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城市交通和汽車產業,誰更值得拯救?

2019-09-12     蟲二


最近發現兩組挺有意思的數據。

好消息是大城市不那麼堵車了,高德地圖年度交通報告顯示,2018年全國50個主要城市高峰行程延時指數為4年來最低,361個城市中62%擁堵同比下降,27%持平,只有11%上升,明顯優於2017年的水平。

壞消息來自汽車產業。

中汽協和乘聯會的數據都很悲觀,去年全國汽車產銷分別是2780.9萬輛和2808.1萬輛,同比下降4.2%和2.8%;狹義乘用車產銷量為2309萬輛和2235萬輛,同比下降5%和5.8%,這是中國車市28年來的首次負增長。

兩個消息疊加,躺槍的是已有10年歷史的中國汽車限購政策。

當年支持限購的幾個重要論據似乎都在瓦解,大城市的擁堵下降了,新能源車克服了污染問題,而刺激消費、拉動內需的任務卻更迫切了,二者相權,孰輕孰重,自然有了完全不同的考量。

過去幾年,限制一直在蔓延,1997年上海試行了汽車牌照拍賣,2010年12月23日北京搖號政策出台,2011年貴陽,2012年廣州,2013年石家莊、天津,2014年深圳、杭州,去年是海南全省。

公眾討厭擁堵,但更反對限購,北京搖號兩年後,交通委曾發起「哪項措施對緩堵最有效」的調查,限購只得1626票,在各項治堵措施中排名墊底。

一旦經濟壓力超越其他訴求,限購淪為眾矢之的就不奇怪了。

年初,國家十部委聯合印發《進一步優化供給推動消費平穩增長,促進形成強大國內市場的實施方案》,將刺激汽車消費列為主要方向,4月,發改委的徵求意見稿廣為流傳,要求促進汽車、家電和消費電子產品的更新換代,甚至出現了取消汽車限購的提法,6月發改委、商務部和生態環境部發文,嚴禁各地出台新的汽車限購方案,同月,廣州、深圳率先破冰,增發了18萬個新車指標,8月,國務院《關於加快發展流通促進商業消費的意見》出台,繁榮汽車消費的大方向算是實錘了。

但汽車限購不同於普通的消費限購,它的複雜在於性質從未釐清,即限購到底是一個經濟還是社會議題,或只是一種權宜之計。

大多數人傾向於後者,2010年北京啟動新車搖號時,交通專家舉雙手贊成,環保人士對效果疑慮重重,經濟和社會學者大多反對,就說明了這一點。

但如果把限購看成一項臨時的技術性操作,就存在三個爭議。

其一,動機到底是「懶」還是「拖」。

很多人把限購視為懶政或是對個人物權的過度限制,但對政策制定者來說,「拖」的考慮顯然更多,說白了就是拖到地面公交、軌交以及慢行系統的成熟和完善。

美國、歐洲和日本的經驗證明,類似紐約、東京、倫敦這樣的超級都市,每百戶擁有私家車的數量都低於全國平均水準,以紐約為例,上世紀90年代有1200多萬輛機動車,如今數量下降到還不如北京,因為從1997年開始,公交系統承擔的客流就開始反超私人汽車,說明這就是以時間換空間,能攪局的只有網約車,2016年之後,uber+lyft的運力暴漲,在紐約的車輛超過了黃色計程車。

其二,如何定義私人汽車的地位。

全球受困於汽車病的超大城市都沒有限購政策,取而代之的是擁堵費和泊位費,這背後隱含著一個重要判斷。

即完全放棄了將私人汽車作為城市交通的解決方案,換句話說,你花錢買了一個大玩具取悅自己,但城市和公共服務設施不會為此埋單,目標就是抑制私人汽車的消費意願和使用強度。

即便曼哈頓這樣的富人區,每百套房屋配建的停車泊位也只有5個,僅23%的家庭擁有汽車,這不光低於紐約也低於全美的平均水平。中國也有這個趨勢,人均汽車保有率最高的城市並非北上廣深而是鄭州、蘇州、昆明和成都。

其三,限購是長局還是暫局。

大城市對私家車不友好是不可逆的,以擁堵費取代限購是趨勢,但單純的價格調節會造成嚴重的階層分化,城裡全是豪車,城外全是廉價車這種情形,未必符合我們的國情,所以表面公平的搖號反而是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限購或許會鬆動,但完全取消的時機和條件都不成熟,當然新能源車例外。

如果把限購作為經濟課題,你會發現更無解了,因為簡單算筆帳就會懵圈。

汽車產業所創造的價值未必可以彌補堵車帶來的經濟損失,如同煙草利稅不足以對沖醫療成本一樣。

交通部2017年有個報告,當年擁堵所帶來的經濟損失占到城市人口可支配收入的20%,相當于于GDP每年損失5-8%,大約是2500億元的水平。

中國科學院可持續發展戰略的研究也表明,以北京、上海為代表的15個主要城市所發生的交通擁堵,每天的處理費用就在10億元以上。

車主的損失也不少,百度地圖有個數據,北京每年人均擁堵成本為4013.31元,重慶和上海緊隨其後,二線城市哈爾濱也達到2537.24元。

擁堵不同於污染,這個成本你發展新能源車是沒法克服的。

另一方面,放棄私人汽車的代價也是不可承受的,中國汽車相關從業人口3345萬,貢獻了GDP的10%,去年全國汽車類產品的零售額為38948億元,占據全社會消費品零售的10%。有人測算過,北京出台限購兩年後,汽車相關產品占社消總額的比例直接從30%跌落到20%,相當於蒸發了北京1%的經濟增速。

光大證券分析師估計,如果北京、上海、深圳、廣州、杭州和天津6個城市將新車指標從現在的66.4萬輛提高一倍,整個中國乘用車市場就能實現2.8%的同比增長,中國汽車產業擺脫困境其實很簡單。


然而完全放開限購,也可能演變為車企而不是消費者的狂歡。

中國巔峰時期曾有500多家整車廠商,放眼全球也是奇觀,今年仍在生產新車的還有90多個品牌,雖然一部分只有個位數,2000年新能源汽車補貼出台後,全國冒出200多家造車新勢力,僅上海就有數十家。

吉利CEO安聰慧曾說,「中國汽車工業50%破產以後,剩下50%的競爭才是最激烈的」,長安汽車的朱華榮也覺得,「最終剩下5個左右的汽車品牌會發展的比較好」,所以,貿然放開限購可能會扭轉這種趨勢。

這是稅制決定的,中國財政主要還是依賴商品稅和流轉稅,美國主要依賴所得稅和財產稅,這就導致我們的地方政府對於取消限購不積極,因為消費的稅收貢獻不大,相反製造業卻能帶來大量增值稅。

工信部之前花了很大力氣清理殭屍車企,要求勸退年產乘用車少於1000輛、大中型客車少於50輛、輕型客車少於100輛、中重型載貨車少於50輛、輕微型載貨車少於500輛、運輸類專用車少於100輛、摩托車少於1000輛的車企,按這個標準,如廈門金龍這樣的知名車企2017年都未能達標,所以實際勸退的過程千難萬阻。

此時貿然放開限購,很可能導致中國汽車產業3年來的優化整合功虧一簣。

假如限購是一個社會議題,仍然不可能皆大歡喜,因為大家都是屁股決定腦袋的本位主義。

汽車產業就堅定認為增長遠沒到天花板,去年中國機動車保有量3.27億,但千人擁有汽車僅173輛,在世界銀行所列的20個主要國家中排名第17位,遠低於墨西哥,與伊朗、南非在同一水平線,至於峰值應該是什麼水平,有很多說法。

保守估計大概是千人410輛,也就是6億輛的總規模,如果條件允許,可以沖高到千人600輛,也就是全國8.7億輛,這仍然遠不及美國800多輛的水平。

但以私人汽車解決城市交通,在任何國家都沒有成功先例。對交通主管部門來說,不管限購還是擁堵費,都逃不脫懶政的指摘。

以北京為例,過去有東富西貴,南貧北賤的說法,根源是各區人均可支配收入差異巨大,去年數據是西城區超過8萬元,東城、朝陽、海淀、石景山在7萬元以上,房山、延慶、密雲、懷柔、順義、平谷只有3萬元的水平。

這也是2005年北京劃分四大功能區的重要依據之一,首都功能核心區(東城區、西城區),城市功能拓展區(朝陽、海淀、豐臺),城市發展新區(通州、大興、順義、昌平)和生態涵養區(門頭溝、房山、平谷、懷柔、密雲、延慶)。

有錢人總是有辦法的。

2010年搖號時,首都功能核心區人民可以再買一輛車,生態涵養發展區的人民,明明不污染也不堵車,卻被自己的錢包限購了。

如果以擁堵費代替限購,遠郊人民確實可以買車了,用車門檻卻被大大提高,仍然不能完全享受有車的便利。

倫敦的擁堵費是每天10.5英鎊,以工作日測算全年大約是2500英鎊的水平,倫敦的人均可支配收入是34200英鎊,擁堵費占比7%,按照國際通行標準,人均交通成本占到人均可支配收入的8%是極值(不包含基本養車費用)。


理論上說,只要精確微操擁堵費,就可以定向攔截目標購車人群,當然你願意買一輛車停著不用是你的權力。

對於限購,你隨便想到的套路,往往操作性都不強。

比如今年3月有人在人民網的「地方領留言版」上@北京市委書記蔡奇,希望政府出台政策,優先給無車家庭配置指標。

官方回復認為基本不可行,理由有4條,一是今天的家庭很難界定,二是婚姻狀況複雜,三是涉外家庭數據不全,四是可能導致虛假婚姻泛濫。

試圖以政策手段粗暴兌現經濟訴求,只會讓問題更複雜。

這麼看來,我們的汽車夢確實遙遙無期了。

我看過一位技術大牛的分析,按去年北京搖號的幾率,搖166年都不中的機率高達37%,真是還想再活五百年啊。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FAcQZm0BJleJMoPMRRMo.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