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每個夜晚靜靜消散的41400個故事

2019-04-29     廣州參考

如果用最直觀的元素來展示廣州夜間的城市活力,夜班公交線是不可遺漏的參照。105條廣州夜班公交線,如密密麻麻的毛細血管一般,把人們載到最中心的地帶,也送往最偏僻的一隅。

它們每晚平均輸送4.14萬人次,是馬路上的記憶硬碟,是一本本夜間故事匯。儘管這些故事,多是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

這些小事靜悄悄地消散在每一個夜晚,也被公車司機們吞進肚子裡。

從廣州火車東站總站到蘿崗香雪總站,夜51路車每天晚上穿梭於天河與黃埔兩區。它在廣州版圖的中間位置,蜿蜒出一個小小的、橫躺的「S」型。

圖片來源:百度地圖

今年41歲的黃國華是駕駛夜51路的司機之一。在每個稠密的黑夜,他在方向盤上書寫著夜班公車司機的見聞,參與著乘客們的喜怒哀樂。

21:50 上半場

因為半夜基本停運,廣州公交車司機極少專職開夜班車。通常,下午三點半開始,黃國華是508路的司機;晚上9點50分,他便切換成夜51路。開夜51已五年有餘的他,每個晚上需要開一個來回。

黃國華需要提前20分鐘到崗。套好統一的紅色制服,給車充電,然後是做例檢:螺絲是否鬆脫、輪胎氣壓是否足夠……每個地方都要檢查到位。

出車前,黃國華在記錄電量。

21:50,夜51從廣州火車東站總站出發了。嚴格把控出站的時間,確保準點,是司機們需要謹記的守則之一。

一個身著橙黃色休閒上衣、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在第一站就上車了。從事保險行業的他,這天晚上又加了班。他在體育中心附近工作,本可以在第五個站上車,但這樣可能會沒位置坐。他要坐到香雪公寓,這意味著他要坐44個站,大概一個半小時。

「怎麼不選擇打的?」記者問。

「貴啊。」男生溫吞地吐出這兩個字。

夜51路的站點多達50個。「單程大概得有38公里,覆蓋著白天的508路。」管理著夜51的公交集團電車公司片長朱禮昌介紹。

從第二個站林和西路開始,夜51接著途經體育西路、石牌橋、師大暨大、車陂……廣州豐富的夜生活圖景由此徐徐展開:半空中的霓虹燈璀璨流光,彩色的線條旋轉組合;購物場所人聲鼎沸,二十幾歲的年輕人結伴成群,奔赴他們約好的局。

「廣州就是座不夜城。」朱禮昌看著滿目霓虹的窗外說道。

全國擁有夜班車的城市掰著手指就能數完。北京36條夜班車通宵營運,上海夜班車都是3字頭,被稱為「夜宵線」。大約20年前,天津也曾有過夜班公交車,但後來取消了。

車上的人越來越多。兩個背著雙肩書包梳著馬尾辮的藍色校服學生、四個推著有半個人高的行李箱的人、一身妥帖的白色襯衫並繫著領帶的上班族……夜51漸漸熱鬧起來。

若遵循數學常識,夜51幾乎可以一條線斜著從廣州火車東站到蘿崗。從現實來看,天河區BRT這邊人流密集,輸送需求大。於是,夜51沿著天河區中山大道,在地圖上繞出一個向下的弧形。

流量大也意味著車速易受影響。車龍蔓延,金屬閃光,夜51像爬蟲般蠕動。「私家車有的就停在路邊,有些電動車不走單車道,一下子就竄出來,你就要減慢速度。」黃國華上班前對記者說。

當夜51行至棠東站,時間來到22:30。這時,黃國華在刷卡機上用卡「嘀」一下,將票價從3元調整到4元。「即使票價是三四塊,夜班公交車也不能營利。主要還是為了便民,是服務型的。」朱禮昌在車上對記者說。

車身搖晃著,但不影響一個穿灰色連衣裙的女孩挨著車窗打盹。或許她從一團工作亂麻中暫時解放了出來。當「科學城路口」報站聲響起,睡了十幾個站的她醒了過來。整理好包,再過兩個站,就可以下車了。

黃國華上車前向記者回憶,曾經在科學城路口站遇到過水浸的情況。他依稀記得那是一個雨勢兇猛的夜晚。遇到這種情況,只能等水退。「夜51是電動車,水深超過25公分就不能過。等半小時一個小時都有。」

遇到這種突發情況,只能儘量去安撫乘客情緒,所幸乘客們都會給予理解。同樣開過夜班車的朱禮昌打趣說:「乘客還可以在車上不顧忌地睡,司機還是得瞪著眼珠子乾等。」

不過,現在科學城路口遇到水浸的幾率倒是很小很小了。

進入科學城路口站後,乘客漸漸變得稀疏。朱禮昌說:「夜51的特色在於,從人流很大的、休閒娛樂設施發達的天河,到科學城,高新區這邊白天上班的人很多,晚上人就很少。兩極咯。」

到末尾幾個站,乘客都走完了,只留下滿車靜寂。但就算一個乘客都沒有,也不能把站點甩掉。每停靠一個站,車門開了又關,一氣呵成。

0:00 下半場

由於路上塞了會車,夜51到蘿崗香雪終點站的時間已是23:37。這意味著,黃國華只有23分鐘的中場休息。

「直接在車上閉目養神。設好鬧鐘,58分響起後,就下車溜達一下,醒醒神,12點就可以出發了。」黃國華從駕駛座起身,活動了下筋骨。

「要是足夠精神,就看看書咯。」這是黃國華的個人愛好。怎麼看?他掏出手機展示給記者,書的每一頁,他都用手機拍了下來。書,是他自己去購書中心挑的。

凌晨時分司機最容易犯困。但黃國華不需要依靠濃茶咖啡來醒神,他就喝白開水。黃國華對抗困意的方式是吃水果。「香蕉啊、橙子啊……讓自己不會那麼煩躁。還有就,白天強迫自己睡覺。」

「你們就好了啊,」朱禮昌對著記者和黃國華自嘲道,「都不抽煙,我呢,煙鬼!困的時候只能抽。」

當時針指向零點,黃國華開的夜51再次啟程。他的下半場開始了。

4月底的廣州,雨倏爾就落了下來。開往火車東站的夜51,前方的路面很快積了水,一塊塊稀落的燈光倒映在上面。車子駛出幾站地,陸陸續續就有代駕司機提著小車上來。

代駕們穿著各色馬甲,兩隻手指放大縮小著手機上的地圖,偶爾遇到熟悉的人上來會寒暄幾句。他們多是在天河那邊接單。

有時候車上會突然湧上來一群歌迷,他們是在演藝中心北門站上車的。黃國華還聽過他們興奮地抱怨:「我等了8個小時,結果就看了十幾秒!」

除了車、道路、天氣等客觀環境因素,不可控的狀況還來自乘客。比如,喝醉的人。「沒買票的、站不穩的、車上吐的、睡到尾站的,都有……忘買票的,就提醒一下;吐的,只能到站場後清理;昏睡到終點站還醒不過來的,就只能報警了。」朱禮昌說。

「遇到喝醉的人也會扶一下,很多也很有禮貌地說『不用不用,我自己下』。」黃國華之後向記者回憶。

睡過頭的也有上班族。總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出現,黃國華看到他們到站還在睡,會聲音響亮地提醒一句:「你好,下車了噢。」

曾有一個酷似流浪漢的人坐到了東站總站。黃國華問是否需要幫助,他的回覆是「有點餓」。最後,黃國華在附近的便利店花了幾塊錢,給他泡了個杯麵。

「也有買票,沒影響到誰……如果因為是流浪漢就趕他們下車,好像也有點不符合人情味吧?」黃國華語氣真切。

有一回在師大暨大站,一個在車門口的中年男子想順走一個女乘客的手機。黃國華見狀呵斥:「你偷人家手機幹嘛?!」緊接著,那個人一溜煙就沒影了。

這些都是黃國華遇到過的意外情況。也因為司機們經常會遇到這樣那樣的狀況,公交公司每個月都要給司機開展案例分析、事故分析、心理輔導之類的培訓。

令黃國華欣慰的事也不少。

曾經車子在蘿崗總站開出時,上來了一個有些激動的人。黃國華模仿著當時那個人欣喜的口氣:「誒!竟然還有夜班車!」

開往東站的車,通常少不了背行李的歸途者。讓黃國華記憶猶新的是,每年春運,總有扛著大包小包的外來務工人員深夜坐上夜51。他們的臉上藏不住笑,會十分熱情地跟黃國華說「要回家啦」。

也遇到過看上去就有股認真勁的人。一個多星期前,一個女生在暹崗聖賢站上了車。黃國華記得很清楚,女生手上捧了一本《墨菲定律》。許是看書入了神,快到終點站時,女生才意識到自己坐反了。黃國華讓她別著急,先坐到終點站,等會再原路返回到她要去的車陂。

3月某個晚上,黃國華開著夜51尾班車到達東站,一個外國人下車後便迷了方向。上前詢問才得知,老外想要換乘其他的車。但這時東站沒有其他開出的車了,於是他領著老外出來,幫人家攔了輛的士。「真幸虧他會說中文。」黃國華笑著露出兩排牙齒。

當車開到終點時,已過凌晨一點半。黃國華解開安全帶,若有所思,然後對記者說:「不要把目標放在終點站,這樣會覺得很漫長。只要盯著下一站,完成了,再下一站。一點點的耐心,就一點點的耐心。」

夜51路車靜默了下來,熄了燈影。黃國華結束了一天的工作。

雨停了,夜涼如洗。01:41,記者走出公交站場,白天吵吵嚷嚷的火車東站,此刻顯得有些空蕩蕩。一路走出來,目力所及之處,還有夜班公交車穩穩噹噹地行進。它們還在與這座城市的人產生交集,繼續為廣州注入持續的生命力。

廣州日報全媒體文字記者 林傳凌廣州日報全媒體圖片記者 林傳凌(除註明來源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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