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娛 | yiqiduyu
文 | 指一
2018年12月,原本活躍的六小齡童,開始了微博的清理活動。
就在幾天前,著名演員六小齡童站上了領獎台的C位,領取了2018年絲路凝聚力盛典上的「終身成就榮譽獎」。
原本按照慣例,他會將這條微博置頂數日,直到下一次重大新聞出現。但這一次,這條微博最終沒有挺過年關。原因很簡單:轉發評論里的負能量太多,幾乎沒有什麼善意的評論。
原名章金萊的六小齡童,從未想到自己會陷入這樣的質疑之中。作為86版《西遊記》孫悟空的扮演者,他的人生一度活在了角色里。
電視上,他饒頭、騷手、翻騰、定睛,把一隻神猴演的惟妙惟肖,一聲「妖怪哪裡走」,幻化成多少80後、90後童年對於正義的全部理解;
但在網絡里,晚年的「表演藝術家」卻遭遇了完全另外一幅景象:他成了亞文化「六學」的緣起,他的每一次發言都成了戲謔的來源,甚至成了不少自媒體的攻擊對象和流量池。
有家自媒體說他是「巨嬰」,作為老藝術家,六小齡童其實很難找到「輕鬆幽默」的化解辦法,他能想到的,只能是投訴。
一次投訴之後,又成就了自媒體的第二篇十萬加。今天的六小齡童,已經很少在微博上發言。
從六小齡童的微博回復里,可以大致猜到端倪。在希望網友為已故的楊潔導演投票時,微博下面點贊數最多的一條評論是:中美合拍的西遊記呢?
營銷號願意用段子來換取一切流量,哪怕是
「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演了孫悟空,但我不是真的孫悟空。」
網絡暴力下的六小齡童
六小齡童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成為網絡熱詞的主角。
2018年,一條吳承恩故居掛滿六小齡童畫像的新聞瞬間在網上炸了鍋。
儘管事後被證明,六小齡童畫像僅僅出現在故居中的美猴王世家藝術館裡,而美猴王藝術館也不過在故居的一個角落之中,但不少自媒體依然不依不饒,對此攻訐。六學由此興盛,文體兩開花、張口就萊、無中生有等網絡詞彙層出不窮。
但在這之前,六小齡童和飾演的美猴王孫悟空,在人們心中幾乎是個完美的形象。
三十多年前,還在浙江省崑劇團的六小齡童,在父親的強烈推薦下,成為了楊潔導演《西遊記》中孫悟空的扮演者。
六小齡童出生於猴戲世家。從他算起,往上四代,都是演猴戲。父親章宗義更是集大成者。當時,猴戲按照戲路不同分為南派、北派,章宗義就是當時南派猴戲的代表。
1986年,《西遊記》在央視試播前11集。一經播出就引發了巨大的反響,甚至創下了89.4%的收視率神話。
即使在2016年,關於六小齡童的評價還是極其的正面:2016年,一條關於美猴王的百事可樂廣告片讓六小齡童再次回歸到大眾視野。幾乎一夜之間,六小齡童微博增加了600萬粉絲。
三十多年後,日子發生了徹底的改變。
六小齡童並不懂得如何運營微博、如何迎合粉絲:幾乎所有的微博都是簡單的文字+圖片。但因為微博內容常常總能將一些看起來不相關的新聞和《西遊記》聯繫在一塊,最終成了網民的「引爆點」。
其實回想起來,絮絮叨叨,這幾乎是我們父輩這一代人身上的共同特點。尤其是已經60歲的猴王,將一輩子都用在了一個角色上,讓他們脫離角色和成就,實在是一件反人性的事。
沒想到,這最終成了網民和營銷自媒體反覆攻訐的點。
六小齡童微博上只要提及西遊記,留言中就說文體兩開花;六小齡童微博只要一提及孫悟空,就是指責霸占孫悟空解釋權。
他並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在網絡上攻擊他。他將這描述為,「一個非常不好的小組織在黑自己」。
他微博發的越多,「小組織」也就黑的越猛。
但家族四代演猴,演孫悟空既是工作,更是家族傳承。
六小齡童對猴的熱愛,甚至達到了無理由的痴愛。
他經常去北京潘家園的古玩市場淘一些有關猴子主題的古玩回來,拍照發在朋友圈裡。甚至有些在外行人都看來假的不行的物件,它也依然原價買來,發在朋友圈。
「只有極度天真的人才會如此沉浸,才會如此絮絮叨叨,」一位接近六小齡童的記者表示。
嗜血營銷
六小齡童已經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營銷自媒體開始密集寫關於自己的文章。
自己上台表演高抬腿,有營銷自媒體罵,「賣弄情懷」;發一條為《哪吒之魔童降世》和國漫的點贊微博,自媒體說成是「丟老藝術家的臉」;一講《西遊記》,就被自媒體解讀成「霸占孫悟空解讀權」。
六小齡童想不明白,為什麼突然這麼多營銷自媒體站在他的對立面:自己當年參演《西遊記》,既沒賺到錢,工資也只有二十塊,而且一拍就是六年,幾乎把最好的二十幾歲的年紀都獻給了這部劇;即使現在,生活依然樸素,住在一棟水泥外露的舊小區里,騎自行車是最主要的通勤工具。
一個60歲的老藝術家,演了一輩子孫悟空,既沒有獲得金錢回報,也沒有享受粉絲打榜的榮光,只是在自己剛剛熟悉的社交媒體上為自己的事業說兩句話,就遭遇了鋪天蓋地的謾罵。這事兒,六小齡童顯然想不通。
六小齡童也試圖與他們和解。
花甲之年的六小齡童,手機里並沒有多少熱門應用,微博和微信已經算是最常用的軟體。為了跟網民學會溝通,他甚至學會了發表情包。其中,最多的一個表情是,手動狗頭——這在網絡世界的含義是,無所謂或滑稽的意思。
但這並沒有緩解自媒體的惡意。甚至,有些自媒體開始從娛樂消費升級為人身攻擊。
一個名為「皇太極在紐約」的公眾號,以《巨嬰六小齡童》為標題,直言不諱的指責六小齡童為巨嬰:文中將六小齡童描述為一個自我和排他的戲霸,不僅多年以此為生,還試圖霸占孫悟空的解釋權。
甚至,文章中還直接攻擊六小齡童:「大家都玩過一個遊戲叫成語接龍,例如:目中無人~人五人六~六小齡童……」
更有自媒體從diss六小齡童變成了攻擊六小齡童的女兒:29歲的女兒至今未嫁,是因為六小齡童極其寵溺女兒、標準苛刻,普通女婿根本達不到標準。
營銷號們將一個60歲的藝術家當成了「審丑」的對象,但別忘了,六小齡童是國家一級演員、多次金鷹獎男主角獲得者,是功成名就的老藝術家,用一輩子的努力試圖贏回一些尊重,應當並不過分。
營銷自媒體的無休止騷擾讓六小齡童難以接受。他也嘗試過一些更極端的方式,比如——投訴。
但這似乎更讓自媒體興奮。公眾號「皇太極在紐約」在收到投訴後,又發表了一篇文章《六小齡童要告我》。文章再次展現了「撒潑耍賴」的技能:不承認錯誤,反而態度蠻橫,「刪文是不可能的,道歉也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是不可能的」;不僅不承認錯誤,反而將自己的行為美化,「網際網路時代不怕有人罵,就怕沒人記得」。
但矛盾的是,文章一邊是對六小齡童進行的一通批判,但字裡行間透露著被老藝術家投訴的榮耀與快感。
六小齡童已經放棄理解為什麼這些營銷自媒體要一直寫他。只不過,他的微博中,發布的越來越少,一些有爭議的微博,則選擇迅速撤下。
甚至,為了少給一些自媒體提供素材,在一次頒獎結束之後,花甲之年的他只花了15秒的時間,就迅速跳下舞台、離開報告廳,疾步穿過酒店大堂之後、消失在電梯口裡。一套動作一氣呵成。一位常年跟拍明星的攝影師感慨,「拍了這麼多明星,第一次見一個明星跑這麼快。」
而此時的螢幕還放著一些《西遊記》的片段。戲裡的靈活,映襯顯得,戲外的無奈。
當老藝術家成了流量的人肉饅頭
事實上,不僅僅是六小齡童,很多名人和公司都遭受著營銷號的困擾。
此前,滴滴司機被空姐殺害一事,一個千萬粉絲的營銷自媒體以《托你們的福,那個殺害空姐的司機,正躺在家裡數錢》為標題,靠著想像露骨的描寫著空姐遇害現場的慘烈畫面。最終,文章遭到大量讀者投訴,公眾號最終徹底關停。
同樣,著名主持人李詠去世的消息,也引發了大批營銷號的「狂歡」。因為癌症去世的原因,一大批自媒體開始延展開來,痛罵環境惡化、空氣污染嚴重,以及逃離一線城市等文章。
不管是名人,還是重大社會事件,營銷號幾乎無處不在。是什麼刺激營銷號去不斷吃「人血饅頭」?
英國詩人約翰·多恩說,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確實,一張刺激眼球的照片,一個血腥暴力的視頻,一段斷章取義的話語,一篇炒作情緒的文章……這些一篇篇看似獨立的營銷自媒體文章,力量不容小覷,他們更懂得如何煽動和刺激情緒,把同一個內容不斷地炒作。動作變形的傳播背後,是對流量的渴望,以及對流量能帶來的快錢的渴望。
2018年6月,一公眾號發布文章《悲劇!停車忘拉手剎,柳州1歲男童被捲入車底,不幸身亡……》,文章開頭利用男童車禍的新聞作為開頭,吸引了不少人的關注,但結尾話鋒一轉,居然是一個當地某商業廣場開業的廣告。
同樣,李詠去世的新聞,甚至被蹭熱點、包裝成了綠茶抗癌的廣告。在完成KPI之後,甚至自媒體還將業績曬到了朋友圈,宣稱將去KTV紀念李詠。
對六小齡童連發兩篇詆毀文章的公眾號「皇太極在紐約」,靠著兩次詆毀的方式獲取了不少的流量。而其變現的方式也極其簡單粗暴:售賣面膜和保險。
《禮記》有云:「十目所視,十手所指,其嚴乎。」
意思很簡單:一個人的言行受到幾個人的關注,就應該受到多大的嚴格約束。一些營銷自媒體只顧流量,不惜蠱惑民眾,拚命消費名人和社會熱點事件,瘋狂占用社會公共資源,是新時代的「吃人血饅頭」。
警惕營銷號製造的「後真相時代」
2016年,當六小齡童通過百事可樂的廣告片再次回歸大眾視線的同時,在歐洲,「後真相」成為了年度熱詞。
就在這一年,特朗普正式成為了美國總統,英國的脫歐運動已經轟轟烈烈的展開。新媒體的崛起,讓民眾更容易被情緒所影響。牛津大學對「後真相」有一個專門的詞條,其解釋是:相對於客觀事實的陳述,民意更容易受情感和個人信仰的影響。
這意味著,事實本身的重要性下降,公眾更傾向於憑藉自己的情感經驗和自身的觀點看法對事件作出評判。
這恰恰給了不少自媒體「發揮」的空間。於是,巨嬰六小齡童、霸占孫悟空解釋權等文章魚貫而出。瘋狂攫取流量的背後,是自我的商業邏輯:通過廣告、商品售賣等形式變現。
一個問題是,營銷自媒體搶占了民眾的注意力和社會公共資源,但並不參與社會「公共事件」的討論,反而是只是快速消費名人、社會事件,挑動情緒並迅速商業變現。某種程度上,這是對社會資源的浪費,更是對輿論場和公共空間的搶占和掠奪。
2016年11月,就讀於日本政法大學的中國留學生江歌被閨蜜前男友陳世峰用匕首殘忍殺害。因為手段殘忍,一度成為國內輿論場上討論的熱點。
11月13日,新京報以《江歌案:先分清道義和法律責任》為題,發表了評論。全文1208字,引用報道事實部分就有376字,占據文章31%。全文通篇採用陳述語氣,文字克制,始終圍繞核心事實進行討論。但最終效果一般,中青報網站的點贊數僅為45個。
次日,知名營銷號咪蒙發表了《劉鑫江歌案: 法律可以制裁兇手,但誰來制裁人性?》的文章,全文不僅使用11個問好和8個感嘆號,還多次使用「混蛋」等還有強烈情感詞彙,甚至,文末還附有對劉世峰行刑的號召和簽名連結。這一篇文章,最終輕鬆斬獲10w+閱讀,並在全網獲得轉發。
顯然,諸如咪蒙等營銷自媒體,儘管在權威性、內容深度上並沒有傳統媒體更專業和認真,但憑藉著對新媒體傳播規律的了解,同樣獲得甚至超越傳統媒體的「注意力資源」。但這些營銷自媒體並沒有將大眾的信任轉化為社會責任,而是扭頭和商業「媾和」。
事實上,不少人已經開始反思。2018年,央視《焦點訪談》曾痛批自媒體,一些自媒體為了吸引流量,編造內容、使用驚悚標題、惡意中傷名人。並發出警告,「這些病該治治了。」
「我最大的痛苦,就是演了孫悟空,但我不是真的孫悟空。」這是六小齡童曾在接受採訪時表示。
孫悟空有七十二變,但六小齡童不是真的孫悟空,六小齡童只能提出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
「《西遊記》裡面我一看妖怪就打死了,生活里,我認為你這是謊話,我怎麼處理呢?」
參考資料:
何可以,貴圈,六小齡童:第七十三變失敗
X博士,六小齡童是時候上《吐槽大會》了
吳二棒,騰訊大家,六小齡童:其實是我們大部分父輩的樣子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OTytym4BMH2_cNUgLqVz.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