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拜,直男電影

2020-11-20     Sir電影

原標題:拜拜,直男電影

一條過時的新聞是,肖恩·康納利去世了。

有掌聲,有鮮花,有眼淚,致敬一代銀幕傳奇落幕。

那天Sir就很想寫他,畢竟,從小看他的電影長大。

他的名字和其他那些銀幕鐵漢的名字一樣,早就寫入了Sir的童年。

所以這是一篇晚來的紀念文。

它想做的不止向他告別,也想向一個黃金時代告別。

黃金,是曾經的黃。

如今的黃,是一個直男式好萊塢的日漸泛黃。

騎士、俠客、特工、探險家、黑幫大佬、風流俠盜......

那些銀幕鐵漢正在老去,也必須老去。

能認全的都是有閱歷的老夥計

其二,在2020寫這樣一篇,也該有點新意義。

因為告別,總是為了新的到來。

今年,楊笠老師貢獻了一句年度金句——「為什麼看起來那麼普通,但是他卻可以那麼自信」。

一句話,其實揭示了從綜藝到影視的方方面面。

當新時代女性意識崛起,超越種族地域的存在主義思潮主導了銀幕;當眼前的好萊塢從選角到命題都必須做到「性別導向正確」;當迪士尼一部不及格的《花木蘭》都能靠流媒體平台豪取2.6億美元收益......

不管你說這真好,還是某些地方有點矯枉過正。

你都得認——銀幕人設,被無止境地細化了,這就是世界大同而多元的表現。

當初的配角們如今以各種人設開始「自救」,那個不講道理的直男魅力時代,當然會成明日黃花。

能體面落幕,都算它的運氣。

所以,這篇文從紀念、從告別的角度,都有。

文中,Sir想回顧曾令70後、80後幾代直男記憶深刻的好萊塢鏡頭。

它們紛紛來自哈里森·福特、東木大叔……當然還有今天的主角,肖恩·康納利。

這也許是我們直男最後的機會,可以回頭看看:

我們曾經仰慕的好萊塢式直男,本質是啥?

順便自我思考一下:

他們究竟和銀幕外直男癌的養成,有沒有聯繫?

01

殺人不用槍

「殺人」一定就要用槍?

其實一個鏡頭足矣。

比如,一句台詞。

大使館的酒會牌桌上,各路商政名流衣著華麗,圍坐一桌。

表情嚴肅,神經緊繃,計算籌碼與牌面。

「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鏡頭一轉,一張英俊面龐,微微低頭點燃香煙。

淡定,從容,眉頭微微一挑——邦德,詹姆斯·邦德

《007:諾博士》

比如,一個眼神。

邊界小鎮上,日輪當午,穿著頭蓬的男人走向流氓幫派。

路過打棺材的老頭,甩下一句:「準備三口棺材。」

扯開斗篷,拔槍,連射。

放下斗篷,嘬煙,回頭。

再次面對老頭,糾正:「我說錯了,是四口棺材。」

你們笑了?

我覺得並不是很好

《荒野大鏢客》

甚至是,一個投影。

魚龍混雜的小酒館,酒客散去之後。

一個戴牛仔帽,雙手插兜的身影,高高地打在牆上:

「你好,瑪麗安。」

女主轉身,震驚,摔掉了手裡的杯子——是你!印第安納·瓊斯

《奪寶奇兵》

說帥,淺了點。

說酷,土了點。

用一個詞,形容這些經典銀幕英雄形象,必須是美國那句俚語:

「KILL EVERYONE.」

不要以為這些大牌演得很high,自己就陶醉其中不曉事。

肖恩·康納利曾說過:

「要是除去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他(007)不過是個平庸的英國警察罷了。」

平庸,嗯。

是什麼「神奇貼紙」貼上了平庸,直男就一晃成了英雄?

收穫頭彩的,當然不止是特工、遊俠、冒險家的稀有身份。

在英雄主義的背面,是融匯了優雅與暴力兩種屬性的危險的雄性激素,以及不失風度、點到即止的性魅力。

它們當然不止虜獲女性。

虜獲的還有正在成長的幼齒男性——哦,多麼獨立和耀眼,那就是我將努力成為的樣子(童年的Sir就這麼想過)。

《西北偏北》結局裡,加里·格蘭特懷擁美人,唇齒相依,俯身推倒。

接著......鏡頭一轉,火車隆隆駛入隧道。

嘖嘖嘖......這車起碼時速200公里。

看,危險的雄性激素有了,性魅力也有了。

可為什麼今時今日,越來越無效了?

可能跟一些核心屬性的退化有關。

眾所周知。

在傳統好萊塢片場,製片人是第一話事人。

而片場二當家?

(導演?對不起,他有可能還沒剪輯師地位高。這也是為啥最佳剪輯獎也是奧斯卡一項重量級大獎)

演員?

不,準確地說:

電影明星,Big Star。

無需論證,好萊塢是「電影明星制度」的發源地。

早在上世紀20年代,狡猾的資本家就已證實,同一張電影海報上,導演、編劇的名字哪怕再有分量,都不如那張人見人愛的漂亮臉蛋有吸引力。

就比如,90%的地球人都不認識《蒂凡尼的早餐》的導演,但他們絕不會忘記那位戴漂亮珠寶、天鵝絨手套、髮型精緻的奧黛麗·赫本。

而當「明星」成為「制度」。

也就意味著,從定位、人設、服道,到故事、編排、拍攝,都需圍繞「明星魅力」這一個目的發力。

對於直男影星們?一樣,市場早已給出參考坐標——男孩幻想中的英雄,女孩幻想中的情人。

但比起前者的暴力屬性,後者往往更重要。

比如《荒野大鏢客》系列。

雖然產地義大利,卻可以一頭扎進好萊塢影史。

沒人能忘記這個由萊昂內和伊斯特伍德共同塑造的,披著斗篷的快槍手形象。

他可一點不比小李飛刀的手慢——拔槍、射擊、敵人歸西。

在《荒野》中,男主真正掀起斗篷拔槍出戰,僅有2次。

展現更多的,是男主對暴力的厭惡。

推進整個故事的主線任務,並非除暴安良的道德使命。

而是為了拯救被幫派霸占的女主,瑪利索。

注意。

送女主一家上路的戲中,男主的形象與往日不同。

脫下披風,摘掉帽子——暗示卸下了原本的偽裝神秘與冷酷。

一句對白,像刀子一樣。

輕輕劃出真心。

再獨來獨往的英雄,也得擁有曖昧複雜的柔情一面。

這樣的美式個人英雄主義,在最初,有一個更恰當的名字——騎士精神。

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誠實、公正、靈性。

「騎士八美德」

前面幾項都好理解,也見過。

那,啥是靈性?

這就是。

電影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產品,直男偶像都有相同的騎士精神,那,什麼才決定了他們的賣座?

就是這個靈性。

靈性決定了角色差異,讓各家電影廠商紛紛擁有了自己的王牌男主。

(如果你足夠老,像Sir一樣看過《鱷魚鄧迪》,你會想起《國產凌凌漆》里周星馳拿出大刀切牛排,也是源自類似的靈性。)

那麼,直男電影的謝幕,是騎士精神或靈性的退化嗎?

02

你多喝熱水,我正事要緊

先放放人設問題,說其他。

籌拍《奪寶奇兵》時,三十四歲的史匹柏只想做兩件事:

1、用冒險故事,創造一個可愛(不是那個可愛)的英雄。

2、痛打納cui狗頭(為了正義)。

冒險與探索世界。

始終是「騎士們」看似迫不得已、實際樂在其中的角色信仰。

印第安納·瓊斯,一個十分對標當今網際網路直男癌標籤的,典型直男代表。

學歷高(理性雄性動物,對標粗蠻不講理)。

全稱瓊斯博士,職稱大學教授,西服領結知書達理。

可,情商低(對標口若懸河的渣男)。

古墓遺蹟中飛天遁地無所不能,可現實生活里,抱歉......

授課時,迷妹學生們如痴如醉。

更有重度私生粉,不顧體統,明送秋波。

你再看瓊斯博士。

木訥、笨拙,是他刻在DNA里的注孤生。

人設不是萬能的,站在土壤上的人設,才堅不可摧。

對瓊斯來說,這塊土壤特別大,是全世界展開的尋寶冒險。

那是一個我們不能自由穿梭世界的年代,所以這塊土壤自然加重了英雄的光環。

為了展開(自己在乎的)尋寶計劃,他厚著臉皮約見(欠過情債的)老相好。

就像Sir前面說的那樣:

一個投影現身,浪子回頭,帥。

可惜。

帥不過三秒,老相好一耳光過來。

不管舊情,只顧事業,自己的世界最大,別人的感受無視——典型「直男」會犯的錯,瓊斯博士幾乎占盡。

而後當女主又一次上了賊船,與瓊斯走上冒險旅程,卻被反派綁架。

面對生死之別,瓊斯博士居然示愛無能,直接上嘴。

完了還丟一句……「為了大局,我還不能救你。」

「瓊斯,你必須帶我離開這裡!」

Sir必須承認,成年後再看這段,我有點懵。

誠然,《奪寶奇兵》只是一個冒險故事,並不是愛情故事。

而直男電影中的各類冒險,恰恰是犧牲了人物其他的真實屬性的——因為冒險,所以愛情可以幼稚、兩性立場可以幼稚、正邪的對立可以幼稚……

說到現實里,這男人該死的幼稚,不就是他心裡永遠裝著一場冒險?

那說回電影——「冒險」這屬性,過時了嗎?

03

怎麼能說我愛你

挖了兩個坑了。

答案不用Sir說,你自己可能也有。

還是說回直男典範,肖恩·康納利吧。

其實在他身上,恰恰體現了直男銀幕形象的幾十年演變(畢竟他高壽,幾乎經歷了完整的彩色電影年代)。

他保留了「靈性」,保留了「冒險」。

但隨著年歲漸長,在晚年他又找到了一項更合乎當代的屬性。

聊一聊曾經風靡內地、曾製造票房爆炸的經典——麥可·貝導演的《勇闖奪命島》。

為拯救危機,FBI請被關了33年的老特工出馬。

這是一個第一眼認不出的肖恩·康納利。

他不再西裝革履,不再出入高大上場合,一出場他蓬頭垢面,身陷牢獄。

這些,一點都不「騎士」。

為了讓觀眾的舊情懷high起來,影片當然首先必須喚醒回憶。

其他價碼先放一邊,老油條首先開出條件:頂級酒店套間,高檔西裝,洗剪吹一條龍。

不用5分鐘,鏡頭一打:

嗯,曾經通殺銀幕的直男,花里胡哨地回來了。

但故事,再不會像當年那麼講。

正邪必須複雜——老頭代表的特工,一關幾十年,曾經的任務早就失去了時代價值。

單純打反派、拯救國家,也絕不會像當年那麼管用——一場緊張刺激的警匪追逐之後,老傢伙的心愿,是去見那個讓他「最不自由」的人。

33年沒見的女兒。

原來,這精心準備的一身光鮮,是為了面對女兒時的體面。

所以你說看戲看個熱鬧,你就是在看父女情。

但看門道——這何嘗不是一次直男電影的反省,和對它一直缺失的東西的致敬?

這是一個冒險了一生的男人。

冒險的主題已經過時,他已快忘記自己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

他知道他的存在曾經荒謬。

不荒謬的,是新時代的主題。

「你知道嗎?

只有你能證明,我存在」

是的,這是90年代,直男電影還沒完全死去,所以他們還有資格發聲,主動權仿佛也在他們。

再往後的直男電影,很像詩人布考斯基的一句詩:

「寫詩,就是為了永遠不說我愛你。」

不說那句膚淺的、男孩式冒險之後的「我愛你」。

而是認真面對生活的問題,且在電影中以浪漫和詩化的情節來表現的,最原始的,所謂的愛。

《十一羅漢》。

大盜奧遜(喬治·克魯尼 飾),連同10名同夥,盜取賭場老闆的一億五千萬。

是偷錢。

但整個計劃的初衷,是「偷」回已成為賭場老闆的女友,奧遜前妻的心。

《被解放的姜戈》。

姜戈獲得自由,無論是不是種族歧視,管你是黑人還是白人。

擋著他搶回愛人,只有死路一條。

「Hey,little trouble maker」

當然也包括鋼鐵俠。

又一個男孩到男人的轉變,最後以一句「最不正經」的男孩語調,完成了真誠的自黑。

「愛你3000遍」。

既然說到鋼鐵俠,就該說現在了。

直男,即使在漫威都已經完成了以舊換新的過程,你肯定注意到了,新的角色早就建立了新的性別、種族、地域平衡。

如今的銀幕,早已不是老傢伙們「騎士、冒險、性魅力」這三板斧的舞台。

一方面,是市場對個人英雄主義電影的膩味。

一方面,各式各樣新思潮的崛起,銀幕上留給傳統男性的空間也所剩無幾。

取代單一直男故事的,是更多元、更多態度,更具現實意義的聲音。

是的,難免矯枉過正,但事物的發展總是如此,這只是難免。

銀幕外。

Sir想為自己(也為同代人)的情懷,多說兩句。

不管肖恩·康納利,哈里森·福特或是東木,這些直男有沒有癌,坦白說幾乎沒有——商業片首先是美化角色的產物。

但直男電影確實在某種角度,延續了螢幕外的直男癌傳統。

因為電影里總是主角,所以讓某些男觀眾誤以為生活里也「總是」;

因為電影里人狠話不多,所以讓某些男觀眾誤以為生活里該開口的事,也不需「多餘」的討論和解釋;

當男主習慣打破他人的節奏,救配角們於水火,在現實沒有水火的狀況下,某些直男癌也習慣了去打破他人的節奏,強加於人……

注意,是某些,不是所有。

這也不是在黑直男——直男癌永遠是直男中的殘次品。

從社會分工、意識覺醒的當下去討論直男電影的消亡,可以聊100萬字。

身為70後80後長大的直男,從肖恩·康奈利開始,這個話題對我們而言會變得具體而私人,充滿童年和時代的回憶。

紀念他,是單純紀念一個時代。

直男們從小看著銀幕的亮光,不止一次幻想成為那樣tough、那樣有擔當的酷叔叔。

但舊時代的,也終將歸於舊時代。

肖恩走了,意味著好萊塢的某些規則已經遠去,難道不也意味著,現實的某些直男準則也同時過了期?

該丟的就丟吧。

酷叔叔們拯救的世界,正在被配角們自我拯救,你們沒事幹了。

如果身為直男,你說世界為何如此殘酷,遺忘得如此之快。

那我想說,正因為世界的本質就是永不停止的進化和新鮮。

直男們,今天讓我們用沉默作別。

作別的不是直男本身,而是曾經的虛榮。

也只有沉默才配得上這場直男遊戲,終於拉上大幕的賢者時間。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破壞之王阿姨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UJz55HUB2uKmW_kOS8sM.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