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貨、股票與暴雷:天價主播的黃粱一夢

2019-11-01     老羊財經



作者:螞蟻

出品:科技新知


網絡熱傳,小智就是遊戲主播界的郭德綱,不僅搞笑風格像,苦盡甘來的經歷也像。

以遊戲為業前,小智曾每周去北京為自家服裝店進貨。他在北京常吃的盒飯有兩款,一種7元全素,一種15元帶雞腿,小智每次都捨不得吃15元的雞腿飯。直到做遊戲解說收入猛增後,一次偶然再去北京,小智一口氣把當天所有的雞腿飯全買下來,含淚離開。

用今天的眼光看,小智的視頻內容並不出色:剪輯粗糙;字體醜陋;操作相較職業選手有較大差距;過場轉換的短暫卡頓有股濃濃的「新手味」。小智的優勢在於,在早期第一視角長視頻普遍節奏偏慢,近半時長為無人聲畫面時,小智通過講段子等形式填充空白,補足了視頻內容量遠弱於時長的短板,一舉成功。

視頻時代與直播時代的小智判若兩人:前者青澀、靦腆,有全部心血撲在內容上的拼勁,後者則因對接觀眾的緣故,自我意識更強,以往壓制的表達欲迅速外溢。由於熱衷曝光直播平台內幕的「惡名」在外,各大平台竟形成「防火防盜防小智」的共識,以至於虎牙聽說旗下主播要與小智直播「開黑」,緊急出面叫停。

除曝光直播平台的虛假人氣泡沫外,小智還有段豪情萬丈的觀點:流量、人氣都是主播帶來的,直播行業的價值,在明星主播而非平台身上,離開大主播,平台什麼都不是。

據統計,2016年,小智身價高達4000萬,位列全平台主播首位。根據東方財富網數據,2016年有805家A股上市公司全年凈利潤不足4000萬元。一個主播坐在電腦前,打打遊戲講講段子,甚至無需露臉,收入就能秒殺數百家上市公司,著實令人羨慕。而這番「主播價值論」,更像頭部主播對時代的豪邁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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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期貨」與「主播股票」

內容平台素有「紅利期」的說法,以快手美食視頻為例,甲烤十隻叫花雞,乙烤十隻叫花鴨,兩人風格、剪輯甚至口音都近似,只因甲抓住平台美食內容短缺的紅利期,就能在數據反饋上對乙形成碾壓優勢。

遊戲主播同理,其沉浮規律與遊戲本身的盛衰基本契合。鬥魚初入江湖時正逢LOL一統天下,門類下主播順理成章地以千萬級身價接管平台的頭部位置;14年Hearthstone發布並崛起,兩年後傳出門下頭部主播安德羅妮夫婦三年一億天價轉會費熱聞;此後王者榮耀、PUBG等新游陸續走紅,張大仙等一批抓准風口的主播急速上升。

頭榜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10月29日,王者榮耀、和平精英(PUBG移動版)主播已然雄踞主播實力榜。


大多觀眾只想看人玩遊戲,主播若無極高的個人魅力可供吸粉,就難免隨遊戲紅利期的衰退而衰退。然而主播的職業壽命極難預測,一款遊戲大多主播走下坡路的同時,仍有旭旭寶寶這類「逆市上漲」型主播湧現,這就為平台在主播的投資取捨上舉棋不定埋下伏筆。

而15年開始興起的遊戲直播剪輯視頻,將當周或當天熱門直播片段截取修飾再傳播,起到了遊戲直播界熱搜榜的效果。二次傳播的信息高度集中,代謝極快,因而搞笑、激情等標籤顯著的主播對「佛系主播」進一步形成優勢,例如大聲吼叫已成為主播盧本偉的鮮明標籤,一旦某期節目少了他的狂吼,片尾將有大批觀眾表達懷念。


遊戲直播業與股市情況類似:A股洋洋洒洒數千家,真正能入外資眼的不過茅台、格力那幾百家;直播平台前後推出的大小主播不計其數,真正有盈利價值的僅兩成左右。這些大主播引來流量後,平台用於廣告變現、禮物變現和進一步吸引融資,同時付出巨額帶寬成本,鬥魚CEO陳少傑曾在朋友圈訴苦:40億的融資只夠帶寬燒一年。因此,各大平台藍光8M一級的清晰度往往只對大主播開放。

只有極少數主播能夠挑戰高薪

嚴格來說,遊戲主播並不是平台簽約員工,而是平台內容業務外包商。但因行業特殊性,流量、付費意願等核心資源都集中在外包商而非平台,促使平台不得不對外包商採取高壓策略,在合同時長、內容獨家性、內容質量等範疇嚴加約束,頭部主播簽約平台時少則三年多則五年,這一時長甚至超出了許多遊戲本身的紅利期。這種內容買斷制有效壓制了外包商在經營中對額外流量的變現意圖,以確保超額收益基本流向平台。

這樣的簽約方式,不像業務外包,倒更像期貨交易。

問題是,期貨交易在享受溢價的同時,也要承擔折價風險。而平台面對主播折價時,則採用類似股市減倉的欠薪手法。

2015年,王思聰攜熊貓直播高調入場,並陸續吸納一批頭部主播,遊戲直播業的燒錢大戰由此進入白熱化:各大平台一邊開天價瘋搶當紅主播,一邊拖欠過氣主播的合約工資。同時,主播的個人價值也在迅速演變:一場尋常的主播撕逼事件如同概念炒作,能使當事主播的人氣暴漲,但若輿論崩壞也將下跌。迫不得已時,平台則需對主播重新評級並調整投資戰略。

舉例,18年7月,娛樂版塊龍頭股陳一發不當言論遭舉報發酵後,鬥魚方面迅速發布「研報」:下調陳一發的「評級」,並配合監管,對陳一發做出「強制退市」處理。而「低市盈率「的「代表個股」旭旭寶寶在龍珠平台遭遇欠薪,轉到鬥魚「上市」後,首日熱度便突破4300萬,創下「個股」記錄。引得鬥魚管理層連連慨嘆:旭旭寶寶真是一隻「黑馬股」。


整個流程中,直播平台既是運動員又是裁判員,它們能對主播估值、投資、清退,也能通過禮物分成享受主播的「歸屬母公司凈利潤」。它們以一己之力兼容了投行、投資者、股東和小半個證監會的權力,在大行業的擴張期有著翻雲覆雨的能量。因而在行業競爭最凶的幾年裡,總有主播向平台討薪事件發生。


幾乎所有頭部主播內心都清楚,平台開出的合約金額是虛高的,他們吃著平台的藍光帶寬等傾斜資源,收穫著大把流量,自然有網店等「自留地」式的變現手段。相比之下,天價合約更像是平台搭建的空中樓閣,能否登入,全憑運氣。

由此看,小智蔑視平台作用的壯語言猶尚早。事實上,幾乎沒有一位頭部主播可以左右平台,在他們身後,數以千計的腰部主播正想看到這批「龍頭股」暴雷或退市。為了向頭部進軍,他們不惜錯開大主播出沒的「黃金檔期」,主打與大主播的差異化內容。一旦某明星主播有負面爆出,他們不惜夜以繼日地炒作抨擊,恨不能置之死地而後快。

這一行,沒有人敢停下腳步,因為一個懶腰沒伸完,就會被後來居上的大部隊踩在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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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價主播「退潮」

嚴格來說,平台對主播開出天價的理由有三:除買斷主播紅利期外,也打擊競爭對手的內容吸引力與薪酬吸引力,另外在圈內製造話題引流,力爭率先突圍。整套操作,類似莊家炒作概念股。

此外,融資與IPO都免不了要把自家頭牌掏出來吹噓一番。因而頭部平台尤其注重將大主播向娛樂圈推送。17-18年,遊戲主播們頻繁與周杰倫、吳亦凡、陳赫、papi醬等娛樂圈明星互動或出鏡廣告。幾番運作下來,平台對投資方又多了三分底氣。


而泡沫有壯大,就有破裂。

兩件事制約了平台對明星主播的炒作步伐,一是近年日趨嚴格的監管措施下,YY天佑、鬥魚盧本偉、虎牙莉哥等相繼被查,隨時可能出現的熱門股暴雷風險,扯住了平台大手筆投資的手腳。

二是合約到期後,平台便無力控制主播流向,「重倉股」流向競爭對手已成為直播平台的一大心病。今年年初明星主播大司馬合約到期前夕,直播間熱度、首頁推薦位即遭平台壓低鎖定,同時針對此事,社交媒體湧現大量「吃水莫忘挖井人」等施壓言論,最終大司馬續約鬥魚。


而遊戲自身的興衰演替,則在不斷刺激頭部主播的退潮。

直播平台中的遊戲,可粗略分為策略導向型與操作導向型。前者需要主播以高密度、富於吸引力的語言控場,被稱為主播口才的試金石;後者則需主播至少有80分以上的技術水平,以傳統RTS遊戲為例,職業水準的APM(每分鐘有效操作數)往往在300次以上,其精度、密度要求之高,幾乎到了令人無法分神說話的程度。

需知二者之間轉型成功之難,不亞於文科生去理工專業考研。

即便在同一款操作型遊戲中,跨角色精通的難度也極高,而一旦頭部主播轉型後技術不熟,就極易被新上位的技術主播形成口碑壓制。這也是為什麼lion大帝等主播寧願像《海上鋼琴師》中的1900那樣抱著將沉的老遊戲死不放手。

隨著時間推移,WAR3等老牌遊戲漸趨沒落


2018年PUBG人氣LOL時,一批LOL主播在轉型時不得不使用外掛、腳本等作弊手段直播,這也給了廣大渴望進步的腰部主播以舉報機會,結果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明星主播被扳倒一事,實質是直播平台的重大資產流失。重要的是,經過這一輪網絡舉報-大V發酵-全網壓力-扳倒明星的完整流程後,腰部主播擒住了頭部主播的阿基琉斯之踵。從此平台再對新主播開價時,必須考慮其轉型失敗風險,之於平台又是一筆掣肘。

此外,當下的遊戲直播大環境,也與16年紅海期大相逕庭。

在初創期,流量決定著平台能否獲得投資方青睞,而隨著熊貓敗走,虎牙、鬥魚陸續突圍,行業洗牌告一段落,平台壓力從獲取融資變成衝擊納斯達克。相比融資方看重流量數據,納市投資者更注重平台長期盈利的可能,即用戶付費習慣。這進一步加速了各平台由流量導向轉為盈利導向。直播平台不僅一改禮物分成向主播一方大幅傾斜的政策,還加緊步伐,像百度出售血友病吧那樣加快套現。

其中,鬥魚的藥方是「魚樂盛典」。與其說這是平台主辦的粉絲狂歡,不如說是鬥魚在上市前對核心流量變現的盛宴。這一盛典要求主播鼓勵門下粉絲刷禮物,並根據禮物數額對各主播進行梁山好漢式的排座次。

活動一出,各路明星主播被迫提槍上馬,向粉絲宣傳多刷禮物的意義。而禮物排行榜的競爭機制,又極易引起各家粉絲形成對刷,同時,有經紀公司押注新人主播,以折扣價與明星主播對刷,形成事實上的不正當競爭。

事後,憤憤不平的明星粉絲們多用一句影視名言形容這批經紀公司的操作:「得錢之後,豪紳的錢如數奉還,百姓的錢五五分成」。


粉絲之所以甘願為明星捧場,因為所刷禮物數還涉及一系列利益:自己支持的主播今後在平台中的地位;該主播所代表板塊在平台中的地位等。與其說盛典,不如說是粉絲代主播向平台的獻禮求情大會,瀰漫著濃濃的韭菜味。

事實證明,這一套現狂歡取得極大成功:2018年盛典冠軍旭旭寶寶僅憑一人之力,便斬獲兩億四千萬榮耀值,摺合人民幣約兩千四百萬元。而兩屆魚樂盛典順利走完後,直播平台付費意願低的痛點宣告瓦解,資本市場再也沒有阻攔鬥魚的理由。今年7月,鬥魚成功登陸納斯達克,代號DOYU。


3

主播與比特幣

嚴格來說,娛樂直播業的發展史,就是平台追逐更多融資的歷史。平台追逐美女秀場,因為面對美女時看客才甘願打開錢包;平台追逐明星主播,也是垂涎其身上的流量。

有站在風口的主播以為是主播定義了時代,實則不是,主播只是平台手上的一隻股票,是內容投資品。信息高度發達的時代,沒有什麼風格是不可複製的,遊戲直播本就是大內容時代門檻最低的一組,高淘汰率幾乎不可避免。

監管側則對直播平台維持從嚴管理:2016年11月4日,網信辦發布《網際網路直播服務管理規定》,對平台主播提出雙資質要求:平台要拍照,主播要實名,並明確了先審後發,及時阻斷的要求。自此,各大平台被封禁的當紅主播無數。業內驚呼:直播史上最嚴監管潮已經落地!

造成遊戲主播社會印象差的根本原因,仍在於從業者門檻過低。艾媒諮詢數據顯示,用戶對直播行業的改善意向中,49.4%的人選擇主播的個人素質提升。

因作弊被全網狂噴的明星主播,無論從個人風格或臨場操作看,其實際收入都明顯溢出了實操門檻。德不配位,禍莫大焉。這批主播被時代戳破泡沫,幾乎是必然結局。


明星主播遇冷的另一原因,則是過於強勢的帶頭作用。


網際網路內容的風力太強,朱之文的鄰居學會拍攝朱之文的短視頻後,年收入是過去種田收入的約10倍;陳一發在轉型娛樂主播前,是建築行業的設計師。這裡還有大批的傳統行業從事者:工人、小店主、會計……所有入場的新人都發現,這裡資本集中,天花板更高,是表演型人格者的熱土。

有調查顯示,在大學畢業生最嚮往的新興職業排行榜中,有54%的人選擇了主播或者網紅。

這或是監管對直播趨嚴的原因之一,文娛產業固然有高額稅收,但仍不足以替代製造業大國棟樑的地位。幾年前,初出茅廬的比特幣爆紅之時,著名媒體人時寒冰對此有番論述,足以代表相當一部分人的觀點:


「一個國家的人都不勞動了,都不搞科研了,都去挖礦(發掘比特幣)去了,誰去搞生產?誰去創造財富?這個民族,靠什麼往前走?」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PzccJ24BMH2_cNUg9ZIQ.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