這張照片,更是馬上就意識到了在這背後潛在的危機。
是的,這對年輕、登對的男女,讓容耀華驚覺自己的衰老,照片上的秀禾,與其說是他的三太太,看上去更像是弟弟耀輝的戀人。這個可怕的念頭剛剛浮現,容耀華就強行將其按壓下去,他不動聲色將這張合照燒成一團灰燼。
弟弟的為人,他還是了解的,既單純又優柔寡斷,除了年輕,他對自己而言並不構成什麼威脅。況且,他對自己向來有著極大的信心,憑藉他多年來打拚下來的財富和地位,他不相信哪個女人會不愛他。
那時的秀禾,還不曾知曉,自己還未見到老爺,就因為一張合照,激起了老爺心裡巨大的勝負欲和征服欲。
秀禾的不在乎,勾起了老爺的征服欲
回到鄉下後,容耀華終於見到了活生生的秀禾,這個羞怯、畏懼自己,連端水給自己都會手抖的小女人,比他想像中還要嬌嫩、年輕,散發著驚人的生命力。
但他驕傲自持慣了,絕不允許自己在旁人面前流露出喜歡的神色。明明心中已然情動,但他還是做出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連秀禾的臉也沒多看幾眼。
直到深夜和秀禾獨處一室時,他才稍稍卸下偽裝。當秀禾顫抖著雙手要給他解衣扣時,他才用食指托起秀禾的下巴,將她仔仔細細看了個遍。
這個女人怕極了他,明明不敢靠近,卻還是鼓起勇氣來到自己身邊,這背後的理由,容耀華不用想都知道,必然是受到大太太的指使。想到這裡,他不免心生怒氣,從來都只有他控制和安排一切,他最不喜歡被人安排,尤其是明顯投其所好的安排。
於是,他告訴秀禾:「我不會碰你。」等對方稍微放下心來,他還是忍不住問道:「喜歡我嗎?」
聽到秀禾顫聲說出喜歡,容耀華怒氣更盛,他不滿意這種違心的順從。他告訴秀禾:「你這麼怕我,我不會強要你。但我會等,等你從心裏面說你喜歡我。」
話里的潛台詞明明白白,我容耀華不是那種猴急的男人,我只會讓女人心甘情願地臣服於我。而我的女人,也必然心甘情願地臣服於我。
隨後,在大太太的精心安排下,容耀華帶著秀禾去橘園裡過了幾天二人世界。在那裡,容耀華意外發現,自己的這個三太太竟然不是一般的鄉下女孩,不僅人長得美,還會讀書寫字,下棋也下得好,才思敏捷。
最重要的是,雖然她處處透露出大太太調教過的痕跡,在相處中努力順從、討好,卻始終掩飾不了她本能上小心翼翼地抗拒和迴避。這種反差,反而越發勾起了他的征服欲。
秀禾在這種複雜的心理狀態下,忍不住將老爺看成是亦父亦夫一樣的存在,她說服自己委身於他,卻管不住自己的心,也愧疚於老爺給到自己的疼愛。
容耀華對秀禾近乎呵護、誘導一樣的疼愛,在他自己看來,或許是對女人的一種極致包容;卻不知道,這份疼愛,在秀禾看來,更像是父親一般、高高在上的慈愛。夜深時他們共枕於同一張床上,心的距離卻沒有真正拉近過一分一毫。
容耀華知道秀禾的心尚不全在自己身上,但他不很在乎,他只當是相處的時間還不夠,等帶她去到城裡,日日跟著自己,她很快會成為自己的女人。
老爺以愛為名的控制欲,傷遍身邊所有人
容耀華很是喜歡秀禾的聰明,卻也低估了聰明對於一個女人而言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終有一日,這個女人的自我和思想通通都會覺醒。
去到城裡,離耀輝近了,秀禾便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越來越撲向那一邊。每當二太太使出各種招數爭奪老爺的寵愛時,秀禾都深感無力和空虛,她心不在此,只覺日子難熬。
在城裡,秀禾也漸漸看明白,容耀華這個男人,其實並不曾出自真心尊重和愛過一個女人,他只是以為自己愛她們,用自己認為好的方式對她們。末了,還要女人對這份愛感恩戴德,加倍回饋於他。
秀禾無力改變這種現狀,但幸好,還有嫻雅在身邊。耀輝的未婚妻嫻雅是個極其善解人意、喜愛助人的女子,她常常來找秀禾,約她逛街喝咖啡,帶她體驗城裡的生活,告訴她各種新鮮的見解。
因為嫻雅,秀禾慢慢看清眼前這個世界,她也終於明白了一些從前想不明白的事。
原來,女人的世界原本不是那樣狹窄、乏善可陳的。原來,除了服侍男人和生孩子,老天給女人在這個世界上還安排了那麼多有趣的事情。嫻雅讓她明白,任何女人都可以按照她自己的意願生活,就看她有沒有勇氣。
這是秀禾第一次真正反抗大太太強加給她的願望,真正表達自己的心聲。只可惜,這封信被宛晴先拆開看到,並藏了起來,所以大太太和老爺都不曾在第一時間覺察到秀禾心思的轉變。
直到秀禾跟隨自己的真心,和耀輝越走越近,彼此坦誠了自己的感情,並坐實了這份感情。等一切的一切都發生了,秀禾也懷上了耀輝的孩子,容耀華依然被瞞在鼓裡,他以為秀禾肚子裡的孩子是自己的。
但很快,他就想明白了一切,也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容氏家族需要一個孩子,而他也需要捍衛整個家族的名譽和地位。他幾乎不需要權衡,就做出了把秀禾讓給耀輝的決定。但這個決定的前提是,秀禾和耀輝不能公開自己的感情,只能在叔嫂身份的掩蓋下,發展這段地下情。
這個決定,讓容耀輝備感恥辱、被冒犯,他簡直不敢相信哥哥的所作所為;而秀禾呢,在這個時候顯得更是微不足道,她不僅不需要被徵得同意,更是連被告知的權利都沒有。
至此,容耀華對秀禾的態度才真正顯現出來。尚不威脅男人的立身之本時,女人可以是生活的調劑和點綴,可以花點心思來逗弄;然而一旦涉及到男人的切身利益,女人就徹底淪為棋子,她不需要有自己的意願和思考,只需要被放在安排好的棋盤上。
眼看耀輝不願順從,容耀華甚至大言不慚地說道:「我願意把秀禾給你,這是我做的犧牲,難道你不該心存感激嗎?難道你不應該也做一點犧牲嗎?」
從這裡不難看出,容耀華骨子裡其實是和大太太一樣封建的人,他們為人處事的手段甚至也驚人的一致。在他們眼裡,自己才是這個家裡說一不二的大家長,總是站在「我為你好」「為大局好」的角度說服他人,道德綁架對方,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也是一個活生生,有自己思考、想法的人。
看上去,容耀華雖然愛穿西裝,做派洋化,思想卻從根本上還裹著小腳。他相信多年前算命先生說大太太不能生育,會破壞容氏昌盛繁榮這類的話,所以因此怪罪於她、冷落她,並執著於要一個孩子。
而即便弟弟和自己的三太太亂倫了,他的思考角度也是,如何讓這樁醜事發揮更大、更有利的作用。這是作為商人善於計算的本能,也是老爺不曾真正愛過他人的證據。
真正愛一個人,是分不出心思來計較得失的。況且,真正的愛情,一定是出於對對方的尊重和理解。
而容耀華從根本上忽視秀禾是一個獨立的人,一個有思想的人,只把她當做一個買來的「妾」,一個可以隨手讓給他人的所有物,又怎麼會有愛呢?
拋卻外在的慾念,老爺才真正懂得了愛
自己沒有生育能力,二太太和三太太卻接連懷有身孕,眼看著這樁醜事遲早會公之於眾,容耀華幾乎是逃也似的躲回鄉下老宅,甚至連多年苦心經營的生意都全權丟給耀輝打理。
他的驕傲和自負,自以為是的掌控一切,原來都是假象。他開始分不清眼前的真實,唯一能抓住的,只剩下身邊的大太太了。
他開始懂得和感激大太太自始至終的忠誠和陪伴,因為遭遇徹底的背叛,他才驚覺自己曾經最不屑一顧的原來才是最珍貴的。
他開始反思自己虧欠大太太許多,想要彌補這些年裡自己在大太太生活里的缺席。他幾乎形影不離地守在大太太身邊,每日同出同進。
大太太為容耀華的轉變感到意外和欣喜,她卻不知道,此時的她,已然成為對方心裡唯一可以抓住的浮木。只有呆在大太太身邊,感受到大太太對自己全心全意的愛與陪伴,容耀華才有後半生活下去的支撐。
直到自己徹底落到絕望無助的境地,他才知道,從前他在乎的東西,真正都是些虛無縹緲、抓不住的身外之物;而原來,被一個人無時無刻的關心、挂念,才是人生最大的一筆財富,比世上任何東西都要珍貴。
放下對外在的一切執念後,容耀華開始珍惜生活里最真實的事物,珍惜身邊每一個值得珍惜的人。
當秀禾提出生完孩子後想離開這個家的心愿時,他尊重她的意願,並和大太太商量如何幫她更好的生活下去。
而當秀禾遭遇難產,三天也生不下孩子時,他更是主動提出不要再生了,讓秀禾保住自己的命,放棄這個孩子。
放在從前,容耀華絕對不會把秀禾看得比容家子嗣更重要,但幡然醒悟的他,知道每個生命都彌足珍貴。
那時的他,真正明白了珍惜眼前人;那一刻,當他懂得了珍惜,才真正懂得了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