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海總目提要》是董康等人據《樂府考略》殘卷整理而來的一部重要戲曲目錄。在大東書局正式刊印前,時在日本的董康又根據狩野直喜提供的《傳奇匯考》抄本為該書補遺,自稱抄得七十多種劇目提要並寄給大東書局的經理沈駿聲。
遺憾的是,這些增補的內容後來並未收入大東書局正式出版的排印本《曲海總目提要》中,此後更是下落不明。
大東書局版《曲海總目提要》
這些未曾刊出的補遺包括哪些劇目,與杜穎陶後來整理的《曲海總目提要拾遺》《曲海總目提要補編》有何異同,研究者因未曾寓目,故而有種種疑問,成為一個學術懸案。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馬廉舊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的再發現,為解決這一問題提供了重要線索。
一、馬廉舊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的再發現
馬廉(1893-1935),浙江鄞縣人,著名藏書家,有「不登大雅文庫」,傅惜華曾稱其「十年以前,舊京則以鄞縣馬氏為最,且多善本」[1]。
馬廉去世後藏書多歸北京大學圖書館,有《北京大學圖書館藏馬氏書目》,該書目著錄了一種《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北京大學圖書館古文獻資源庫署為「《曲海總目提要》,(清)黃文暘撰。抄本、線裝,4冊(函),27CM」[2],典藏號為「MSB/017.812/44061」。
北京大學圖書館古文獻資源庫檢索系統
經筆者目驗,該抄本題名實為《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從日本舊抄本傳錄》,共一函四冊,抄本長約27.2CM,寬約20.6CM。正文每半葉10行,每行20字;小字雙行,字數同。第一冊正文首頁鈐馬廉兩方藏書印——「鄞馬廉字隅卿所藏圖書」和「隅卿藏珍本小說戲曲」,另有「國立北京大學藏書」印。
民國時期已有學者提到過這個抄本,王古魯就曾稱「適讀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馬隅卿氏舊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從日本舊抄本傳錄),見有《臨潼會》提要」[3];吳曉鈴的學位論文《傳奇八種作者考辨》也曾提到「北京大學圖書館所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抄本四卷(即無名氏所撰《樂府考略》或《傳奇匯考》的殘帙)」[4]。《中國文學通典·戲劇通典》在介紹《傳奇匯考》時也曾提到:「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民間抄本(題為《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馬廉舊藏)。」[5]
《王古魯小說戲曲論集》
雖然這個抄本已偶見提及,但學界並不了解這個版本,也未見有人在《傳奇匯考》的相關研究中述及該本。現將該抄本的劇目收錄情況錄之如下:
第一冊共收劇目22種,依次為:《桃源洞》《錢塘夢》《勘風塵》《薦馬周》《青陵台》《遇雲英》《罵上元》《北西遊》《魯義姑》《分鏡記》《游曲江(一名曲江池)》《玩江樓》《三赴牡丹亭》《孝諫莊公》《花間四友》《鎖魔鏡》《東郭記》《紅渠記》《紅葉記》《弄珠樓》《龍鳳衫》《情夢俠》。
第二冊共收劇目11種,依次為:《人中龍》《竹漉籬》《陽明洞》《天下樂》《壽鄉記》《遍地錦》《文武闈》《醉太平》《雙福壽(上)》《雙福壽(下)》《曹王廟》。
第三冊共收劇目18種,依次為:《芳情院》《藍關度》《澄海樓》《蕉鹿夢》《紅梅記》《伽藍救》《嬌紅記》《喜逢春》《鴛鴦夢》《鴛鴦夢》[6]《續情燈》《秋風三疊》《四元記》《小江東(一名補天記)》《清平調(一名李白登科記)》《醒中山》[7]《賣相思》《太極奏》。
馬廉舊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
第四冊共收劇目15種,依次為:《蟾宮會》《金杯記》《繡春舫》《蟠桃宴》《珊瑚鞭》《龍虎嘯》《忠孝節義》《臨潼會》《屏山俠》《桃花雪》《雪裡荷》《醉西湖》《醉西湖》[8]《倒浣紗》《尺素記(一名空東記)》。
經比較發現,《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所收錄的這67種劇目提要,絕大部分是《曲海總目提要》沒有收錄的。其劇目提要的體例與《曲海總目提要》一致,應是該本題作《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的原因。
馬廉本人在1931年秋曾預備到日本休假,但因為妻子生病以及隨後的「九一八」和「一·二八」事變,日本之行並沒有成行。因為馬廉並沒有去過日本,所以這一傳抄本顯然不是由其本人抄自日本藏本。而且該抄本與馬廉筆跡差別頗大,顯然也非馬廉親手所抄,他只是一個收藏者。
大量《曲海總目提要》未收的劇目提要引起了筆者的關注。眾所周知,杜穎陶在《曲海總目提要》出版後曾據石印本《傳奇匯考》以及多種《傳奇匯考》抄本對其進行補遺,先後成《曲海總目提要、坊本傳奇匯考子目綜合索引》《曲海總目提要拾遺》和《曲海總目提要補編》。
因為杜穎陶註明版本的僅有「廬江李氏所藏抄本」和「鄞縣馬氏所藏傳抄本」,加之其「存書被毀於日寇炮火」[9],所以現在已經很難了解到他依據的所有抄本的情況。僅就註明了版本的抄本而言,目前也有疑問。如「鄞縣馬氏」即馬廉,但其藏書目錄中並未著錄「傳抄本」。
《天津師範學院舊藏馬廉小說目錄》
關於馬廉所藏傳抄本的下落,有學者認為「即今北圖本」[10],也有學者提出「是否是今北圖本」[11],他們都將馬廉所藏傳抄本指向了今國家圖書館藏本。據筆者查訪,雖然國家圖書館藏有兩種《傳奇匯考》抄本,但一種是收錄了358種劇目提要的中國書店售出本,一種是收錄了34種劇目提要的鄭振鐸舊藏本,二者均與馬廉無關。那麼,該《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是否就是杜穎陶所稱的「馬廉所藏傳抄本」呢。
經比對,這67種劇目中未被收入《曲海總目提要》的數十種,均已見於杜穎陶的《曲海總目提要拾遺》。雖然《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從日本舊抄本傳錄》題名不是《傳奇匯考》,但是其內容抄錄自日本《傳奇匯考》抄本,稱之為「傳抄本」也在情理之中。
因此,馬廉該藏本就是杜穎陶編撰《曲海總目提要拾遺》所使用的底本之一——「鄞縣馬氏所藏傳抄本」。《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所收劇目未出今所見抄本《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之外,現在看來在文獻補遺上的意義有限,但在20世紀30年代則意義甚大,其底本更值得深究。該抄本第3冊《澄海樓》一劇硃批稱:「淮渦字,閱字典無此字,讀下數次,未得允當之字,蓋當時已衍矣。今未填字,姑存其疑而已。東京鈔本中注。」[12]
《馬隅卿小說戲曲論集》
可見抄錄者稱此本的底本為「東京鈔本」,要考察這一底本的確切情況 ,要從民國時期《曲海總目提要》的補遺談起。
二、馬廉藏本與董康的補遺有關
目前已知在大東書局正式刊行《曲海總目提要》一書前後,董康、杜穎陶、傅惜華等人都曾為其補遺,其中董康、傅惜華依據的就是日本所藏《傳奇匯考》抄本。
董康在《曲海總目提要》正式出版前,因為被軍閥孫傳芳通緝,所以在1926年年底化名沈弢景前往日本避難。他在日記中詳細地記載了根據京都大學狩野直喜送來的《傳奇匯考》為《曲海總目提要》補遺的過程。從1927年1月7日「狩野博士送《傳奇匯考》一函至,與刊本《曲海提要》核對,多廿一篇」[13],到1927年2月5日「寄《匯考》五冊,將溢出各條即由滬石印留底」[14],他多次談到了該《傳奇匯考》的特點。包括:第一冊有《四奇觀》,該劇提要正文後有道光年間的跋語;第二函較《曲海總目提要》共多出22篇[15],其中有《小江東》《分鏡記》《北西遊》等劇;第三函和第四函較《曲海總目提要》共多出24篇;最終「合之前二次所校約七十餘條」[16]。
大東書局版《董康東遊日記》
至於董康從日本寄回的補遺本,為何沒有增補到《曲海總目提要》一書中,可作如下推測:早在1926年的發行廣告中就稱該書「甲種本連史精印,中裝十六冊,定價十六元,預約八元」,「預約十月一號起至十二月月底止,同時出書」[17],結合董康的序言可知這時《曲海總目提要》已大致排版完畢。而董康1927年5月才離開日本,增補的內容已不便於收入全書。
傅惜華也曾為《曲海總目提要》補遺,他在《日本現存中國善本之戲曲》一文是這樣介紹的:
《傳奇匯考》,清,無名氏撰。鈔本,不分卷,計十五冊。日本京都帝國大學圖書館藏。按此書與坊間石印之《傳奇匯考》相較,所著錄傳奇,約多數倍;而與排印本之《曲海總目提要》對勘,內容亦復不同。此書國內未見藏者,至可寶貴。五年前,余嘗取以上三本相校比勘,輯成《曲海總目提要拾遺》四卷,及《曲海總目提要校勘記》一卷:惟以人事倥傯尚未暇付印耳。[18]
該文撰寫的緣由在於1939年春傅惜華因為「日本鐵道省國際觀光局,組織華北名流訪日視察團」,所以有機會「調查彼邦現存吾國之善本戲曲」[19]。此行得到倉石武四郎和傅芸子的幫助得以「盡觀京都帝國大學圖書館,京都東方文化研究所,並私家所藏漢籍珍品」[20],見到了包括京都大學《傳奇匯考》抄本在內的諸多珍本。
《日本現存中國善本之戲曲》
同時又稱自己早在1934年就已據京都大學藏《傳奇匯考》抄本以及石印本《傳奇匯考》,輯成了四卷《曲海總目提要拾遺》和一卷《曲海總目提要校勘記》,只是尚未公開出版。傅惜華的藏書多歸中國藝術研究院,雖然這裡的介紹已經比較詳細,但該本的詳情目前仍未為人知。
董康的補遺完成於1927年,傅惜華的補遺完成於1934年,兩人所依據的都是日本所藏《傳奇匯考》抄本,輯成的補遺本也都下落不明,本來很難判定哪一種補遺與該《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有關。
但《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中的多處硃批引起了筆者的注意,硃批筆跡與正文一致,應當為抄錄者所為,內容多涉及到「刻本」「卷」「重」等字。依劇目的先後順序有:《天下樂》的「刻本卷二十一重」,《蕉鹿夢》的「刻本卷八重」,《紅梅記》的「刻本卷七重」,《嬌紅記》的「刻本卷五重」,《鴛鴦夢》的「刻本卷十二重」,《續情燈》的「刻本十九卷重 乃另一篇」,《秋風三疊》的「刻本卷九同」,《小江東》的「刻本卷四十二重」,《醉西湖》的「刻本卷三十三重」,《尺素記》的「本篇與刻本卷四十三《尺素書》重」。
因為今所見《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均為抄本,當時也只有大東書局出版了排印本《曲海總目提要》,所以此處的「刻本」指的當是大東書局本。
古今書室刊本影印本《傳奇匯考》
經比對,這些劇目確實與其在大東書局本中的卷數相對應:例如《天下樂》見於《曲海總目提要》第21卷;《蕉鹿夢》見於第9卷;《續情燈》雖然見於第19卷,但與《曲海總目提要》中的《續情燈》內容差異很大;《尺素記》雖然與《曲海總目提要》中第43卷的《尺素書》題目不同,但提要內容相同。
也就是說,《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所收錄的67種劇目提要中:有8種與大東書局本《曲海總目提要》相同;《續情燈》一劇與《曲海總目提要》同名而異文;《尺素記》與《曲海總目提要》異名而同文。這些特點都將該本指向了董康的補遺。
首先,《曲海總目提要》是1928年正式出版的,董康於1926年夏為《曲海總目提要》所寫的序中稱「凡得曲六百九十種」,「爰為條列作者世代先後,厘為四十六卷」[21]。該書出版前在《申報》上刊登的廣告中也稱:「書系六開本鉛印,備有樣本,函索即寄。」[22]
這裡的樣本是1冊題有《曲海總目提要樣本》和「大東書局謹贈」的線裝本,長約20.1CM,寬約13.4CM。因為董康在1926年年底倉促赴日時《曲海總目提要》尚未正式出版,且據《書舶庸譚》所言,他所參照的是「《曲海》目」,所以他增補時遇到兩種《鴛鴦夢》和《醉西湖》,不能確定哪一種與尚未刊行的《曲海總目提要》正文一致時,就抄錄了兩種提要;《續情燈》《蕉鹿夢》《紅梅記》等多種劇目提要也只可能是董康抄錄回來的,他在不能確認這些同名劇目的提要正文是否與《曲海總目提要》一致時,就抄錄了這些提要的全文。
武進董氏誦芬室刻本《書舶庸譚》
傅惜華的補遺則是在《曲海總目提要》正式出版數年之後,他所發現的「其中有數十篇為今通行大東書局本《曲海總目提要》所漏載者」[23],絕不可能有多篇與《曲海總目提要》重複。
其次,董康抄錄的重複劇目在《書舶庸譚》中也有跡可循,其中特別提到的幾種劇目如《小江東》《分鏡記》《北西遊》均收錄在《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中。尤其要注意的是:「內《小江東》有云:『劉備等事跡互見《赤壁》《四郡記》,詳《考略》中,不復多引。』是《考略》與《匯考》各為一書,《匯考》系後出,欲補《考略》之遺,雖竊錄《考略》原文,而撰人則每有出入也。」[24]
他將這段話作為考證《傳奇匯考》與《樂府考略》二書關係的重要依據,特地錄出該劇,想必也是因為不確定《曲海總目提要》中該劇的提要正文是否有這幾句話而已。
再次,根據董康1927年1月7日、1月25日、1月31日和2月4日的日記,可知據第1函所得的劇目提要為21種,據第2函所得為22種,據第3函和第4函所得的劇目提要為24種,這與《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的67種完全一致。
如結合2月1日所稱的「《傳奇匯考》第二函錄畢,計二十則」,所得劇目提要應為65種,而67種與65種之別,可能在於劇名同而內容不同的《鴛鴦夢》和《醉西湖》,除去這兩種,恰為65種。
《曲海總目提要拾遺》
最後,杜穎陶《曲海總目提要拾遺·序》稱「二十年秋,假讀廬江李氏所藏抄本,亦得二十餘種。翌年春,於市上偶獲抄本二冊,又得十餘種。旋又見鄞縣馬氏所藏傳抄本,復增益十餘種」[25],可見杜穎陶在1931年秋、1932年春以及之後不久共見到了三種抄本。
其中馬廉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應是在1932年春後不久見到的,為《曲海總目提要》增補了十幾種劇目提要,這說明《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至遲在當年就已是馬廉的藏本。傅惜華的《曲海總目提要拾遺》完成於1934年,自然不可能是馬廉藏本的底本。
綜上所述,馬廉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的底本應與董康的補遺本有直接關係。董康的筆跡與《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正文、批註的差異頗大,可見該《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應當是根據董康所作補遺本抄錄的。
根據《書舶庸譚》的記載,董康是將五冊手抄的《傳奇匯考》寄給了大東書局的沈駿聲,並「囑陳乃干、孟心史校正原本訛奪」[26],他們顯然都有機會看到,也都有可能據《曲海總目提要》核查出重複的提要。至於這位抄錄者系何人,如何看到董康的補遺本,又如何到了馬廉手上,目前還沒有直接的線索,尚待繼續考察。
吳梅題《曲海》
但更重要的是,由董康《書舶庸譚》和《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我們可以解決董康補遺所使用底本的問題。關於董康所用的底本,目前有三種說法:長澤規矩也認為「『胡序』雲,於日本補抄『考略』八十餘篇,其實僅為前記董氏舊藏之《傳奇匯考》」[27];孫書磊據王古魯《最近日人研究中國學術之一斑》認為「狩野為京都帝國大學文科大學的學長,所送給董氏的《傳奇匯考》即京都帝國大學所藏鈔本,是為孤本」 [28];江巨榮等認為「現京都大學『狩野文庫』只存『古今書室』本,卻無董康當年所用的道光抄本。它是散佚了呢?還是狩野原是轉借來供董康參閱的?就不很清楚了」 [29]。以下將從日本所藏《傳奇匯考》抄本談起。
三、馬廉藏本的底本是京都大學本
近百年來,《傳奇匯考》的海外藏本尤其是日本藏本,一直頗受研究者的關注。
自董康《書舶庸譚》起,傅惜華《日本現存中國善本之戲曲》、蔣寅《東瀛讀書記》、鄧長風《〈傳奇匯考〉探微》、赤松紀彥《京都大學文學部藏〈傳奇匯考〉抄本八卷簡介》、李慶《兩種日本現存〈傳奇匯考〉抄本考》、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汪巨榮、浦部依子《〈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從〈傳奇匯考〉到〈曲海總目提要〉及〈曲海總目提要補編〉》、王瑜瑜《中國古代戲曲目錄研究》都曾關注到了日本所藏《傳奇匯考》抄本。尤以《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著錄的版本最多,該書共介紹了五種《傳奇匯考》抄本:現存的三種分別是大倉集古館藏抄本、大阪大學懷德堂文庫所藏精抄本、京都大學文學部所藏石川誼臣抄本;還有2種僅見文字記載,分別是「《露伴先生藏書瞥見記》記載,露伴藏書中有《傳奇匯考》1種,寫本,40冊」[30]和「京都大學文學部藏本所附浮簽,提到『大東京帝國大學藏本』」[31]。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大倉文庫」書志》
這三種現存《傳奇匯考》抄本中:大倉集古館藏本現已入藏北京大學圖書館,據《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大倉文庫」書志》,該《傳奇匯考》共有3種,計16冊,書號統一為DC0388,如其第一種是「清乾隆鈔本 DC0388 六冊」[32];大阪大學藏本共10冊,其中第1冊為《傳奇匯考標目》,第2冊至第10冊為正文,現已收入《日本所藏稀見中國戲曲文獻叢刊》第2輯;京都大學藏本共17冊,其中第1冊為《傳奇匯考標目》,第2冊至第16冊為正文,第17冊為空白,該本也是目前關注度最高的《傳奇匯考》抄本。
三種日本抄本中,以大倉文庫本最為難得一見,據《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大倉文庫」書志》和《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大倉文庫」圖錄》,可知其與8卷的石印本《傳奇匯考》存在一定的對應關係。
書目文獻出版社影印本《傳奇匯考》
以石印本為參照,三種現存日本抄本有如下對應關係,如下表所示:
石印本 | 大倉文庫本 | 京都大學本 | 大阪大學本 |
卷1 | 第1種第1冊多27種 | 第14、15冊多27種 | 第5冊多27種 |
卷2、卷6 | 第1種第2冊 | 第4、5冊 | 第8冊 |
卷3、卷5 | 第1種第3冊缺《彩霞旛》 | 第8、9冊缺《彩霞旛》 | 第9冊缺《彩霞旛》 |
卷8 | 第1種第4冊多19種 | 第10、11冊多19種 | 第4冊多19種 |
無 | 第1種第5冊 | 第6、7冊 | 第6冊 |
無 | 第1種第6冊 | 第12、13冊 | 第2冊 |
卷7 | 第2種共6冊多27種 | 第2、3冊多27種 | 第7冊多27種 |
無 | 第3種首冊《傳奇匯考標目》 | 第1冊《傳奇匯考標目》 | 第1冊《傳奇匯考標目》 |
卷4 | 第3種第2-4冊目錄多「黑白衛」,少「奈何天」。 | 第16冊目錄多「黑白衛」,少「奈何天」。 | 第3冊目錄多「黑白衛」,少「奈何天」。 |
三種抄本所收劇目的情況大體一致,應屬於同一版本系統,有學者認為大阪大學本「所據底本為大倉集古館所藏本」[33]。根據所收劇目的情況來看,《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收錄的67種劇目提要,似乎來自於上述三種日本抄本都有可能。
人民文學出版社版《曲海總目提要》
僅就劇目多少而言,很難判斷出區別。但《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和董康日記中所描述的一些特點,只與京都大學藏本吻合。
首先,前文所述《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中的《澄海樓》一劇,分別見於大阪大學本第7冊第2目、京都大學本第3冊第2目。
大阪大學本「淮渦」處不缺「渦」。京都大學本《澄海樓》一劇,不僅缺「渦」字,該頁還附有硃筆寫就的紙箋,上書「淮渦字,閱字典無此字,讀下數次未得允當之字,蓋原本已衍矣。今未得填字,故存其疑而已」[34],可見京都大學本的抄寫者「東京麻布新龍圭九石川誼臣」不知道渦水,才在此處得出了「原本已衍」的結論。之所以稱「東京抄本」,一可能因為抄寫者為東京人的緣故,二可能因為京都大學抄本中還有他處校語中提到「東京抄本」的緣故。
該批註與《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中的硃批幾乎一致,可作為《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底本所依據的日本抄本是京都大學藏本最直接的證據。
四卷本《書舶庸譚》
其次,就董康日記而言,也有一些重要特點與京都大學吻合。
第一,相關劇目的位置與京都大學本一致。例如董康1927年1月7日的日記指出:「今觀《匯考》第一冊之《四奇觀》後有道光時跋語。」[35]《四奇觀》位於京都大學本正文第1冊,該劇提要後也有道光年間的跋語。該跋語雖然也見於大阪大學本和大倉文庫本《四奇觀》劇目提要後,但該劇的位置在大阪大學本正文第7冊,大倉文庫本第2種第2冊。且大倉文庫本道光丙戌年間跋有「『紅拂主人』朱印」[36],董康所見本想必並無此印,所以日記中並未提及。此外,董康1月25日日記提到的《小江東》、1月26日提到的《分鏡記》、1月30日提到的《北西遊》,劇目所在的位置也都與京都大學本的情況一致。
第二,董康日記中所記錄的各函溢出《曲海總目提要》的劇目數量,也與京都大學本大體一致。
可見董康補遺所使用的底本是今京都大學文學部藏本,雖然目前還沒有證據證明狩野直喜收藏過《傳奇匯考》抄本,但是其「為首任京都帝國文科大學的學長,他對於中國文學,尤其中國戲曲,致力頗勤的」[37],確實有此便利條件。至於馬廉如何得到與董康的補遺本,尚待繼續考察。
鄭振鐸《曲海總目提要》題簽
綜上所述,杜穎陶編撰《曲海總目提要補編》所使用的馬廉傳抄本即馬廉所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從日本舊抄本傳錄》,而馬廉藏本的底本是董康1927年依據日本京都大學藏本所做的補遺本。
雖然馬廉所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的再發現不能為《曲海總目提要》及《曲海總目提要補編》補遺,但董康據日本所藏《傳奇匯考》抄本進行補遺的基本情況由此可以明了,杜穎陶所依據的《傳奇匯考》抄本也有了下落。
不僅如此,該本的發現也引導我們繼續探究其他相關問題,例如杜穎陶《曲海總目提要拾遺》與《曲海總目提要補編》中《澄海樓》一劇提要正文的最後一段有很大的不同[38],可見二書依據的是不同的《傳奇匯考》抄本。
這提醒我們在討論《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版本問題時,使用整理本要格外慎重,對《傳奇匯考》和《樂府考略》的討論最終仍要回到抄本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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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傅惜華:《北大圖書館善本藏曲志》,《文學集刊》1943年第1期,第202頁。
[2]http://rbdl.calis.edu.cn/aopac/controler/main。
[3]王古魯:《小說瑣記》,《藝文雜誌》第2卷第2期(1944年2月),收入王古魯著、苗懷明整理《王古魯小說戲曲論集》,北京:中華書局,2013年,第147頁。
[4]吳曉鈴《考李笠翁的新傳奇八種》,載中國戲曲學會、山西師大戲研所編《中華戲曲》第5輯,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編者按:「這篇文章是吳曉鈴先生早年學位論文的一部分,從未發表」「文章原題為《傳奇八種作者考辨》」。但在其所編的《鄞縣馬氏不登大雅文庫劇曲目錄》「曲目之部」中卻著錄為:「《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不分卷(清佚名撰 抄本),六冊(二函)。」見吳曉鈴《鄞縣馬氏不登大雅文庫劇曲目錄》,載《圖書月刊》第2卷第6期(1943年1月),收入《吳曉鈴集》第2卷,第265頁。
[5]么書儀等主編:《中國文學通典·戲劇通典》,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99年,第578頁。
[6]兩種《鴛鴦夢》系同名異文。
[7]該劇實為《醒中仙》。
[8]兩種《醉西湖》系同名異文,前者開篇為「不知何人所作,演時可比吳雲衣事」,後者開篇為「即《雙俠賺》事跡」。
[9]杜穎陶:《曲海總目提要補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第10頁。
[10]江巨榮、(日)浦部依子:《〈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從〈傳奇匯考〉到〈曲海總目提要〉及〈曲海總目提要補編〉》,《戲劇研究》第3期,2009年1月。
[11]李慶:《兩種日本現存〈傳奇匯考〉抄本》,《文化遺產》2010年第3期。
[12]馬廉藏《曲海總目提要未刊稿——從日本舊抄本傳錄》,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本。
[13]董康:《書舶庸譚》,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9頁。
[14]董康:《書舶庸譚》,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8頁。
[15]董康:《書舶庸譚》,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2頁。按:民國十七年(1928)武進董氏影印本四卷本此處為「二十」,民國廿八年(1939)誦芬室刊本此處為「三十」。
[16]董康:《書舶庸譚》,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7頁。但是將4函所得劇目加起來,篇目至多為67種,此處數字當有誤。1939年刊行時或為對應總數,將第2函的22改為30。
[17]《申報》,1926年10月1日。
[18]傅惜華:《日本現存中國善本之戲曲(下)》,《中國文藝》第六期(1940年2月)。
[19]傅惜華:《日本現存中國善本之戲曲(上)》,《中國文藝》第四期(1939年12月)。
[20]傅惜華:《日本現存中國善本之戲曲(上)》,《中國文藝》第四期(1939年12月)。
[21]董康:《曲海總目提要》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59年,第3頁。
[22]《申報》,1926年10月1日。
[23]傅惜華:《明曲選集四種所見之新資料》,原載《中國學報》1945 年第2期,第77頁。收入傅惜華著、王文章主編:《傅惜華戲曲論叢》,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7年,第332頁。
[24]董康:《書舶庸譚》,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2頁。此處「考略」本指《《赤壁記》和《四郡記》提要正文中的史實考證,董康誤為《樂府考略》。
[25]伯英:《曲海總目提要拾遺》,中國戲曲音樂院研究所《劇學月刊》第五卷第三、四期合訂本(1936年),第1頁。
[26]董康:《書舶庸譚》,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28頁。
[27](日)長澤規矩也編著;梅憲華,郭寶林譯:《中國版本目錄學書籍解題》,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90年,第196頁。
[28]孫書磊:《〈書舶庸譚〉所載日藏中國戲曲文獻考略》,《戲曲研究》第70輯,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6年。
[29]江巨榮、(日)浦部依子:《〈傳奇匯考〉及其相關戲曲考釋書目——從〈傳奇匯考〉到〈曲海總目提要〉及〈曲海總目提要補編〉》,《戲劇研究》第3期,2009年1月。
[30]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前言》,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60頁。
[31]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前言》,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60頁。
[32]北京大學圖書館編:《北京大學圖書館藏「大倉文庫」書志》,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746頁。
[33]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426頁。
[34]京都大學抄本《傳奇匯考》,第2冊。
[35]董康:《書舶庸譚》,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9頁。
[36]黃仕忠:《日藏中國戲曲文獻綜錄》,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426頁。
[37]王古魯:《最近日人研究中國學術之一斑》,北京:日本研究會,1936年,第36頁。
[38]《曲海總目提要拾遺》中為:「書無不讀,尤邃於《易》。至元中,棄釋從儒,與故宋司戶參軍趙孟頫子昂睹李師訓畫,效之月余,由此以丹青鳴。至正間,數百歲矣。紅巾之暴,避地金陵,天朝維新。君有畫鶴之誣,隱避仙游,永樂壬辰三年,遁老書王鏊錄此。因載冷謙畫鶴事於後,而跋曰三豐所謂畫鶴之誣者,蓋謂是也。」《曲海總目提要補編》中為「書無不讀,尤邃於《易》及邵氏《經世》、天文、地理、律歷,以至眾技,多通之。至元中,棄釋從儒。游霅川,與故宋司戶參軍趙孟頫、子昂於四明史衛王彌遠府睹唐李思訓將軍畫,頃然發之胸臆,遂效之。不月余,其山水、人物、窼石等無異將軍;其筆法傳彩,尤加纖細。神品幻出,由此以丹青鳴。至正間,則百數歲矣,其綠髮童顏,如方壯不惑之年。時值紅巾之暴,君避地金陵,日以濟人利物,方藥如神。天朝維新,君有畫鶴之誣,隱壁仙逝,則君之墨本絕跡矣。此卷乃至元六年五月五日為余作也,吾珍藏之。予將訪冷君於十洲、三島,恐後人不知冷君胸中邱壑三昧之妙,不識其奇仙異筆混之凡流,故識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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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載《中華藝術論叢》第28輯,經作者授權刊發,轉載請註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