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裡有什麼歲月靜好，只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王春艷的命運就是因為母親賈秀英而改變的。母親賈秀英是一個北漂。她在工地上做過裝卸工、食堂洗菜工、揉饅頭工……就是這樣一個外來工，為了不讓女兒成為「留守兒童」，毅然將孩子帶到了北京。因為女兒沒有北京戶籍，她又成了一個跨省陪讀的煎餅媽媽……這是一場非常艱難的陪伴。但她所有的負重前行，能否換來女兒的春天？

上篇：北漂媽媽太任性異地陪讀女兒上大學

為了看外面的世界，20歲那年的春節，賈秀英和村裡人坐火車來到了北京。這是她第一次到北京。北京那麼大那麼大，她走了大半天都沒走完一條街。她覺得天壇、古城牆是那麼美……

賈秀英來自河北省張家口市沽源縣長梁十里山村貧寒農家，兄弟姐妹5人。小學三年級她就輟學了，此後一直待在村裡。

北京就是一個奇異的世界。為了留在北京，她找了第一份工——在建築工地搬磚推土。她住過工棚、地下室、待拆危房，她所有的努力都是為了留在北京。1993年，她和在北京打工的河北文安小伙子王國樂結婚了，並於次年生下女兒王春艷。

一般情況下，像他們這樣的打工夫妻，孩子出生後都會放在老家，一輩子可能就再也走不出那個落後的村莊。當時，媽媽對她說：「你把孩子送回來吧，媽給你帶！」賈秀英不希望女兒一出生就成了「留守兒童」，更不希望女兒的一輩子就被貧困的山村困住，她希望將女兒帶在身邊。丈夫一聽急了：「我們這樣的條件怎麼可能？等我們在北京條件好了一點再想辦法吧。」賈秀英反問丈夫：「什麼樣的情況才叫好一點呢？」然後，她一咬牙堅持：「我要帶著閨女在北京長大，要她和北京孩子一樣受最好的教育。」

賈秀英堅持將孩子留在了北京！京漂打工，還要帶嗷嗷待哺的女兒，艱難可想而知。賈秀英都記不得那最初的幾年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女兒四歲時，賈秀英的父親去世了，賈秀英又「任性」對媽媽說：「你也跟我去北京，我贍養你！」年邁的媽媽又被賈秀英帶到了北京。一家四口人，蝸居在一間不到10平方米的小平房裡，賈秀英一家三口和老媽中間拉個布帘子隔成兩間。

因為丈夫在一次意外中摔傷了腰，又一直有高血壓。扶老攜幼的路對賈秀英來說，是那麼坎坷和漫長。賈秀英想：繼續在工地打一份工顯然是不行的。怎麼辦？來不及細想，賈秀英就在自己租房的附近接了三份工：在工地負責做早午飯；晚上在饅頭房打工；周末兼職做保潔。她需要用這個錢來養家，更需要等女兒入學時，交贊助費。

2000年夏，6歲的女兒王春艷要上小學了。賈秀英通過愛人表哥朋友的姑姑幫助，把女兒從石景山八一幼兒園轉入北京東城區新鮮小學，為了進這所名校，她交了2萬多贊助費和書費、學費。事情全部搞完後，她數了一下，口袋裡只剩下75塊4毛錢，這是一家四口這個月的生活費。丈夫不高興了，賭氣說：「看你這日子怎麼過！」

女兒讀書了，要補充營養，開銷也大了。賈秀英想：給人打工不行，要自己當老闆！賈秀英想到做早點生意。於是她找到一家早餐店打工，偷師學藝。一個月後，差不多掌握了技術，於是賈秀英找工友借了400多元錢，置辦煎餅車、火爐、餅案。

很快同學發現王春艷的媽媽是個「攤煎餅的」，有個惡作劇男生滿校園地朝她做鬼臉怪唱著：「煎餅王，煎餅娃，攤煎餅的孩子攤煎餅的媽……」女兒王春艷因此變得自我封閉，不願意出門，很快長成一個小胖女，並開始厭學……賈秀英教育女兒：只要勤勞努力，攤煎餅沒有什麼見不得人！周末的清晨，女兒在她的說服下站在她身邊幫她……起初看見同學，女兒想躲起來，但次數一多，她也坦然了。「我的媽媽是最勤勞的煎餅媽媽……」她勇敢地站在講台上讀自己的作文。她學習也非常刻苦，每學期都是三好學生，獎狀貼滿了出租房……

在破舊黑暗的小出租屋裡，在母親的保護下，王春艷走出了陰霾，這個「工棚」里成長的女生能自信和坦然地融入京城。

2005年，王春燕升入北京二中，要花的錢更多了。賈秀英意外懷了二胎，家人都建議她生下來，把女兒春艷送回老家。賈秀英忍痛打掉了胎兒，說：「一個饅頭只能喂飽一個娃，與其生兩個都半飢半飽養成阿貓阿狗，不如養好一個公主成才。」為這件事，丈夫和她「這種狠女人」長期怨懟。賈秀英沒時間和他賭氣。為了準備女兒上大學的錢，賈秀英還得加勁兒干，於是她又加了一份工：早晨4點出門攤煎餅，上午九點半上班高峰已過，她下班回家，到附近承包的蒸饅頭房發麵蒸饅頭，做麵條，經常晚上一點多回到家。那時，女兒早就睡著了，早晨三點她又起來熬粥推著煎餅車出去賣……

看著女兒花一樣自信長大，和北京的小孩在一起毫無漂泊感，賈秀英覺得再苦再累也值了。

可是，2008年，賈秀英和初中畢業的女兒面臨一個嚴酷現實：按照高考政策，沒有北京戶口，女兒必須回戶籍所在地讀高中才能參加高考！面對冰冷的高考政策，母愛是那麼乏力。賈秀英奔走了一個月，花了三萬多元，才找到了願意接收女兒的文安一中。

安頓好女兒以後，賈秀英看著女兒的背影，她淚下潸然：這麼多年來，母愛就像一棵參天大樹，為女兒遮風擋雨。但這一刻，她再也無能為力……讓她更沒想到是：王春艷很快感受到了離開京城後的不適應。第一次上廁所，王春艷就驚慌逃出來狂吐，在北京長大的她可從來沒見過這種旱廁，滿地都是蟲子，蒼蠅橫飛！不僅如此，兩地的教程也不同，王春艷一下很難適應。而且大家都知道她是從北京轉回來的，有點排斥她。王春艷成績一落千丈，第一學期結束，她從北京優秀生淪落為本地的倒數5名！王春艷幾乎崩潰，她告訴媽媽：「我不想上學了，再也不去了！」這是賈秀英完全沒有想到的。

為了說服女兒留在文安讀書，暑假時，賈秀英帶著女兒搭車去了一趟自己的老家沽源山村。車到縣城停下，剩下的幾十里山路只能換坐馬車繼續翻山越嶺；荒涼的小山村只有十戶人家，半山破房子。他們到家後已是筋疲力盡，睡的土炕也是黑乎乎的……特別是王春艷看到和她同齡的小萍，已經是兩個小孩的母親。她一副農婦打扮，髒兮兮蓬頭垢面，黃皮寡瘦，嘴上不停地說：「我這輩子是一眼看到頭了。」臨別時，她還從鹹菜缸撈了兩塊鹹菜「當做禮物」送給王春艷……

那一刻，王春艷明白了母親的良苦用心。她知道，如果不是母親將她帶到北京，她也可能和小萍是一樣的人生。在回京的路上，王春艷對媽媽說：「我會好好讀書，考上大學。通過知識改寫命運。」

女兒的一夜成長，讓賈秀英也感到一絲欣喜。她也思考了女兒不適應的原因：女兒一直在自己身邊長大，缺少獨立生活的能力，她一下把女兒推到一個自我生長的境地，這需要一個適應的過程。必須陪著女兒平穩度過分離時期，賈秀英決定跨省市陪讀！

賈秀英在女兒就讀的文安一中對面租了一個小平房。她每周六早上四點就起床、乘最早班公交車到木樨園換長途大巴趕到文安一中，周日下午，她再趕回來去饅頭房，晚上還要蒸饅頭到半夜。周三上午十點煎餅收攤兒再去文安，傍晚六點再趕回北京，這樣一周就能陪伴女兒兩次。她不在文安時，就委託在文安縣城做生意的表姐來借住陪伴女兒。

媽媽每周去看女兒兩次特別辛苦。有一次，賈秀英竟然坐在餐桌前睡著了，王春艷叫醒媽媽，她竟然呼地站起來，大喊：「到站了？千萬別坐過站，讓我閨女等著急！」那一刻，王春艷含淚抱住了媽媽。

還有一次，蒸烤機器突然壞了，賈秀英修好它已凌晨三點，她竟然倒在蒸饅頭烤爐旁。直到同事撥通了120她才撿回了一條命，她卻不許任何人告訴女兒。後來，王春艷無意中得知此事，她哭著哀求媽媽：「媽媽，你以後別來照顧了，這樣太辛苦。我會安排好這邊的學習。」並堅持退掉了出租屋，住到了學校宿舍。王春艷學習也更加勤奮。

2011年，王春艷考取了本科山東臨沂大學對外貿易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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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艷特別感激母親的一路陪伴。是母親的負重前行，才有了她綻放的春天。王春艷在大學更加刻苦，她不僅每年都拿到了學校的獎學金，2013年還被作為優秀生交換到美國史丹福大學。2015年，王春艷又考取東北大學農科食品專業的研究生。

女兒學業有成讓賈秀英特別欣慰，可是，賈秀英的事業和生活卻並不順利。

賈秀英的煎餅攤經常被城管驅逐。賈秀英為了穩定經營，租了一個店子，但裝修了兩個月，眼看就要開業了，卻被告知店鋪要拆遷，她借來的四五萬還沒回來本就突然化為泡沫。為了生存下去，供女兒讀書，賈秀英一咬牙，又借錢另租了一家店鋪，重新開業。

直到2016年初，賈秀英的生意才開始上升，就在她指望著熬出頭時，勞累成疾的她患上了腰椎間盤突出、腰背肌肉勞損等多種疾病，病倒了！因為嚴重的風濕，她癱瘓在床無法自理。在病痛和連續的挫折打擊之下，身心疲憊的賈秀英賭氣說：「再也不做煎餅了。」也更不想治療。

看到視頻中母親憔悴不堪的樣子，王春艷悲從心中來。媽媽的身體都是因為她而拖垮的，她必須回報。

剛好那時候學校課程不是很緊，王春艷便向學校請了假，火速回到家。她一邊陪護媽媽康復一邊自學營銷，還從網上了解到一種風濕病康復秘方，賈秀英身體逐漸好轉。王春艷了解媽媽，知道她是閒不住的人，她賭氣說「再也不做煎餅」只是在病痛和心理壓力之下，進入了身心冬眠期。此時此刻，作為女兒的，必須給她希望和價值感，才能重新激活媽媽重回健康的信心，把媽媽的熱情喚醒。於是寒假裡，王春艷每天早晨去店裡換上工服攤煎餅充當店員，她還說：「歡迎煎餅媽媽前去視察指導。」她幫著媽媽建立煎餅媽媽微博，在後面頂帖評論，生意越來越好。她把這些視頻都傳給媽媽，賈秀英也特別開心。

在一個溫暖的上午，賈秀英對她說：「今天推著我去店裡看看。」這讓王春艷欣喜不已！

賈秀英到店裡，正巧有幾個顧客看到她來了，大聲喊：「賈大姐手藝特別棒！我吃你的煎餅，都五年了。」旁邊另外一位姑娘卻搶著說：「我吃您煎餅從小學就開始了！」女兒王春艷順勢趕快說：「媽，他們都是衝著您來的，鐵桿兒粉絲啊！」女兒聲音未落，賈秀英竟然丟開輪椅，洗手走到煎餅爐前，噼里啪啦攤起煎餅，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賈秀英竟然神奇地恢復了！讓王春艷不知道的是，原來前一個晚上，賈秀英偶然躺在床上翻看她高考前的日記：「媽媽為我吃的苦太多，王春艷加油！只有這樣才對得起媽媽。」看罷日記，賈秀英心裡特別不平靜，這麼多年她和女兒，都在社會的底層掙扎彷徨，但一個努力的人，不甘於向命運妥協的人最終都能迎來春天。於是，賈秀英暗暗發誓，一定要丟掉輪椅，重新站起來，所以第二天才發生了她走下輪椅的神奇一幕！

媽媽重返店鋪，王春艷特別開心。同時，她希望幫助媽媽把生意做大做強。王春艷用自己所學知識告訴媽媽，只顧低頭做生意已不適應這個時代，除了口味外，營銷也非常重要。王春艷建議媽媽，提升口味的同時，創立自己的煎餅品牌。賈秀英根據女兒的建議，重新調整了配方和經營的思路，果然煎餅大賣。店鋪門口，從早到晚都排滿了人。在營銷方面，王春艷幫助媽媽建了顧客群，並開通了微信。讓她沒有想到的是，立馬見效，微博、朋友圈，大家紛紛轉發她和她的煎餅。當年，賈秀英就賺到了一百多萬。

奇異的煎餅現象引爆京城。賈秀英火了，這個北漂媽媽一夜成名，很快迎來了媒體的關注。

突然成了「網紅」，賈秀英沒有一點準備，特別是聽說電視台的記者要扛著攝像機來採訪她，賈秀英慌了。她趕緊給女兒打電話，求救：「電視台的記者要來了，明天要採訪我，沒見過這陣勢，咋辦？」王春艷鼓勵媽媽自信，實話實說，不要有顧慮。她叮囑媽媽輕裝上陣，有一說一，併火速和媽媽視頻，做口才培訓，心理輔導。

第二天，面對鏡頭，賈秀英自信滿滿地微笑著說：「對，我就是那個年入百萬的煎餅大媽！」

很多粉絲也慕名而來。他們從全國各地趕到賈秀英的店鋪前跪求煎餅製作大法，甚至澳洲墨爾本、菲律賓、英國、加拿大，新加坡的華人和老外也紛紛來求學習求加盟……賈秀英和合伙人姜繼蘭再次商討，女兒王春艷作為年輕一代智囊團力挺，建立煎餅學校，並在北京東城區北新橋，北京朝陽國貿、雅寶路、房山等地先後開分店。

2018年秋，煎餅媽媽受邀電視台《我是演說家》等節目，講述她的故事。對於小學沒畢業的賈秀英來說，寫個文堪比造飛機啊！女兒在微信里鼓勵她說：「怎麼說就怎麼寫，真實的故事是最打動人的。演講不是炫耀你的口才，是需要你最真實的內心感受。」不僅如此，她還幫助母親重新梳理來京城創業的故事。在女兒的幫助下，賈秀英也沉浸在自己的記憶中，回憶著這些年一個人挑起全家的艱辛……賈秀英在《我是演說家》的講述非常成功！編導直朝她豎起大指喊：「太棒了太感人了！我們都需要一個像您一樣的煎餅媽媽！」

出鏡機會多了，王春艷幫媽媽設計形象，化妝、搭配著裝。王春艷還陪媽媽去電視台錄節目，給媽媽鼓勁，還「宣稱」自己是媽媽的一秘，老爸只能是煎餅媽媽的二秘，負責給「煎餅女神」保鏢、拎包。隨著妻子女兒越來越閃光，王國樂早已不再怨懟頂牛，連連說：「那是那是，全國觀眾叫好兒啊，給女神拎包很榮幸，謝謝女神不嫌棄！」逗得母女倆都笑了。看著女兒懂事優秀，妻子賈秀英獲得褒獎，王國樂解開心結，也成為妻子的粉絲，內心驕傲而幸福。

就這樣，賈秀英讓打工族吃到最營養美味安全的煎餅，讓煎餅——中國比薩香飄世界。2018年11月，煎餅媽媽賈秀英在北京的第五家店開業了，她的洋徒弟在澳洲墨爾本、新加坡、匈牙利等地開了數十家煎餅店。賈秀英成為北京赫赫有名的煎餅女王。不僅如此，她還在北京買了車子和房子。更讓她欣喜的是，2018年底，王春艷也被選派去美國留學。

因為成就女兒，賈秀英也成就了自己。

編輯/沈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