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后是我的鄉黨,她的家在禹州,她姥姥的家在太康,她婆婆的家在鄢陵,我的家在扶溝,扶溝在太康和鄢陵之間,離禹州也不遠。褚太后和我相差一千六百多歲,因為宿命,我們在這個時代相逢,她踏著夢的雲彩來到我案頭,向我展示她非凡的一生——撐起半個東晉的奇女子。
褚太后的父親是東晉的安東將軍褚裒,他是名士,簡傲高貴、聲冠江南。他辦事老練穩重,遇到任何事情都能夠做到不露聲色,他從來不對任何事物表態,更不評價人和事的優劣高低,這並不是他沒有自己的見解,事實上他已經將所有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曲直褒貶他自己心中有數。桓彝說他是「皮裡春秋」,謝安十分推崇他,說「裒雖不言,而四進之氣亦備矣。」
公元324年,褚裒的夫人謝真石生下一女,褚裒看到案桌上的石蒜開的正盛,便給她取名褚蒜子。褚蒜子天生麗質、大方優雅、器識非常,她繼承了褚裒低調行事、悄然成長等全部優點,辦事說話怡人、行為處事周全、思慮問題長遠,晉成帝聽說她的名聲,聘其為弟弟琅琊王司馬岳的王妃。
公元342年六月初六,晉成帝忽然病重,他急忙召中書監瘐冰、中書令何充、尚書令諸葛恢、武陵王司馬晞、會稽王司昱等入室接受顧命事誼。權臣庾冰道:
「國家現在仍然面臨強大的外族政權,為國家計,應該立長者為君。琅琊王厚德穆穆,為而不宰,雅音四塞,閒雅以誠,鎮物以默默,威靜區宇,道宣邦國。而今國家艱難,應該立琅琊王司馬岳為帝!」晉成帝想到自己兩個孩子司馬丕、司馬奕的母親張貴人之家並非當朝望族,她的父兄中也沒有才、學、力、識出眾的男人能夠輔助幼子,又想自己繼位以來,庾亮庾冰等對自己的扶持以及他的作為和他們對國家的貢獻及影響。擔心如果立母弱子幼的司馬丕為帝,在他死後,朝廷會出現爭權奪位的殺戮慘劇,幾經思量後,他說:「琅琊王體則仁長,君人之風,允塞時望,朕意傳位於他!」
六月初八,晉成帝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六月初九,司馬岳繼位,是為康帝。是年十二月二十九,琅琊王妃褚蒜子被冊封為皇后,母儀天下。這一年,她剛滿18周歲。
19歲那年,她生下兒子司馬聃。身為皇后她的領著嬪妃們在後宮生活得怡然自樂,如果長此以往,歲月多麼美好。然,災禍總來得讓人措手不及,她生子的第二年,她的丈夫司馬岳駕崩,兒子司馬聃繼位。可是,一歲的嬰孩哪裡會執政?領司徒蔡謨等人上奏說:「嗣位的皇帝自幼聰明過人,繼承皇位,天下歸心,萬民仰賴。太后陛下為婦道規範,女中楷模,超過文王之妃太姒。昔日塗山氏使夏禹業績光耀,簡狄使殷祖興隆,由於這些明哲的后妃,才使大業長久興盛。我想太后陛下德操可比舜之二妃,仁善勝過文王之後,臨朝攝政,可使天下安寧。當今社稷危急,萬民系命,臣等惶恐,一日萬機之事,國家命運所期,天意所歸,都在太后身上,不是沖淡謙讓的時候。漢代和熹、順烈二後,也曾臨朝攝政,近世明穆皇后攝政的事,都是前規先例。臣等不勝惶恐,謹伏地上請。望陛下上順祖宗之意,下念臣吏之願,推公心,弘治道,以協和天人,則萬國慶幸,百姓更生。」
褚蒜子深知,政權交替時節,由她來垂簾聽政是穩定局勢的最好選擇,不然,定會內亂,於是,她化悲慟為力量,接受群臣的請命,下詔說:「皇帝幼小,當賴群公卿士扶持匡救,以報答先帝禮遇賢人之意,而且是先帝舊德澤於後世,先帝之命未曾掩息,祖宗的事業可以繼承,皇帝只是正位於宮中而已。然臣下所奏懇切周到,體現於奏書的字裡行間,捧讀未完,又悲又懼。想到先後如此謙恭自抑,只想順從婦道,所以不拒絕群臣請求而臨朝攝政,本是為國家考慮。我豈敢只固守住年幼無知的幼主,而違背先賢的意願,即敬從群臣所奏。」
新政權伊始,媚權媚上、立規立威並行,按照慣例,褚太后的生母被封為尋陽鄉君,一些朝臣為討好她,上書說她的前母荀、卞二夫人也應追贈封諡,褚太后不許。褚太后的父親是衛將軍,經常出入宮中,他來宮中給她行臣子禮,她對朝臣說這樣她心中不安,在她的意識里,父親是一家之尊,給她行跪拜禮她有點承受不起。太常殷融、征西將軍庾翼、南中郎將謝尚都說:「父在一家最尊,君在天下最重。在家,行家人禮,在宮廷,行君臣禮。」褚太后聽從,聰明睿智的她一舉三得,即給了父親好名望、也給了自己處下的好名聲、也給了朝臣賢德禮上的好機會。板上釘釘的事,她一承讓,皆大歡喜。
褚蒜子深懂人性,所以她能夠在以門閥士族為主流的社會環境中讓翹翹板兒平衡。她執政初期,庾氏、王氏弄權,她借何充之手扶持桓溫與之抗衡,桓溫不負所望,在褚太后執政沒兩年便消滅了成漢政權,收復蜀地。這一功績,有效地抗衡了庾氏、王氏等舊權臣。舊的平衡被打破,新的平衡要建立,為防止桓溫成為新的權臣,她和司馬昱一起暗暗扶持殷浩與抗衡,她又秘密會見桓溫,把「即使不能流芳百世,也不要遺臭萬年」的理念輸灌給他,讓其從心理上不敢、不願意成為權臣。朝局平衡後,她鼓勵百姓課農經商、屯田落戶,又興辦學校,倡議寒門入仕等,十幾年下來,國力增強、民心安定,政治、經濟、文化、藝術、宗教等都有很大的發展,尤其是國土有了擴大。匡復中原是前幾代君臣的心愿,可是最終都落空了,只在褚蒜子初臨朝時代,實現了,雖然沒有完全匡復故土,但是終究是有了進展。
晉穆帝司馬聃15歲那年,褚蒜子歸政穆帝,她下詔曰:「昔日遭受不幸,皇帝尚在幼年,皇權微弱,虛居其位。百官卿士都遵前朝之例,勸我攝政。為了社稷之重,遵守先代成規,勉力聽從眾議,不敢固守己見。仰憑祖宗保佑,俯仗群臣護養,皇帝已成年加冠,禮制已成,德望已備,應當南面親政,治理萬國,今歸還政事,一切遵照舊典。」其高風亮節,讓人敬仰。
褚太后擔心她的還政會讓一些人侍機添亂,她又親手寫了詔書給群臣:「昔日因皇帝年幼,又頻遭艱難,含憂多年,內心沉痛。司徒為有尊位重德的親近大臣,能訓誡拯救弊端,王室得以不壞,實憑藉諸公之力,皇帝已行加冠之禮,而四海未能統一,五胡叛逆,豺狼當道,耗費日增,徭役不止,百姓困苦。願諸位君子思量籌謀,努力一心,輔助幼主,匡救往日不足,我將永歸別宮,以終晚年。仰思家事國事,故以此抒懷並相托。」 這一詔書,把朝臣放在了道德的高位,讓有心生嫌隙者也收了心。
褚蒜子的還政,沒有讓穆帝有太多的不適,因為在她執政的這十幾年間,她已手把手地教會了他如何處理問題,朝中局勢,穆帝已胸有成竹,碰棘手的,他隨時顧問褚太后。本著「替天行道,順天行勢」的宗旨,年紀輕輕的穆帝把江山治理的有條不紊。可是,天嫉英才,穆帝18歲那年駕崩了。穆帝沒有兒子,褚太后下詔迎立琅琊王司馬丕即位,是為晉哀帝。哀帝不算是個糊塗皇帝,他對治國還是有思想和作為的,可是,他卻幻想著成仙,迷信丹藥。丹藥皆金石所練,豈能當飯吃?可哀帝偏偏把丹藥當飯吃,以致身體迅速壞了下去,臥床不起,更別說處理政務了。朝臣沒有辦法,只好請出褚太后再次臨朝執政。
沒兩年,哀帝因食用丹藥駕崩了,他也沒有兒子,褚太后立哀帝的弟弟司馬奕為帝。褚太后繼續臨攝政,她這不是貪戀權力,是因桓溫漸漸坐大,有了非分之想,她擔心剛剛即位的司馬奕弄不住他,她要扶他上馬送他一程。為了更好地平衡朝局,褚太后請謝安出山與之抗衡。謝安才、學、力、識不亞於桓溫,褚太后深信他有能力與桓溫抗衡。扶助司馬奕一兩年後,她感覺朝局差不多了,就還政給他,想著他有司馬昱等輔助,朝局至少穩定個十年八年沒問題。可是,她一還政,桓溫就作興起來了,他造謠說司馬奕不能生育,所生的皇子都是他的男寵和他的嬪妃生的,謠言傳到宮裡,褚蒜子非常厭惡,下旨讓人徹查此事,可是朝臣中很多人不以為然,以為謠言動不了江山社稷的根本。然,褚太后還政司馬奕兩年後,桓溫親自來到建康,上書請褚太后廢司馬奕為東海王,改立司馬昱為帝。褚太后依門看奏章,看了沒幾行,說:「我本來就猜疑會發生這樣的事。」奏章讀了一半,叫人拿筆,在奏章上批覆:「我遭此百憂,感念生者與死者,心如刀割。」此時的褚太后真的心如刀割,她如果不同意,擔心桓溫會兵變,一旦兵變,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會死於非命。為了少些生靈不被塗炭,她批覆同意。
司馬昱繼位後8個月就駕崩了,司馬昱臨終時欲讓桓溫攝政,褚太后不同意,授意王彪之前去阻止,王彪之等人上書請立太子司馬矅即皇帝位。司馬矅年剛十一歲,沒有能力把控這個搖搖晃晃的江山,朝臣們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集體再次請褚太后垂簾聽政。這一次,褚太后沒有推辭,立即接受了,她太知道穩定對於國家的重要性了,孝武帝年歲小,沒有執政能力和經驗,她必須要扶助他幾年,這是責任也是使命。此時桓溫病重,上書乞九錫之禮。袁宏擬撰的錫文,褚太后令他一改再改,拖到桓溫病故還沒有改好。桓溫病故後,褚太后調軍立相,時局達到新的平衡。四年後,孝武帝十五歲,她再次退居崇德宮,留下她一手扶上來的謝安輔助他,謝安傾心盡力輔助孝武帝,為江山社稷之穩定、黎民百姓之安康全力而為,一度,晉廷又出現了褚太后執政時的輝煌。
有人會說,褚太后如此有能力,為什麼她不像武則天一樣稱帝呢?這正是她的偉大之處,褚太后睿智,她看穿社會、看透人性,深知在男人話語權的社會裡,女人若要稱帝,定會阻力重重、殺戮不止。重要的是她天性慈悲,她不願生靈遭受塗炭,故而「稱帝」「霸權」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之內,稱帝是男人的事,男人的事男人來干,她只負責幫助男人把江山打理好,就是自己的使命與功德了。
褚太后有治世之能而沒有貪戀權利之心,這是她之幸,也是東晉之幸。她拿得起放得下的氣度,令多少男兒自愧不如。太元九年,六十歲的她病逝於顯陽殿。朝中議論如何服喪的問題,太學博士徐藻提議說:「侍父侍君都應該做到敬。《禮記》上說:『夫妻喪禮,丈夫按父親喪制,則妻子按母親喪制』,那麼丈夫按君禮,妻子應按後禮。為太后服齊喪,是母親的喪制。魯人譏諷違禮的祭祀,是表明對尊者之尊。今皇帝親自奉祀康帝、穆帝、哀帝及靖後,尊重如同親生,怎麼可以尊敬為君,而喪服按本親呢?應該行齊衰喪禮,服喪一年。」眾朝臣都非常敬重這個從十九歲開始執政、歷經六個皇帝、三度臨朝的太后,孝武帝更是從心裡感激她,於是,君臣一心,為褚太后行齊衰喪禮。七月二十八日,孝武帝親自率領百官,為她舉行的隆重而盛大的葬禮,把她安葬於崇平陵。
作者簡介
顏華,原名李彥華,河南扶溝人。河南作家協會會員、鄭州作家協會理事、河南詩詞學會會員、河南經貿學院客座教授。出版作品有《紅樓夢問》、《顏華詩選》,《紅樓十二釵生命美學解讀》付梓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