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述人：靜航， 女，70歲
一直以來，很多姐妹都挺羨慕我。丈夫比我大12歲，寵了我一輩子，都沒讓我下過廚。女兒嫁了個老外，兩個混血外孫女漂亮又聰明，我和老伴也移民墨爾本，看起來，生活得洋氣又和諧。
然而，最近，我卻越來越苦惱——
01
今年我70了，「養老」對我來說已經是一個繞不過去的話題。
儘管在十多年前，我和老伴就開始考察我們城市和周邊的養老院了，就是想安排好自己人生的最後一站。想不到，臨了、臨了還是措手不及，糾結惆悵！
十幾年前，獨生女兒在澳大利亞讀完大專後就找了個老外結婚。接著就是生孩子。
女兒生完了大妞又生二妞，當上了全職媽媽。我和老伴就當了全年無休的保姆，還要隨叫隨到。
這完全打亂了我們老夫妻的正常退休生活，我們還沒來得及欣賞養老路上的風景，就處於臨戰狀態時刻聽從女兒調遣。
因為女婿是老外，很少能得到他家人的幫助，我和老伴就成了她家排憂解難的主力軍。
每年我和老伴來往澳洲七、八次，不僅機票是我們自己掏就連生活費我也以買禮物的形式大差不差地補償給他們。
這麼做的目的就是我要讓女婿感受到，雖然女兒沒有工作，雖然我們依靠退休金過日子，腰杆兒還是挺得很直的！
我們家大妞三歲的時候，女婿說我們來來回回飛得太辛苦了，加之我們的年齡漸漸增大他也不放心，不如讓我們一起移民澳洲，一家人共享天倫。
我挺感動，但慎重地說，女婿看到的只是我們現在能動的一面，到我們不能動的時候，你們就會嫌棄我們了。
女兒堅定地說，不會的，我老公是個十分縝密的人，這是他論證後的決定！這個家是女婿說了算，我們能怎麼樣呢？
我走到家門口的大草坪上，坐在椅子上思索了很久。
我勸自己：國外再寂寞、再不方便那也是和孩子在一起，即便到後期老到需要女兒照顧的時候，也是在親人身邊。
孩子是自己釀的酒，不管是什麼味道都得喝下去！
想好後，我就回家在移民申請單上籤了自己的名字。老伴卻一個勁的推脫不想簽。
我把老伴拖到一邊強硬地說，今天你簽也得簽，不簽也得簽！你得給女兒一個面子！老伴賭氣地簽了以後把筆一扔，掛著個臉走了。
自從簽了移民申請，老伴卻好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他整天嘀咕的就是，在這裡像是坐牢，不會開車出不去；周圍都是洋人沒法交流；每天都做著同樣的事還沒有麵食吃......
每天晚上當兩個孩子都睡著了以後，他房間的燈總是亮的、手機聲音也開得老大，每次都是我提醒他後才關小。
明明告訴他不要把鴨子骨頭給狗吃（因為狗被鴨骨頭卡過，到寵物醫院取出很受罪）但我仍然看到他打開側門，一碗鴨骨頭直接扔了出去……
更想不到的是，一天我看到他拎了一把菜刀就奔後院去了，當時，我以為他去搞他的自留地了也沒在意。
後來，我到後院一看：傻了！他生生地把女兒家長了很多年、修得圓圓的球形樹從中間砍出了一個大洞！
我氣得罵他：你個老東西，發什麼瘋？女兒看到後也氣得不輕！女兒說，當初買房子的時候這棵樹就是另外作價的，價格還不低。
倒是一旁的女婿說，算了算了，樹砍了還會長起來的！以後讓公公在裡面蓋個小木屋給孩子們玩。
從那時候起，我懷疑老伴的腦子是不是出了問題？沒事去砍樹幹嘛？
02
哪知這只是前兆，後來他竟然發展到要和我離婚的地步！
事情還是要從女兒身上說起。
我們家二妞出生不到半歲的時候，女兒就考上了全日制醫科大學，她要完成她的學業，這樣在孩子上幼兒園的時候，她便可以出去工作。
女兒的選擇我全力支持！一個女人要獨立，要有養活自己和孩子的能力。
她常常私底下跟我說，媽，儘管我先生很民主也十分尊重我，事事都和我商量，但最後拍板的還是他。
比如讓你們移民的事只有他能擔保，因為我沒有收入。所以我暗下決心，等孩子脫手後我一定要去工作！
我支持她說，趁我和你爸現在還能動，你趕緊先把學歷拿下。
的確，女兒很辛苦，她白天要上課、晚上要寫論文、夜裡要奶孩子。
女婿也不容易，他努力工作養活一家人同時還在讀研究生。這麼個現狀，你說我們能不拚老命幫他們帶孩子？
白天我要全力看好老二，晚上我還要帶老大睡覺，至於老大夜裡突然爬起大哭、講我聽不懂的外語、陪她數星星那都是常態。
為保證體力，二妞白天睡我也跟著睡，夜裡和大妞耗完精力後，吃了安定接著睡。
老伴也很給力，家裡亂七八糟的事都是他，那麼枯糙的循環，他也煩透了就想早早回國。
這天女兒回來高興地對我說：「媽，我還有一個學期就畢業了，畢業後政府出錢，指定個醫院安排我們畢業生工作一年，這樣就能取得工作資格。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你和爸爸要在這裡幫我一年半。」
說完她搖著我的手臂撒嬌地說，媽媽你得支持我哦！」
我無可奈何地點點頭看著她，半開玩笑地說，所以你老公就縝密地計劃了我和你爸的退休生活？
女兒費了這麼大的勁在讀書，為的就是要自食其力，我不幫她行嗎？
簡言之，我在她就能自強！然而，老伴一聽嚇壞了，他不停催我買回國的機票。
我說，你急什麼啊？要等女兒放假的時間定下來才能買票啊？他嘟嘟囔囔地走了。
今年5月，我們終於可以回南京了！飛機艙門打開的那一刻，我感覺到老伴的步伐快了起來，甚至還來了一截小跑。
回到家，他美滋滋地彈著人民幣說，這才叫爽！在國外，即便手裡拿著外幣，在我手上就如同紙一樣，沒勁！
可現在，我們又要飛墨爾本了，老伴的脾氣變得越發不可理喻。每天一大早就起來弄得叮噹亂響，飯菜也燒糊了，還時常甩臉子……
我想，他應該是得了「移民恐懼症」！
這天要買機票了，我問他買幾點的飛機合適？他突然甩過來一句，要去你去，我是不去了！我尷尬地楞在那裡，噎得硬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他接著又說，你看你多好啊，女兒稀罕你，女婿尊重你，你當然要為他們服務到底了！
我火了，反問道：女婿對你不好嗎？家裡開派對，他先給你送上一杯紅酒，吃菜的時候總往你的碗里夾菜，大樹砍了都沒吱聲！
老伴突然激動起來高聲地說，不要提砍樹，我都不知道我為什麼會砍樹？我更不知道我哪來那麼大的力氣去砍樹的。我是憋屈，我是悶的，再去女兒家我肯定要瘋的！
我一步竄到老伴面前不相讓地說，那怎麼辦？你讓我一個心臟裝著三根支架的人去玩轉女兒一家子？你現在怎麼這麼矯情？！
老伴憋紅了臉說，好，你要去，行！我們就離婚！
「離婚」？幾十年夫妻，一直對我愛護有加的男人要同我離婚！為了不去國外幫襯女兒竟然敢跟我提出離婚！我口不擇言地大罵了他一頓。
說完，我進了我的房間，把房門重重一關，在網上就訂下了一張我去國外的機票。
03
正在我和老伴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養老院來電話了，讓老伴後天入住。
這個養老院是以前我和老伴看中的最滿意的養老院，價位適合工薪，軟體硬體都十分完善，就是床位十分緊張！
一通電話讓我和老伴的吵架戛然停止。怎麼辦，老伴不肯去澳洲，我只能在極其複雜的心情中收拾著老伴入住養老院的東西。
我把這個消息立刻告訴了女兒，女兒沉默了，說先讓爸爸住一段時間看看是否適應，說不定他不適應改主意又來了呢？
老伴入住養老院的日子裡，我天天拖著家用購物車，上汽車轉地鐵再轉汽車，每天來迴路上要四小時。我給他送被子、床單讓他有睡在家裡的感覺；送他愛吃的排骨、烏魚湯和小菜。
我還給他送了四季的衣服，就怕萬一，他回家找不到。
最近，女兒來電話充滿了自責，她說，就是因為她讀書，才讓爸爸提前進了養老院！尤其在和爸爸視頻的時候，當大妞、二妞喊「公公」的時候，她就躲到一邊去沉默。
說實在的老伴進養老院我也捨不得，但我獨自出國，老伴大我12歲，發展中的腦梗都不允許把他獨自留在家裡，所以，養老院就是他目前唯一的去向。
我對鄰居說老伴到我哥家，兩個老頭搭夥過日子了。我封鎖了消息，不讓一個人來探望，我要獨自消化這個決定給我帶來的後果。
尤其是當我回到空蕩蕩的家，舉目四望的時候，到處都有老伴的痕跡：
陽台上工具箱裡每件工具上都留下了他的手印，看著他買菜的大包包，結婚幾十年都不買菜的我現在拎起來覺得尤其沉重。
就連我現在在微風吊扇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習習微風仿佛是老伴在說，舒服吧！
現在，老伴暫時可以去養老院，那麼我呢？我又該何去何從？
三年前我心臟的三根主血管都堵了，其中一根堵了百分之百，醫生說只有一條線的血液在流動，可謂是命懸一線了。
現在，女兒變得也越發謹慎起來，現在每天早上或晚上女兒都會必打電話來問個好，就怕我一個人在家有什麼不測，或者永遠醒不來了。
我自己也格外小心，現在的我上下公交、買菜購物我都靠邊慢慢走，家裡、包里、身上到處是硝酸甘油以防意外。
很多人也許會說，人在養老院可以安心，但那是基於老伴他現在還能動，一切都好說。
而且，一旦我8月飛去女兒身邊，那意味著到那時，老伴玩不轉手機，身邊連個交養老院費用的人都沒有。
隨著老伴的衰老，他會漸漸地從自理區移至半護理區，然後移至全護理區，最後……
說實話，我自己年齡越來越大了，又是高危病人，老伴不能幫襯著，我在國外帶娃每天都是憑著一口氣吊著。
我要不去幫女兒，女兒的學業荒廢了，她便又會打回原形，變成個全職媽媽；她也不可能丟下丈夫，帶著兩個孩子回國，來照顧我們這一對糊塗老人吧？
所以，我該在哪裡養老，真是個棘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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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靜航
編輯 | 妖兒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