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靈魂,總在夜幕里甦醒,如同星子,於空中兀自狂歡。
她們屬於黑夜,卻不甘被墨色淹沒。
她們的坐標:東京,銀座。
銀座,一條反映著日本時代與經濟興衰的街道。
白天,它因世界各地觀光客的到來顯得熱鬧繁華;
夜晚,它又因各行業大佬們的捧場而熠熠生輝。
作為全日本頂級的社交場,這裡坐落著幾百家高級俱樂部,
客人們穿梭其間揮金如土,
卻改變不了它們平均只有5個月壽命的事實。
無數女人在這裡哭過笑過、失敗過、也成功過,能走到最後的,寥寥無幾。
白坂亞紀,就是少數的幾個特例。
她在這裡一待就是32年,用她自己的話來說——
「壯烈,比你們想像的都要壯烈」。
這是女人們的天下,
它的魅力就在於,無論是誰,不管跌倒多少次,都能在這裡重新爬起來,繼續砥礪前行贏得勝利,只要你願意。
女人們能在這裡不斷磨鍊自己的才智與情商,
也能結識社會最精英的階層,從他們身上學到非凡的知識。
當然,這一切並不容易。
白坂亞紀,出生於大分縣竹田市,曾就讀於早稻田大學文學部。
父親是讀賣新聞通信部記者,母親經營珠算塾,
哥哥當了精神科醫生。
白坂早先的夢想是成為歌劇演員,但遭到父母強烈反對,
於是成績墊底的她只能拚命學習考上早稻田大學,
以期走出家鄉。
大二那年,白坂在朋友的介紹下來到日本橋的老鋪俱樂部打工,甫一接觸,便被深深吸引。
她不明白為什麼那些男人什麼都沒說,女人們就能明白他們的意思。
她仿佛發現了一個充滿魅力的新世界。
那是個職業女性尚未在日本社會得到認可的時代,
但在這樣的俱樂部居然能得到與企業高層平等對話的機會,
這讓白坂感到興奮且有趣。
實際上,白坂並不是一個外向的人,相反非常容易害羞,
於是為了能做好一名女公關,她付出了幾倍於他人的努力,不斷傾聽客人講話並苦練話術。
就這樣,在不到一年的時間裡,白坂成了店裡的頭牌,
新來的客人已很難再約到她。
有了客源和資本的積累,29歲那年,白坂在銀座五丁目和七丁目接連開出兩家店,
成為當時最年輕的媽媽桑,一時風頭無兩。
她將店鋪取名為「稻葉」,只為了紀念故鄉的稻葉河。
因為那條河承載了她年少時所有的喜怒哀樂和壯志凌雲。
除此之外,也暗含事業發展離不開故鄉父母支持之意。
畢竟這是一份容易讓人誤解的職業,白坂的父母當年不得不親自上京,
在考察了白坂工作的環境,發現客人都很紳士之後,
才算默許了女兒的選擇。
成功並非一時興起隨性而為,看下白坂每天的日常就能知道,
所有表面的輝煌都建築在無數一絲不苟的細節之上。
傍晚6點,普通人打卡下班的檔口,白坂開始洗頭做造型準備「上班」。
在此期間,她會充分利用時間瀏覽時事新聞、娛樂雜誌。
豐富的信息儲備是她與客人交流的籌碼,她需要隨時學習武裝自己。
之後,白坂通常不會直接去自己店裡,
而是繞道一家葡萄酒吧,在那裡來幾杯葡萄酒進行「熱身」。
她本身並不是一個長袖善舞之人,因此需要藉助酒精讓自己迅速進入能夠說話的狀態。
4杯下肚,交際「開關」才完全打開。
7點,「稻葉」開早會。
白坂平時會給出一些指導意見並進行鼓勵,
但這一次因為是新年,她讓每個成員都做了自我介紹。
這其中不乏慶應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以及視白坂為人生偶像的實幹家。
白坂對大家的要求是,拿到客人名片之後每個月至少聯絡一次。
因為這是一個被經濟左右的地方,反映著日本的景氣,
如果沒有牢固的精神羈絆,俱樂部就像航行在大海的小舟,稍有風浪便會翻船。
8點,「稻葉」正式營業,僅僅半小時後便座無虛席。
作為銀座的高級俱樂部,店內單是坐席費就高達25000日元/人,點香檳再額外花費幾萬元~
幾十萬元不等,即便如此,仍常常客滿。
能時常光顧這裡的客人,都非富即貴。
白坂穿梭在熟客之間,從容應對談笑風生,顯得遊刃有餘又恰到好處。
但她所擁有的「武器」卻不僅僅是女性魅力。
「您的生日是在2月呢,馬上就要到了。」
「現在還在繼續堅持斷糖瘦身法嗎?」
「那兩個人都屬狗,我為他們開一瓶香檳慶祝下。」
「讓由里香去下6號桌,那位客人喜歡艷麗型的女孩。」
白坂能記住幾千名客人的個人資料,
從年齡生日到家庭情況,再到對女性的喜好。
她常說的一句話就是,做這一行需要有推斷客人思想的想像力。
而讓客人感到滿意,自己也會覺得高興。
不過,白坂的核心競爭力並不止於此。
她認為男人們來這裡的目的不只是娛樂消遣,這裡聚集著全日本最精英的一群人,
而他們真正看重的是在這拓展交際網,獲取白天無法得到的資源。
因此白坂自己,或者說整個銀座存在的最大價值,
就是為客人牽線搭橋,促成大家的生意合作,讓彼此雙贏。
客人們時常稱讚白坂頭腦聰明,總能想出不少主意,給與自己事業上的幫助 。
不僅如此,
就連偶爾光臨的職場「小白」,白坂都能給出老道的職場建議。
這或許才是白坂亞紀在平均壽命只有5個月的銀座能「生存」到現在的最根本原因。
正如熟客所說,
「這位「媽媽」既不過分張揚,也不過分收斂,這到底是一種怎樣的魅力呀」。
第二天一大早,無論前一日工作到多晚,喝了多少酒,
白坂都會準時起床開始給昨晚到場的所有客人發送問候郵件。
光這項工作,每天就要耗費5小時。
如果不能及時做好這一點,一段關係但凡超出最初的熟絡期,通常就不太可能再繼續維繫下去,
白坂顯然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至於年末年始,白坂更是忙到焦頭爛額。
光是給客人的賀年卡,就要寄出24000餘封,
且上面的文字全部出自手寫。
單單賀年卡的購入費用就達到128萬8000日元。
2月份的情人節緊隨其後,
工作人員就差沒被巧克力海洋給淹沒了。
如果說上面這些都是對外的「籠絡手段」,
那麼白坂對內所使用的「安撫手段」則更為高明。
在銀座有幾個不成文的業界規矩,
比如沒達到業績的姑娘會被解僱,
又比如獨立出去的媽媽桑新店不能開在老店附近以防老店客源流失等等……
但白坂亞紀統統反其道而行。
她不設所謂的業績,因為她認為經過兩三年沉澱才突然爆發人氣的孩子有很多,
如果僅僅因為一些數據就被迫辭職太過可惜;
她還鼓勵獨立出去的後輩將店鋪開在自家附近,
不但不作打壓還處處幫襯。
結果因為沒有了惡性競爭,店內的團隊合作達到了空前的高度。
獨立出去的媽媽桑也因為店鋪離得近,能在關鍵時刻接應一些老店「溢出」的客戶。
同時,白坂的這一做法對於成長中的女孩子們來說也是一種莫大的鼓勵,
讓每個人都看到了未來的希望。
只是這一切並非毫無代價,
白坂也會因為幫助新店鋪引流而導致自己店裡冷冷清清,
甚至經歷過幾次頭牌跳槽帶來的巨大客源流失和經濟損失。
但也正因為擁有了這樣的危機感,
她才更願意將眼光放在遠處。
迄今為止,白坂已培育出11名獨立開業的媽媽桑。
她始終認為,店增加了,銀座才會更有活力。
她也在採訪中承認,當然想讓自己的店鋪發展得更好,
但是展望一下未來,
10年20年後的銀座會有怎樣的局面,才是她更應該考慮的。
白坂能有如此格局,或許是源自於2008年那場雷曼危機。
那是她至今回想起來都感到可怕的經歷,
整個銀座空空蕩蕩,一個人都沒有,每天的營業額都是「0」。
屋漏偏逢連夜雨,銀行見到生意不好便立即上門催債,
還會半帶恐嚇地威脅她:
「你不是有兩個女兒嗎,要不要教你一點用女兒賺錢的辦法?」
白坂坦言,當時真的覺得只有以死抵債了,
一個億啊,完全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能借的都借了,夥伴一個接一個地離開,甚至有人自殺……
就在這個時候,白坂受到了店內熟客的鼓勵,他們想要幫忙湊錢還債。
於是白坂對自己說:
「還有愛著銀座的人,我也不能放棄。」
緊接著,她拜訪了支行長,拜託延長還款期限。
「如果連我也走了,那麼銀座的光輝就徹底熄滅了,這樣真的可以嗎?」
正是這句話打動了當時的支行長。
最終他替白坂申請了延長,
讓瀕臨覆滅的「稻葉」喘上了一口氣。
白坂旋即行動起來,發動銀座的生意人開始聯手開發銀座的魅力,
而她自己也到處發表演講,
希望大家同心協力讓日本恢復活力。
要知道泡沫經濟時期,銀座曾有超過3000家的俱樂部,如今卻只剩下不到十分之一。
白坂明白,無論怎樣風光的店,稍有不慎,就會崩盤,她會永遠記得那些隱藏在光鮮背後的嚴酷。
她希望自己能為銀座做些什麼,
直到今天也在為了這一目標而努力。
白坂最終憑藉其獨創的經營體系和經營理念,受到了業內外人士的廣泛關注。
她不斷受到企業和學校的邀約,
為他們講述企業的管理之道和自己的成功之道。
現在,「稻葉」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超出了它本身的範疇,
就像男人們對於銀座這條街道的定義。
白坂說,她曾認識一個破產的房地產老闆,她以為以後再也見不到他,
卻不料在一個建築工地上意外遇見。
對方當時朝她笑笑什麼話都沒說,
但幾年之後,這個男人又重新出現在銀座,
並向所有人宣布,他回來了。
「回到銀座喝酒是很多男人心底的願望,如果他們回來時我不在了可怎麼辦,所以我也不得不努力啊。」
白坂笑道。
銀座是東京的香榭麗舍,
它不但是一條磨鍊男人的街道,女公關們也在與這些客人的磨合中共同成長著。
也許很多人都會不屑地認為「不就是陪酒嗎說得這麼高大上」,
但事實上她們更像是心理醫生和職業掮客的綜合體,
絕不是輕鬆就能勝任的角色。
例如這家「文壇吧」,出入此處的不是作家畫家就是文豪,
他們在這裡碰撞出思想的火花,簡直就是一部日本文化史教科書。
而這裡的女公關,想要貼切地形容她們,
可能更像是古代青樓的花魁或「大家」,
琴棋書畫俱佳,且知情識趣。
就連捧得諾貝爾化學獎的吉野彰也一度被媒體大肆渲染他在25年前向熟識的媽媽桑誇下海口的事跡。
文人雅士對媽媽桑們的「青睞」,由此可見一斑。
俗語常說,職業不分貴賤,所以或許有時我們得摘下自己的有色眼鏡。
畢竟有些人,
即便身處黑暗,也依然活出了自己的光芒萬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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