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上映就被撤的紀錄片,困在2元一晚「女子宿舍」的人,失蹤了?

2020-11-17     Sir電影

原標題:沒上映就被撤的紀錄片,困在2元一晚「女子宿舍」的人,失蹤了?

尋人啟事。

十年前,發生了一場「失蹤」事件。

吉林電視台記者戚小光歷時五年,拍下了一部叫《女子宿舍》的紀錄片,豆瓣9.6,760人評分。

但這760人,其實並沒有看過片。

2010年,戚小光在網上放出過預告片:

兩個女人哭著抱在一起,互相訴苦、彼此慰藉;一對被拋棄的母子,孩子跪在地上對跟前的人說:「管管我吧。」一個女人在鏡頭前自述,「自己要挺住」.......

但很快被撤,再也沒有下文。

最接近它原貌的,是鳳凰衛視《走讀大中華》的一期節目《女子宿舍實錄》。

僅有35分鐘。

簡單的走訪和對話,讓沉重的苦難露出了冰山一角。

01

吉林,長春,某勞務市場附近。

黑漆漆的胡同里,分布著20多家「女子宿舍」,住宿一晚只需2、3元。

這麼便宜的旅店,到底是誰在住,又是怎麼經營的呢?

在經營最久的一間女子宿舍里。

鏡頭記錄下了這些情景——20多人擠在十多平方米的公寓里,床褥像是從來沒有洗過,蟑螂臭蟲也隨處可見。

記者問了其中一位婦女,家在哪裡,或是為什麼會住在這裡?

對方覺得這個問題顯然太過荒唐:「哪有家?有家誰在這啊,熱坑頭不好嗎?」

她說,「一想到這事眼淚就來了。」

只見她一邊啃著水果,一邊笑起來。

住在裡面的,是一群無家可歸的女人,這是她們唯一可以安身的避難所。

方淑珍今年58歲了,在這裡一住就是8年。

記者的採訪中,她經常說的一句話是:

「現在沒有眼淚了,不像早些年那眼淚嘩嘩的,都哭乾了。」

她每天的伙食是一塊錢的花捲、鹹菜,有時再花一塊錢買點豆腐腦,補充補充「營養」。

年輕時候的方淑珍很漂亮,不到20歲時就嫁給了同村大他13歲的男人。

但丈夫吃喝嫖賭,拳腳相加。

直到她48歲那年,丈夫把她攆了出來。

待在農村48年,從未來過城市的她,「那時候經常迷路」。

為了生存,她做過很多工作。

剛開始是跟著工程隊做倒水灰,但兩年後,體力跟不上了,工隊嫌棄她老了,也不要她了。

後來就是在托老所照顧幾十個老人,端屎端尿,做別人不願意做的事,老人們都很喜歡她。

王淑芹,也是年輕時早早地嫁給了一個家暴的男人。

她這樣形容,當時丈夫抓住她的辮子,往地下一摁,就是一頓打。

現在她的脖子左右搖動的時候,就會嘎嘣一聲。

王淑芹在34歲時和這個丈夫離婚了,兩個兒子都留給了前夫。

36歲時她嫁給了另一個男人,結婚1年生了一個孩子後,丈夫卻跟她離婚了。

王淑芹後來回到娘家,找了一間臨時蓋的房子,和兒子相依為命。

種地,帶孩子,都是她一個人。

由於無暇看管,兒子扒倒了燒水壺,燙得身子疼,每天都痛得哇哇叫。

但是她又沒錢上醫院給孩子買藥。

有人就給她出了主意:把孩子抱到菜市場,讓一人給一塊錢,給孩子傷口上糊上點藥。

到了7歲時,兒子就已經會自己做飯,帶到田間來和媽媽一起吃。小學沒讀完,就到城裡打零工了。

因為貧窮,因為遭到家庭的拋棄,這群悲苦的女人把女子宿舍當成了家。

2元,是她們僅能支付的價格。

02

女子宿舍的老闆娘名叫孫世清。

外號孫二娘。

手機充電要交5毛,洗臉的自來水要控制水流,大家說她掉進了錢眼裡。

但孫二娘說,她們是打工的,自己是給她們打工的。

20個人,每人2元,一天也就40元。

這裡沒有服務員,她一個人打點這裡,搞衛生刷廁所。

一天24小時也擠在這裡的小床鋪上,和這裡的住客一樣同住同吃。

孫二娘在鏡頭前笑著說:

「大家都一回事,都是打工的。」

與其說這是她的營生,倒不如說是「家」一樣的存在。

孫二娘這家公寓從她48歲一直開到58歲,一開就是10年。

她也和這裡的女人一樣,有著辛酸的過往。

年輕時,丈夫跟別的女人好上了,她選擇了離婚。

就在這裡的勞務市場,她靠擺攤賣香煙,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

當時在擺攤賣煙的她,遇到了很多有困難、單身的女人。

於是她就開始尋思開一家店:

「她們還能陪我嘮嗑,我還能照顧她們,那多好。」

雖然在宿舍里事事摳門。

但這裡的住客依然喜歡她。

孫二娘看到宿舍里的姐妹找不到工作,或者就這樣躺著時就急了。

這裡人脈比較廣的她,就經常帶著姐妹們出去發發小廣告,幫她們賺點吃飯的錢。

但是有人沒錢看病向大家借錢時,孫二娘又是最大方的。

「不管咋的,咱們得活下去。」

孫二娘是女子宿舍里最讓人羨慕的人了。

起碼她有個家。

辛苦拉扯大的兒子有工作,結了婚,夫妻倆住在一室一廳的房子裡,平時對她還很孝順。

孫二娘的兒媳,最初也是女子宿舍的住客。

她說:

這麼說,人窮吧是好事

因為啥呢,她會過日子

每一個住女子宿舍的人都有自己的苦,但她們選擇來這裡,多少都還有一點對生活的希望。

哪怕在僅有的一個床位里,還會掛著幾個氣球,或是貼上幾張海報。

她們相互之間也會傾訴自己的不幸,儘管也幫不了彼此什麼,但說出來心裡總會舒服很多。

哪怕沒有了家,哪怕人生支離破碎。

女子宿舍里的人,仍在努力抓住僅有的一點溫暖和圓滿。

03

每天的生存,對於女子宿舍的住客來說已經是極限。

至於出路,她們不敢多想。

宿舍里有一個老奶奶,在這裡住了很長時間,平時靠撿廢品交房租。

她一直說不清自己的家在哪裡,但是又很想自己的女兒。

背後有什麼故事,誰都不知道。

《中國青年報》里,還寫過一個又老又病的老人。

當她坐在勞務廣場上等著派活時,突然就歪下去,死了。

中年女性或許還可以靠著自己的勞動力,或是靠「嫁人」的方式獲得一個家。

但上了年紀的老人,幾乎沒有出路。

她們是這個社會的淪落人,有的人停泊至此相互慰藉,有的人只能像候鳥一樣匆匆而過。

老闆娘看得很清楚,這個宿舍的絕大部分女人是沒有出路的,她們被親人拋棄、無房無地、年老色衰、沒有技能、沒有社會保障,有的出現精神問題,她們僅剩的是,日漸稀薄的力氣。

她早就想好了這些走不出去的老女人最後的路:給救助站打電話,給110打電話。

這些失去娘家支持,被丈夫拋棄,又不被子女贍養的女人。

在社會中,像一根根孤立無援的稻草。

但即使無以依靠了。

她們仍然還有要背負的東西。

方淑珍的大兒子生活困難,小兒子重病在身,還欠了10萬元的債務。

因為小兒子病發,她回去幫忙干農活,但卻被兒媳嫌棄,趕出家門。

回到了女子宿舍後,她因為心情鬱悶幾個月沒去工作,生活更加窘迫。

一次大兒子來找她,她知道,能夠讓兒子大老遠跑來的,不是想要看望母親,還是為了錢,為媳婦看病。

方淑珍說自己沒有錢了,但還是掏出了100元「巨款」。

王淑芹與前夫所生的兩個兒子,一個在監察局上班,一個是局裡的幹部。

她說,兩個兒子掏錢幫幫自己,也就是一頓飯的事。

但兩個兒子幾乎從來沒有過表示。

因為長期在水田地幹活,被農藥浸泡,兩個手掌受潮,常年發紅。

在一連一個人擦了6層樓的玻璃後,她的手疼痛難忍,無法繼續工作。

只能找兒子打電話借點錢上醫院買點藥,但兩個兒子還是互相推脫。

「我說我要死了

後來就讓他開車給老二捎的錢

完了老二也沒給打

沒打又是好幾天

我這手實在是疼啊 疼得不行了」

當被問到,這個節目將會在電視上播出,不擔心兩個兒子被大家知道他們是這樣的嗎?

王淑芹說:

「他生氣就生氣,隨他便,事情就是這麼一回事。」

她的小兒子,現在在飯店干廚師,一個月工資一千多塊錢。

雖然日子過得緊巴巴,但他不忍心看母親繼續住在女子宿舍,給母親租了一間房,房租每月300塊錢。

王淑芹感受到了久違的幸福,她向記者介紹自己的新「家」——一個人住一間房,有空間放自己的東西,有電視機和電飯煲。

她對生活仍有期盼。

王淑芹現在想找個老伴,想要有自己一個真正的家。

曾在《中國青年報》報道和紀錄片預告片中出現的一對母女,張艷秒和王芳。

她們曾經一起住在女子宿舍里。

張艷秒曾經在宿舍里,像個「祥林嫂」一樣,逢人就哭訴自己的悲慘過往:

離婚、被打、亡夫、子女不孝順……

對於自己的一生,她有一個比喻,聽起來生動又讓人悲哀——「像腌漬的爛白菜」一樣。

當年的王芳17歲,少女一般的年紀,勞務市場的香餑餑,也有很多男人瘋狂一般追求她。

那時候的她,總覺得自己和媽媽、和女子宿舍里的女人都不一樣,「知道嗎,我跟媽媽是兩種人,我們走的是兩種路,她屬於那個宿舍,我不是!」

女子宿舍里的人,都找到自己想要的歸宿了嗎?

今天還會有什麼樣的人,繼續走進2元、5元、10元的宿舍?

和《女子宿舍》一同失蹤的。

是廣袤而又無名的,野草一樣自生自滅的人生。

十年之後。

我們仍然難以直視她們。

她們的苦難、頑強與善良,讓人沒法不滿面羞愧。

就像導演說的,《女子宿舍》是讓你發現——「喔!那多像我的母親、姐妹、外婆、姨媽。」

本文圖片來自網絡

編輯助理:小津安4郎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I5tH1nUB2uKmW_kO_dA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