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6月7日,文學大師福斯特在英格蘭考文垂去世,今天是他逝世的50周年。在他的一生中,出版過六部長篇小說、兩部短篇小說集、幾部傳記,發表過一些評論文章。他的長篇小說幾乎都是反映英國中上層階級的精神困頓,在每部作品中主人公都試圖通過掙脫社會與習俗的約束來求得個人解放。福斯特文風清新淡雅,作品中雖然人物的個性很容易把握,但命運的安排往往出人意料,卻又鋪敘自然。
為了紀念這位大師,美國文藝學院設立了E.M.福斯特獎,獎金兩萬美金,以資助愛爾蘭或英國作家赴美訪問。謝默斯·希尼(《開墾地:詩選1966—1996》作者)、科爾姆·托賓(《黑暗時代的愛》作者)、凱特·阿特金森(《生命不息》作者)都曾榮獲該獎項。
(E. M. 福斯特,卡林頓 繪)
福斯特少年時代與《霍華德莊園》
福斯特出身於英國倫敦的一位建築師家庭,父親早亡。少年時代,福斯特過得並不愉快,肯特郡唐布利奇學校的經歷促成了他對英國中上層社會的反感,這在他後來的作品《霍華德莊園》和《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中都有所反映。
(出自人文社2009年「福斯特文集」)
《霍華德莊園》(節選)
E. M. 福斯特著
蘇福忠 譯
「熱愛詩歌會有什麼好處嗎?」
「是的,是的。德國總是在留心美好的東西。德國也許由於愚蠢丟掉了美,或者曲解了美,但是德國總是會把美引進德國的生活,而且我相信,美最終還是會到來的。我在海德堡碰到一個胖乎乎的獸醫,他反覆念誦一些佯裝多情的詩句時,他的嗓子嗚咽得不成聲音了。我一聽就想笑——我呢,從來沒有吟誦過詩歌,不管好詩還是壞詩,我用不著記起一句半句的詩文來激勵自己。我的熱血在沸騰——哦,我有一半是德國人,這歸因於愛國之心吧——尤其當我聽見普通島民對日耳曼人的所作所為吹毛求疵的時候,不管是博克林還是我的那個獸醫。『哦,博克林,』他們說,『他追求美呀,他只不過是把諸神弄到大自然里而已。』博克林當然追求美,因為他想得到一些東西——美,還有別的所有漂流在這個世界的不可捉摸的饋贈。所以他的風景畫沒有成功,而利德的風景畫獲得了成功。」
「不敢苟同。你呢?」年輕人說著,轉向威爾科克斯太太。
她回答說:「我認為施萊格爾小姐樣樣事情都講得頭頭是道。」她的話音一落,猶如給這場談話潑了一瓢冷水。
「哦,威爾科克斯太太,說些更中聽的話吧。你說『樣樣事情都講得頭頭是道』,這話中有話,分明是一種怠慢。」
「我沒有這個意思。你最後講的那些話,我很有同感。一般說來,人們是不大喜歡德國人的。另一類高論,我早就想聽聽呢。」
「另一類高論?這麼說來,你是真的不同意了。哦,天哪!把你那方面的高論說給我們聽聽。」
「我哪一類高論都沒有。不過,我的丈夫——」她的聲音變得輕柔起來,潑下的冷水越來越冷了——「對歐洲大陸簡直信不過,我們的孩子都隨他。」
「理由是什麼呢?是他們覺得歐洲大陸狀況很糟糕嗎?」
威爾科克斯太太不知道理由;她對種種理由很少留心。她不憑理智辦事,甚至反應也不機敏,奇怪的是,她居然還具有不同凡響的見地。瑪格麗特和她的朋友大都在漫無邊際地談論思想和藝術時,卻始終感覺到一種人格超越了他們,使他們的活動相形見絀。威爾科克斯太太為人不刻薄,甚至不會品頭論足;她親切可愛,開口說話不失體統,不會苛刻。但是,她與日常生活對不上焦點:或者她,或者日常生活,總有一個是模糊的。到了用午餐時,她好像比平常偏離焦點更遠,接近了劃分日常生活和一種也許更重要的生活的那條界線。
「不過,你應該承認,歐洲大陸——看樣子談及『歐洲大陸』就是在賣傻氣,但是歐洲大陸的任何一部分只能是歐洲的一部分,一點不像英格蘭。英格蘭是獨特的。還是再來一塊果子凍吧。我要說的是,歐洲大陸對各種觀點懷有興趣,不拘好歹。它的文學和藝術有一種我們權且稱之為怪癖的東西,與文學和藝術息息相關卻看不見,而且這種怪癖甚至不惜通過頹廢和矯情來發揚光大。在英格蘭,行動的自由更多些,但是為了思想的自由,到官僚政治的普魯士去好了。在那裡,人們行為謙卑,卻討論各種十分重要的問題,而在這裡,我們認為我們自己完好無缺,碰不得的。」
「我不想去普魯士,」威爾科克斯太太說,「甚至不想去看你描繪的那幅讓人心儀的景色。我已一大把年紀,學不會謙卑地討論問題。我們在霍華德莊園從來不討論任何東西。」
(1985年《看得見風景的房間》電影海報)
自由愛情的歌頌和知識分子的良知與膽識
福斯特一生遊歷廣泛,這種經歷給予了他不少啟發和思考。英國女作家維吉尼亞·吳爾夫說他「把小說當作必須從生活中吸取養料的寄生物,它只能惟妙惟肖地描摹生活以示報答,否則,小說就會滅亡」。
在劍橋大學時,福斯特加入了門徒社,結識了後來的經濟學家約翰· 凱恩斯和學者列頓· 斯特拉奇(布魯姆斯伯里文化圈一代表人物)等人。此時福斯特關於個性自由的人文理念開始形成。大學畢業後,福斯特去義大利和希臘旅行,陶醉於那裡的異域文化,更加深了對英國僵硬的社會秩序的不滿。回國後,福斯特協助創辦了《獨立評論》,並成為一位主要撰稿人。此後幾年是他的創作高峰期。1905 年,出版第一部小說《天使不敢駐足的地方》,描寫一位英國貴婦與一位義大利平民結合後兩家對此的不同感受。1907 年,出版《最漫長的旅程》,描寫一位世家子弟與一位出身卑微的鄉村青年結下的深厚友誼,並在後者的幫助下掙脫了毫無感情維繫的婚姻,最後為拯救鄉村青年而付出了自己生命的故事。1908 年,出版《看得見風景的房間》,描寫一位英國貴族少女在義大利與一位年輕男子邂逅相遇,社會習俗的約束使她不敢表達自己的感情,但最後終於衝破樊籬,掙脫包辦婚姻,走向自由。這三部代表作,無一不體現著對人性的呼喚和對跨越階級的真誠情感的讚揚,同時也批判了英國封建制度的腐朽。
(出自人文社2009年「福斯特文集」)
在1913 年,福斯特訪問了英國詩人兼同性戀運動先鋒愛德華· 卡賓特的住舍。之後馬上動筆寫了《莫里斯》。福斯特對於愛情的態度,向來都是坦誠而純粹的,無論是對於自己,還是對於小說中的人物,或是對於其他的人類。福斯特本人是一名勇敢的同性戀者,當1928 年官方禁止發行雷德克利夫· 霍爾的女同性戀小說《孤獨之井》時,福斯特與女性作家維吉尼亞· 吳爾夫帶頭對此表示強烈的抗議,並在法庭上為霍爾聲言。
除了對自由愛情的歌頌以外,福斯特還極具知識分子的良知與膽識。《慕尼黑協定》簽訂後,大不列顛舉國陶醉於和平的幻覺中,這時福斯特吶喊道:「如果我要在背叛國家與背叛朋友兩者之間做一抉擇的話,我希望自己有膽量背叛這樣的國家」。他還呼籲大眾不要盲目跟從張伯倫政府的綏靖政策,要用清醒的頭腦對待法西斯的擴張,不要輕信希特勒的諾言,不能為自身的和平而冷眼旁觀其他民族受欺凌。
(1987年《莫里斯》電影海報)
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
福斯特的《小說面面觀》是其唯一的文學批評專著,全書分故事、情節、人物等八個題目,列舉了幾十位作家與作品,藉以講述長篇小說的構成、因素和相互關係;深入淺出,娓娓道來,看似是教人寫小說,實質上是教人讀小說。
(出自人文社2009年「福斯特文集」)
這本著作裡面最重要的理論,莫過於把人物分成了兩類:扁平人物和圓形人物。
扁平人物比較純粹,易於識別。福斯特這樣寫道:「真正的扁平人物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例如『我永遠不會拋棄密考伯先生』,說這話的是密考伯太太——她說她決不會拋棄密考伯先生;她說到做到,這就是她。」——這句話把她一生的事跡全部概括出來了。福斯特還認為,「扁平人物能一成不變地留在讀者的記憶中,因為他們決不會因環境的不同而更易,這使他們在回顧中具有了一種令人舒心的特質,甚至使他們在創造他們的小說已然湮沒無聞後仍被人牢記不忘……我們都希望書本能經久長存,成為我們的庇護所,希望書中的居民經久不變,而扁平人物正是因此取得了他們的合法性。」
然而,一部內容複雜的小說,往往既需要圓形人物,也需要扁平人物。他們互相碰撞的結果,則更加正確地接近生活。《戰爭與和平》里的所有主要人物都是圓形人物,圓形人物變化莫測,如同生活本身一樣叫人難以逆料。小說家運用圓形人物—— 有時單獨運用他們,在更多的場合里,是把他們和扁平人物結合在一起—— 使人物和小說里別的那些「面」融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和諧的整體。
福斯特的《小說面面觀》不僅體現了他對文學的深刻見解和鑑賞力,也反映出了他對生活和人性的洞察。
他既是一位對人類滿懷愛意的情人,一位為了人類權利呼號鬥爭的勇士,又是一位充滿智慧的作家和思想家。他的作品和其中嚮往自由、平等和愛情的人性光輝,至今依然照耀著我們前進的路。
(撰稿人:小羽毛)
版權所有,歡迎轉發分享,轉載請註明出處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GvZpj3IBnkjnB-0zOemv.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