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用系列故事,告訴你一個聞所未聞的准格爾

2019-09-16   准格爾旗發布

用三十七個故事,告訴你一個聞所未聞的准格爾。紀念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周年、准格爾旗建旗三百七十周年系列文史《天下准格爾》之——

美 稷 竹 林

·王建中

湳水生竹,美稷才成為名勝。湳水深流,兩岸青竹,歷史上這一帶曾經是最適宜人類居住與繁衍的所在。青龍是生長在竹林里的一種動物,今天已不得而知其為何物了。隨著竹林的消失,這種動物也已絕跡,如今只能在史籍里猜測其模樣了。隋煬帝到榆林郡(今十二連城古城)時,郡守獻的就是青龍角。

湳水上綿百里,竹林的分布應該是很廣闊的。酈道元到美稷時,竹林很茂盛。竹子作為天然林,隨處可見。沿湳水而上,不遠就是芒干水,酈道元兩次穿越白道,曾經到過芒干水。《水經注》載:「芒干水(今大黑河)又西南逕白道谷口,有城在右,縈帶長城,背山面澤謂之白道城。自城北出,有高阪謂之白道嶺。沿路惟土穴出泉,挹之不窮。余每讀琴操。見琴慎相和雅歌錄雲『飲馬長城窟』,及其跋涉斯途,追懷往事,始知信矣。」讀這段文字,總是氤氳著一派水汽,似在竹林邊行走。

《後漢書*郭伋傳》載有并州牧郭伋到美稷的故事:「始至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道次迎拜。伋問:兒曹何自遠來?對曰:聞使君到,喜,故來奉迎。伋辭謝之。及事訖,諸兒復送至郭外,問:使君何日當還?伋謂別駕從事,計日告之。行部既還,先期一日,伋為違信於諸兒,遂止於野亭,須期乃入。」美稷既今內蒙古准格爾旗納林,秦漢時期,這裡長滿竹林。《郭伋傳》記述的竹馬故事,被作為竹林生長於北方的證據。

《史記*貨殖列傳》載:「陸地牧馬二百蹄,牛蹄角千,千足羊,澤中千足彘,水居千石魚陂,山居千章之材。安邑千樹棗;燕、秦千樹栗;蜀、漢、江陵千樹橘;淮北、常山已南,河濟之間千樹萩;陳、夏千畝漆;齊、魯千畝桑麻;渭川千畝竹;及名國萬家之城,帶郭千畝畝鍾之田,若千畝卮茜,千畦姜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等。」司馬遷將竹與棗、栗、萩、黍相併列,可見這些現在北方的物產,當時卻同生一疇,壟上共茂。

《史記*司馬相如列傳》里,司馬相如辭賦宜春宮,有「覽竹林之榛榛」之句,可見宮囿禁地竹林之茂盛。馬融《長笛賦》 「惟鍾籠之奇生兮,於終南之陰崖」之句,則是北方長竹的文學記述。郭伋竹馬的故事中,數百兒童竹馬騎來的記載,可以想見竹子的豐盛,美稷竹林應該是非常茂密的。竹馬作為一種兒童的遊戲工具,雖然是簡單的竹製品,卻可推斷出竹林資源的豐富。兒童隨手取之,執之游娛,想來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秦漢時期,西河郡美稷縣一帶山青水秀,是朝廷良好的農場與牧場,否則也不會把匈奴的十幾萬人口與幾十萬牲畜安置在這一代。

西河郡近延州,宋人沈括《夢溪筆談*異事》中載:「近歲延州永寧關大河岸崩,入地數十尺土下,得竹筍一林,凡數百莖,根干相連,悉化為石。適有中人過,亦取數莖去,雲欲進呈。延郡素無竹,此入在數十尺土下,不知其何代物,無乃曠古以前地卑氣濕而宜竹邪?」無獨有偶,幾年前,距美稷不足二百公里的包頭市,也出土了竹葉竹杆。古今出土的竹葉,佐證了北方竹林的存在,也表明竹林面積的廣闊。

東漢馬融《長笛賦》言:「盡世雙笛從羌起,羌人伐竹未及已。龍鳴水中不見己,截竹吹之聲相似。」可見,竹生北方,在漢以前並不是什麼稀奇事,習以為常而已。宋代的永寧關在黃河西岸,譚其驤主編《中國歷史地圖集》標定,金河東南路有永寧關,地在今山西石樓黃河東岸。這正與沈括記載延州、延郡出土竹化石記載一致。清代《陝西通志》曾經引錄沈括竹林化石之異事,延州、延郡,即今陝西延安地區。

據郭伋竹馬的故事,很多學者得出結論,歷史上經濟栽培竹林,分布北界有所南移,漢代以前其最北地區似在北緯40°左右,西河郡美稷恰在這一地區,現今為北緯36.5°左右。依據《夢溪筆談》有關竹林化石的記載,大致可推知,當時這一代曾經生長有天然竹林。

竹馬作為兒童遊戲用具,通常只是一根象徵「馬」的竹竿。《辭源》里說:竹馬,兒童遊戲時當馬騎的竹竿。美稷竹林,對這一地區風俗的形成也產生極大的影響,甚至衍生為一種文化,成為典故。《世說新語*方正》載:諸葛靚與晉武帝有舊,相見禮畢,酒酣,帝曰,卿故復憶竹馬之好?於是,後人就常用郭伋竹馬的典故來稱頌地方官吏。白居易《贈楚州郭使君》詩曰:「笑看兒童騎竹馬,醉攜賓客上仙舟。」唐人趙嘏《淮信賀滕邁台州》曰:「旌斾影前橫竹馬,詠歌聲里樂樵童。」 李白詩曰:竹馬數小兒,拜迎白鹿前。最著名的句子,還數李白,曰: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陸遊也說:垂老始知安樂法,紙鳶竹馬伴兒嬉。宋代周必大詩曰:卻憶兒童聚嬉戲 爭騎竹馬弄泥孩。宋代詩人劉克莊《鵲橋仙》曰:「我如龔勝,君如龔舍,拂袖同歸鄉里。共騎竹馬有誰存,總喚入、耆英社裡。蒼華尚黑,黃婆方旺,爭問翁年今幾。一門兩個老人星,直看見、孫兒生子。」詩人的吟誦不絕如縷,與竹馬相關的詩詞不下百首,成為中國詩歌和文化史上的千古絕唱。

《現代漢語詞典》說:竹馬,兒童放在胯下當馬騎的竹竿。一種民間歌舞用的道具,用竹片、紙、布紮成馬形,可系在表演者身上。但不論有多少種說法,最早記載竹馬故事與風俗的文字,皆出自《後漢書*郭伋傳》。美稷這片美麗的竹林,不僅成為中國歷史上氤氳著文化嵐氣的青青之林,也是黃河流域物產與氣候的象徵物。倘若沒有美稷這片竹林,中國北方就找不到曾經生長竹子的佐證。仿佛一枚通透的化石,美稷竹林也便是歷史的風景,文化的道場了。

地名是凝固的歷史。湳水、美稷、竹林,這些美好的事物與意象,聚於一處,實在是世上極其燦爛的一幕。准格爾旗龍口鎮的大口村有一古老的地名曰「竹樓脊」,形象的詮釋了美稷竹林的存在。

湳 水

湳水現在幾乎沒有人知道了。漢代時,湳水是一條美麗的河流。若不是酈道元先生,這條美麗的河流恐怕就留不下名字,也留不下一點痕跡了。湳水的著名其實是因了兩座著名的縣城,一座是美稷縣,另一座是富昌縣。

漢代取名皆古樸,顧名思義,美稷因盛產黍稷而馳名,為西漢時名縣。所產黍稷為貢米,設驛吏,專貢龍庭。驛路馳煙,孳貨桑田,至新秦中時始,二三百年間,便成富庶之地。南匈奴歸漢,朝廷將南匈奴部屬安置在美稷縣一帶,美稷縣成為南匈奴軍事、政治中心,民族融合加快了地區發展,美稷遂成漢代重要的邊關要隘。富昌縣是西河郡的郡治,漢代最富庶的地區之一。西河郡曾設西河農令,置鹽官,一時成為統領各郡之首的要治,富敵關中。富昌城闊雉高,城堞飛雲。河水至城下而過,青竹碧水,舟楫臥波,桅棹帆影,一時商賈雲聚,名士雅集,成漢代勝景。

湳水兩岸,茂密的竹林層林疊翠,碧水上綿百里,下延百里,入黃河,這一地區為丹霞地貌區,俗稱蓮花辿,錯點丹青,亂洇赫色,沿綿百里,竹林連水,碧野遮綠,是個百獸出沒之地。通往郡縣各地的官道皆隱沒在修竹茂草之間,青巒翠岡,田疇盈綠,稷美天下。湳水兩岸因盛產青龍角而為龍庭關注,備受天下青睞,直到隋唐時期,青龍角一直是貢品,與盛產的美稷一同為朝中極品,物華天寶,極富盛名。這兩個西河郡最富庶的縣,一個在湳水中游,一個在湳水下游。湳水流域出土的文物眾多,大多為新舊石器時代之遺存。最早發現的楊家灣古人類遺址,不僅出土了彌足珍貴的骨針,也出土了大量的巨型哺乳動物化石。最著名的當屬披毛犀了。這種巨型的動物化石,遍布湳水兩岸,成為內蒙古地區化石儲量最豐富的地區之一。恐龍化石的數量也很驚人,本地人采一種名為土龍骨的化石,一度曾是當地人最重要的副業收入。

水是文明的源頭,湳水流過的地區,是文化遺存最為富集的地區。清代時,沿湳水的沖積灘地,曾是鄂爾多斯南緣最好的草地。漢代的并州牧郭伋到美稷縣公幹,在野亭偶遇一群小孩,小孩皆騎竹馬,郭伋與美稷小孩相約信守諾言的故事,是中國歷史上最為著名的誠信典故。成語竹馬迎伋就源於這個典故。青梅竹馬的故事,也與這一地區有著淵源關係。

許多學者曾指出,中國古代北方曾生長著竹林,最有力的證據便是郭伋竹馬的典故。最早記載竹馬風俗的文字,也是這個典故,因此,美稷又被稱為竹馬遊戲與風俗的故鄉。富昌曾出土鄂爾多斯青銅器中最著名的盤角羊與臥式羚羊,是鄂爾多斯青銅器的代表文物,地標式器形,聞名遐邇。富昌出土的西河農令印,表明早在漢代,這裡的農耕文明已處於非常發達、成熟,甚至領先的時期。朝廷設農官管理這一地區的農耕生產,說明西河郡地區已成為國家重要的農墾區。南匈奴沿湳水兩岸牧馬遷徒,牛馬布野,短短几十年間,便恢復生機,控弦之士達二十萬之眾,這表明湳水流域有充足的農業與牧業資源。鄂爾多斯青銅器出自匈奴人之手,雖然受到中原文化的影響,但主體造型與文化卻與中原迥然不同,有鮮明的草原文化特徵,是匈奴文化的重要物證,也是這一地區文明形態的見證。

西河郡在漢代的地位舉足輕重,朝廷極為重視這一地區的管理,曾有過遷徙郡治的舉措。南匈奴未駐牧這一地區時,郡治富昌,南匈奴庭駐美稷後,郡治遷往平定。美稷至富昌僅四十公里,均在湳水東岸。湳水出美稷城不遠,其實已是下遊了。湳水延出富昌後,很快便匯入黃河,在這麼短的距離,設兩個縣域,足見這一地區的富庶。現在湳水流域,被稱為黃甫川流域,是一條著名的水土流失長川,曾開展黃土高原水土流失治理實驗。千溝沉落,萬壑崛起,很長一段時間已看不到一點山青水秀的模樣了。山巒層疊,蓮花盛開,是蓮花辿最為典型的地貌,「腰系五色帶,海涌丹青出」,是後世詩人極形象的概括。

酈道元在描述湳水的時候,卻與湳水岸邊的「蓮花辿」地貌失之交臂。不知是何緣故,隻字未著。酈道元先生《水經注》里的山川地貌蘊藉了許多人文故事。君子津的故事便是他保留下來的。美稷城是湳水岸邊最為著名的民族融合之地,故事極為豐富,酈道元寫湳水時,卻僅僅三十餘字,實在令人遺憾。不是湳水不夠著名,也不是湳水不夠美麗,實在是湳水胡風太盛,這是不是讓酈道元先生筆下有忌諱呢,已不得而知。

湳水確實是一條浸潤了胡風的水流,穿越時空,匈奴兄弟的背影就清晰地映在河水上。至今,湳水流域依然保留著許多胡風、胡禮、胡俗。上世紀70年代,湳水流域的河川道上,常常可以見到頭戴氈帽、身穿羊皮襖、腰系紅腰帶、疊著大褲襠、腳穿長筒氈靴的趕車漢子,車上坐著趕集歸來的他們的祖父母,面目似有胡相,高鼻深目,操一口方言極重的語言,胡氣很重,猶存古人遺風。他們使用的一種汲水工具,是牛皮縫製的水斗,馱在驢身兩側,一桿長鞭是柳條或楊樹條,仿佛移植到他們手中的樹,他們吼得一口漫瀚調,詞彙亦農亦牧,亦胡亦漢,遺風甚重。很多學者指出,這與匈牙利詩人裴多菲吟唱的匈牙利民歌極為相似。

「駕」這一聲喚牲畜的吼聲,與匈牙利人頗似,為湳水流域和陝北地區獨有,而歷史上這一地區就是匈奴人的故地。

「得兒抽!」這一聲喚小毛驢的吆喝,據說也是匈奴語,大概只有湳水能聽得懂了。

勝州令

詞的靈魂潛藏在詞牌中,每個詞牌都有著動人的意蘊與出處,甚至隱伏著感天動地的人生故事。歷史的風華與沉埋,人文的厚重與飄逸,山川的靈秀與深遠,都出沒於詞牌的韻律蘊涵中。

勝州令也不例外,邊塞大漠、胡天胡地影響了勝州令的氣質;千年的金戈鐵馬、風花雪月浸潤了勝州令的風骨;萬里長河、雄關漫道彌散著濃郁的漫瀚清韻。

勝州的綺麗、迷幻、傳奇、妖魅、邪情、俠風、劍膽、琴心、義舉、柔骨、狐氣,賦予了勝州令光怪陸離的表情。

鄭意娘本來是一位虛構出來的媚娘,一首《勝州令》,穿越時空,落在典籍里,占據著文學史的寶貴空間,使多少大詩人黯然失色,這樣的詩詞傳奇,中國歷史上絕無僅有,也便是文化的千古傳奇。

《勝州令》為四段二百十五字,第一段十一句七仄韻,第二段十一句六仄韻,第三段十句五仄韻,第四段九句四仄韻:

杏花正噴火。朦朦微雨,曉來初過。夢回聽、乳鶯調舌,紫燕競穿簾幕。垂楊陰里,粉牆影出鞦韆索。對媚景,贏得雙眉鎖。翠鬟信任嚲。誰更忺梳掠。

追思向日,共個人、同攜手,略無暫時拋躲。到今似、海角天涯,無由得見則個。番思往事上心。向他誰行訴,郄會舊歡,淚滴真珠顆。意中人未睹,覺鳳幃冷落。

都是俺嗏錯。被他閒言伏語啜做。到此近、四五千里,為水遠山遙闊。當初曾言,盡老更不重婚,卻甚鎮日,共人同歡樂。傅粉在那裡,肯念人寂寞。

終待把、雲箋細寫,把衷腸、盡總說破。問伊怎下得,憐新棄舊,頓乖盟約。可憐命掩黃泉,細尋思,都為他一個。你忒煞虧我。

勝州令詞牌綺麗迷情,與宋詞曲牌中的婉約詞一樣,源於鄉愁羈旅的寂寞情懷。女人總是情詞不斷,吟詠蹉跎。勝州令兼具哀婉惆悵的意境,獨領詞風,低回吟哦,一嘆三折,這還要從勝州這個地方說起。

勝州獨領風騷是在隋唐時期,一度曾經是中國北方的最大州城,繁華褪去,昔日的輝煌已被黃河的濤聲湮沒,曾經有過的無與倫比的顯赫名聲,也消失在斷沉的城垣中。儘管如此,這裡依然彌散著華夏文明史上最強烈的人文氣息,也是邊塞詩中最值得濃墨重彩渲染一筆的地方。通往勝州的路,從漢代開始,就是一條詩詞歌賦之路,到了唐代更是一條唐詩之路。

昔日漢軍與匈奴、突厥的主戰場,時時會有聲聲駝鈴、陣陣羌笛溢出城廓,策馬奔騰抑或狼煙四起,碰撞與融合也深刻上演。蔽日煙塵散去後,廣闊無垠的春草地上,瀰漫著胡馬尖利的呼嘯,大河滔滔,一折九曲的濤聲,帶走了田園上最後一縷霞光。

勝州城裡,胡風蕩蕩,農桑恬恬,遊牧與農耕的交響與絕唱穿越時空,經久不倦,此消彼長。鄭意娘在這樣的地方誕生、演繹、傳奇,都與這一方水土深深結合在一起。

勝州令是詞牌曲中的一個插曲,愁苦幽怨、無盡感傷,與邊地壯闊、荒涼、苦寒、寂寞、孤獨相契合,那戎客是一群鐵骨錚錚的壯漢,金戈鐵馬,赫然屹立在滔滔黃河岸邊;城雉之上,面目凜然地凝望著遠方,一寸疆土一寸鐵血,浩然正氣,天地悠悠。

看似平靜的河曲之地,蜿蜒著柔和曲折的波紋,仿佛在向人們吟唱它的鄉愁。女人與邊塞絕緣,日月輪迴,邊草窮秋,總是在女人身上留下的凋落的刻痕。皺紋就是一副刻骨銘心的相思圖。聲聲管弦中,女人翹首企盼,渴望楊柳輕拂的橋邊有她的思念歸來。塞上玉笛橫吹,壟上梨花飄零,女人獨倚機杵,惆悵無言。

萬里關河,滿目誰親?

因茲舉事闌珊,無成於邑而卒。夢斷南窗啼曉烏,新霜昨夜下庭梧。不知簾外如珪月,還照邊城到曉無。這勝州那堪清愁,一曲《勝州令》,千古離人淚。

為悲情而生,為離愁而唱,猶如浩浩蕩蕩的黃河水,流去了邊關冷月,度盡了千里嬋娟,添了詞家惆悵,倦了女兒柔腸,涼了羅衣曉窗,這曲牌如何不蹉跎?!

期編輯:王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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