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斯貝爾斯 | 回歸自性,體驗當下

2023-04-14     讀書人的精神家園

原標題:雅斯貝爾斯 | 回歸自性,體驗當下

讀書人的精神家園

一輩子的讀書、思考

一輩子的智慧追尋

選自雅斯貝爾斯《給青年人的哲學十二講》徐獻軍譯

如果我們的生命不想迷失在虛妄中,那麼它必須找到某種秩序。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的生命必須以大全為依託, 在工作、成就和重要時刻的構造中建立聯繫,並在重現中加深。由此,即使是在一成不變的工作中,我們的生命也充滿與意義相關聯的心境。然後,我們就好像天生就具有世界意識和自我意識,立足於歷史,並通過追憶和忠實而擁有了自己的生命。

這種生命秩序可以來自人出生的世界,也可以來自教會。教會塑造和滲透到了人從出生到死亡的各個重要步驟和日常生活的細小步驟。然後,個人通過他自己的自發性,獲得了他在周圍世界中的日常可見。破碎的世界就不是這樣的。在一個破碎的世界中,人總是越來越不相信歷史傳承。這樣的世界只有表面的秩序,而沒有象徵與超越。這樣的世界讓人內心空虛,誘人貪婪,並在讓人自由時聽任人沉溺於慾望和無聊、焦慮與冷漠的態度。於是,個體肆意而為。 在哲學的生活方式中,人試圖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有所成就,但這是周圍世界所無法支持的。

人忽然醒來,愕然問自己: 我是什麼?我錯過了什麼?我應該做什麼?

技術世界加劇了這種自我迷失。時鐘安排了人的生命,費時或瑣碎無聊的工作把人的生命分割開來,使人越來越覺得自己不再是人,以至於發展到這樣的極端,即讓人感覺自己像一個機器零件,可以被替換安裝到這裡和那裡,而在空閒時便什麼也不是,無法安頓自己。 當人想要開始把握自己時,龐大的世界又再次將人拉回到空虛的工作和閒暇消遣的消耗機器中。

自我迷失的傾向已經存在於人身上。人需要擺脫出來,以免迷失在世界、習慣、不經思考的理所當然之事,以及固定的生活軌道中。

哲學思考是喚醒本原、回歸自性,並在內在行為中盡力自救的決斷。

儘管此在當中首先可把握的是承擔實際事務和遵循日常要求。但這還不夠。其實,單純的工作、符合目的的提升,就是自我迷失之路,因此就是忽視和內疚之路。人就在這時想到了哲學的生活方式。 在哲學的生活方式中,人才會認真對待與他人相處的經驗、快樂與傷害、成功與失敗、黑暗與迷茫。不要遺忘,而要在內心消化吸收;不要讓自己分心,而要在內心精進;不要得過且過,而要大徹大悟。這就是哲學的生活方式。

這種生活方式有兩種: 要麼在獨處中,通過各種思維方式進行沉思;要麼在與他人打交道中,通過各種方式去相互理解、協作、傾訴或沉默。

人每天都需要進行深度的沉思。我們要肯定自己,以便對於本原的意識不會完全消失在難以避免的無常中。

宗教通過禮拜和祈禱所做的事,在哲學上類似於表達的深化,以及在內省中進入存在本身。這必定發生於這樣的時刻, 即我們在世間不是為了塵世的目的而忙碌,但我們也不是無所作為,而是去觸及本質,無論這是在一天的開始時,還是在一天的結束時,或是在兩者之間的時刻。

與宗教的禮拜相反,哲學沉思沒有神聖的對象,沒有神聖的場所,也沒有固定的形式。我們為它制定的規則不會成為律令,而會保持自由流動的可能性。 哲學的沉思不同於集體禮拜,因為它是孤獨的。

這種哲學沉思的可能內容是什麼?

第一,自我反省。我追憶自己當天所做的、所想的和所感受到的。我要去檢查哪裡有問題,是否有不實之處,我想要逃避什麼,是否有不對的地方。我看到自己如何肯定自己,並希望做出改進。我意識到我要掌控自己,以及我是如何整天保持這種掌控的。我對自己進行評判——就個別行為而言,而不是我自己所無法達到的整體而言。我找到了我想要作為指南的原則,也許還會審視自己在憤怒、絕望、無聊和其他自我迷失時的話語,同樣審視用來提醒自己的各種咒語(例如:守戒、利他、忍辱、上帝存在)。從畢達哥拉斯學派到斯多葛學派和基督徒、再到克爾凱郭爾和尼采的傳承中,我學習他們對自我反省的要求,開放的經驗和無限制造幻想的能力。

第二,超驗性靜思。我依據哲學思維進程的指導,去確定了真正的存在、神性。我在文學和藝術的幫助下,解讀了存在的密碼。我通過哲學的再現,讓自己可以理解存在的密碼。我試圖讓自己確信時間的獨立性或時光中的永恆,嘗試去觸及自由的本原,藉此觸摸存在本身,並探索我們有關創世知識的基礎。

第三,關注當下應做之事。如果我因為不可避免地專注於合目的性思維而忽視了大全的意義,那麼追憶自己在共同體中的生活,就是澄清當下任務以至日常瑣事的背景。

如果我以三種方式去做靜思——自我反思、超然靜思、 對責任的正念,並且我敞開心扉地接受不受限制的交往,那麼我就會出乎意料地發現原本求之不得的東西,即愛的敞開、神性隱秘而模糊的要求、存在的啟示。也許,隨之而來的是我們躁動生活中的心平氣和。儘管遭遇重重磨難,但我們仍然相信事物的根基,在激情波動中做出堅定的抉擇,在充滿瞬間誘惑的塵世中保持忠實可靠。

當我領悟到我賴以生存並且可以更好地生活的大全時,這種領悟會作為基本心境散發出來,並充實我事務繁雜且被捲入技術裝置的日常時光。這就是我仿佛回歸自身的瞬間意義,因此,我獲得了一種基本態度。這種態度仍然停駐於日常所有心境和活動背後,聯結著我,並使我在脫軌、迷茫和情緒波動的狀態下不至於完全陷入空虛。通過這種態度,當下、回憶和未來才聯結在一起,並持續下去。

因此, 哲學思考就是學習如何生以及如何死。因為時間中的此在具有不確定性,所以此在總是在嘗試。

在這種嘗試中, 重要的是敢於生,去面對最虛妄的東西而不是掩蓋它們,不受限制地去凝視、質疑與回答。這樣,人才會走上自己的道路,而不是在沒有認知到整體和具體現實的情況下,靠虛假的論證或錯誤的經驗,去窺視那只有客觀地從世界出發才能直接進入的超越,也不是去聆聽單義和直接涉及上帝的聲音,而是去聆聽事物中總是多義的語言密碼,並活在超越性的肯定中。

只有在這種經過追問的此在當中,生命才是善的,塵世才是好的,而此在本身也能得到充實。

如果說,哲學思考就是學習如何死,那麼,能夠死去恰恰是正當生活的前提。學習生與學習死,就是一回事。

沉思給人以思想的力量。

思考是做人的開始。在正確地認識對象時,我經驗到了理性的力量。在算術運算中、在自然的經驗知識中、在技術規劃中,我經驗到了同樣的東西。方法越是純粹,推論中的邏輯越具有說服力,對因果的洞察越深刻,經驗也就越具體。

但是,哲學思考始於這種理智知識的局限。理性在對我們真正重要的事情(即設定目標和最終目的、認識至善、認識上帝與人的自由)上是無能為力的,因而人需要藉助理智並超越理智的思考。因此,哲學思考就在突破理智認識的極限時綻放。

人一旦認為自己已經洞悉一切,就不再進行哲學思考了。人一旦認為只要藉助科學就可以認識存在本身以及整體,就陷入了對科學的迷信。人一旦不再有驚訝,就不會去追問。人一旦認為世上不再有秘密,就不會去探索。哲學思考在知識可能性的極限上保持著基本的謙遜,並知道在知識的極限下,對不可知的東西要保持完全的開放。

在認識的極限下,認識會停止,但思考不會停止。憑藉我的知識,我可以在技術應用中從外部採取行動,但在無知時,內在的行為還是可能的,因為我可以改變自己。在這裡出現的是一種不同的、更深刻的思維力量。這種思維與對象之間不是二分的,而是我最內在的本質進程。在這種進程中,思維與存在合二為一。這種作為內在行動的思維不能通過技術的外在力量來衡量,也無法通過意圖與計劃獲得,但這種思維把真正的澄明與本質合二為一了。

理智(知性)是宏偉的擴張器,它固定了對象,展開了存在者之間的張力,並且把所有理智無法把握的東西都變得有力與清晰。理智的清晰性使得它有明確的局限,並且喚醒了真正的衝動—— 把思與行、內在和外在行動合二為一。

人們要求哲學家知行合一。這種要求是不合理的。因為哲學家沒有任何規則意義上的學說,去把實際此在中的具體事務囊括於其下,就像把事物歸入經驗類別,或把事實情況歸入法律規範中那樣。哲學思考是不能應用的。 其實,哲學思考就是以下人們可談論的現實:人就活在對思想的實踐中,或者說,生活里充滿了思想。因此, 人和哲學思考是不可分離的(不同於人與其科學知識的可分離性),而且人不能只進行一種哲學思考,還必須用這種思考去覺悟他們所思考的哲學人性。

哲學生活經常處於顛倒的危險之中,為此,哲學命題本身會被用作辯護理由。此在意志的主張就隱藏在實存闡明的形式中:

平靜會變成被動,信任會變成對萬物和諧的虛妄信念,敢死會變成避世,理性會變成聽之任之的冷漠。最好的會變成最壞的。

交流的意願會被錯認為矛盾的掩蓋: 人想得到寬恕,卻在自我闡明中保持了絕對的自我確信。人因為神經質而渴望得到原諒,即要求解脫。人小心謹慎、沉默不語和暗中防備,卻毫無顧慮地說自己想要交流。人想的是自己, 卻說自己就事論事。

哲學生活要突破與克服上述顛倒,在不確定性中認識自己,因此要不斷尋求批評、尋求對手、渴望被質疑,並想要傾聽。這不是為了屈服,而是為了在自我闡明中獲得動力。如果交流是完全開放和沒有顧慮的,那麼哲學生活就會與他人和諧起來,從而找到真理與不期而遇的印證。

哲學思考甚至必須讓充分交流的可能性保持不確定,即使它相信交流,並敢於交流。人可以相信交流,但不了解交流。如果有人認為自己已經占有了交流,那麼他就會失去交流。

因為有些可怕的極限,是哲學思考永遠不會承認的: 任憑人陷入遺忘,允許並承認存有難以闡明的東西。

噢,我們說了這麼多,但關鍵的東西是很簡單的。它不是普遍的命題,而是具體情況的標誌。

因為有顛倒、糾結和混亂,現代人就求救於神經科醫生。事實上,一些軀體疾病和神經症與我們的心靈狀態有關。理解、認清和處理我們的心靈狀態,就是現實的立場。我們不應繞過醫生的權威,因為他們有實際的臨床經驗基礎,並且能夠處理我們的心靈狀態。但在今天,在心理治療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不再是基於醫學科學的醫療問題,而是哲學問題。因此,醫學治療像任何哲學努力一樣,也需要倫理學和形上學的檢驗。

哲學生活方式的目標,不能被表述為一種可以達到然後完善的狀態。我們的各種狀態只是我們不斷的實存努力或失敗的表現。我們的本質是在路上的。我們要突破時間,而這隻有在兩極對立中才是可能的:

只有完全置身於我們歷史性的現有經驗中,我們才能經驗到永恆的當下。

只有作為這種形式的、特定的人,我們才能確定人的存在。

只有當我們將自己的時代體驗為大全的現實時,我們才能在歷史的唯一性中把握這個時代。

在升華中,我們接觸到了在我們狀態背後的明亮本原,但它始終處於被遮蔽的危險之中。

這種哲學生活的升華,是人的升華。升華必須在交流中逐個實現,而且交流不是排他的。

我們只能在我們生命的歷史性、特定選擇中獲得升華,而不是通過選擇用命題表達的所謂世界觀來獲得升華。

總而言之,當下的哲學境況可以用下面這個比喻來描述:

哲學家把自己定位於大陸的安全地帶——現實經驗、具體科學、範疇和方法論之上,並在大陸邊境的平靜小道上悄然穿越了思想世界。他如同蝴蝶一樣在岸上起舞,在海面上濺起浪花。然後,他望見一艘輪船,他想坐上這艘船進行一次發現之旅,去探索那超越性的實存。他端詳著這艘船——進行哲學思考與過哲學的生活,而這艘船是他能看到但最終沒有達到的。他就這樣努力著,並且有可能奇特地翻騰了一下。

我們就是這樣的蝴蝶,而如果我們放棄在大陸上的定位,我們就會迷失方向。但我們不滿足於留在大陸上。因此,對於安居于堅實大陸並感到滿意的人來說,我們的起舞是如此不安全,也許還是荒謬的。只有那些感受到動盪的人,才會理解我們。對於他們來說,塵世只是飛躍的起點。一切都取決于飛躍。每個人都必須自己去飛躍,並勇於結成共同體,而飛躍塵世永遠不是實際理論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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