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鄉村的母親,在困難面前從不怯弱

2020-03-29     愚伯的自留地

文:緣來如此

圖:來自網絡


那是1991年5月的一個傍晚,父親和他帶的徒兒開車壓死了人。給父親開車的那家老闆的兒子叫小聰,高中畢業想跟父親學開車,稱呼父親為師傅,跟著坐副駕已經差不多快一年的時間了,平時父親帶他在空曠的地方練練車,但因為小聰還沒有考駕照,父親很少讓他單獨摸車,只是這次從南方運輸回來,還有三十幾公里就到家了。



小聰一看進了老家的地界,就興沖沖的給父親商量:「師傅,我也學了好長時間了,就這一小段,我開試試行不?」累了一路的父親,正有點昏沉沉的不想睜眼睛,「千萬別開快哈!」父親猶豫了一下,便大意的答應了。


小聰剛開始還是小心翼翼的,父親指揮著指揮著就眯迷糊糊睡著了。突然「咣當」一聲,「嗤——」小聰急剎了車。父親突然驚醒「壞了,出事了!」過一個鄉鎮十字路口時,小聰看沒有人沒有減速,一個十七八歲的女孩突然騎車橫穿馬路,小聰想剎車已經來不及,一時間釀成了悲慘車禍。


很快,人群把車圍住,女孩就是那個街上的,不一會她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來到了現場,剛開始是揪住父親和小聰的衣領,照著臉啪啪的打一個又一個的耳光,後來街上圍過來的男人們腳踢父親和小聰,用棍子敲碎了車的玻璃還不解恨,直接就用棍子打在他們兩個身上。


父親求他們別打小聰,要打就打他,等警察來了再說,父親把小聰推上車,那群瘋狂的親戚們根本不容分說,挨了幾個棍棒後,父親看他們的勁頭,把他打死都不解恨。天色漸暗,那時通訊不方便,又遲遲不見交警前來處理事故,父親瞅准一個機會抽身上車,加了油門就開車猛奔縣城。


當時父親犯了渾,想著等家屬情緒穩定下來再解決,也為了躲避一時的棍棒之痛。


等第二天一早到交警隊的時候,父親直接就被關了起來,之後法院以交通逃逸罪(自首),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一念之差鑄成了大錯,父親追悔莫及,如果真想逃逸,他們當時是不會停下車來,挨了一頓棍棒再逃逸的。但女孩有個親戚在公安部門,女孩家也堅決不接受協商處理,父親只能闖了禍自己擔當該承擔的責任。


父親是個心寬的人,天大的事從來不放在心裡。從小就是有條件就吃好的,沒條件一碗麵條也不嫌棄,總之不餓肚皮就行,沒有太大講究。晚上他是頭沾枕頭就能呼呼大睡的人,從來就沒有因為什麼事睡不著的。


他這入獄幾年不要緊,家裡更不能操上一點心,母親和我們卻一下子跌進冰窟窿里。那年哥哥剛上湖西農場建築中專學校,我在縣城上高中,妹妹鎮里讀初一,一家三個等錢花的學生,對一般的農村家庭來說,根本就沒有能力供應得起。


發生車禍的事,當時家裡母親只告訴了哥哥,我和妹妹一直蒙在鼓裡,我們問起父親的時候,母親對我們說,父親去南方跟人做生意去了。我和妹妹平時都住校,回家見不到父親也覺得很正常,父親經常出差,在不在家我們不是那麼在意,就是到春節時父親依然不回來,感覺怪怪的。


小腳奶奶勸母親,讓我輟學回家給幫個忙,也減輕一下負擔。我當年是以全校第三名的成績考進縣裡最好的高中,我身上寄託著母親多年的夢想和希望。母親當時就急紅了臉給奶奶說:「任誰都不能給倆孩子說這事,不能耽擱她們的學業!誰說漏了嘴,我就給她沒完!」奶奶看勸不動,知道母親確定的事,誰說也沒用,自此不再敢多說什麼。


從小我們一直過的也算是很優越,我和妹妹剛開始不知道這些事,該花錢的時候照要不誤,母親也從來沒有少給過。只是我覺得母親一天比一天消瘦,一天比一天更賣命的幹活。


直到後來我們才知道,那時的她吃了多少苦,才知道她是多麼的堅強和聰慧,再大的困難面前,她都能臨危不懼,想盡一切辦法去解決。她常說「聚寶盆那裡有,原來就是兩隻手」。她靠著聰慧的大腦、辛勤的雙手和堅韌不拔的毅力,跨越著所有生活的溝溝坎坎,在困難面前堅韌不屈。


2、冬天母親養鴨子、割條子


我們家的老院子在沛河堤壩旁邊,母親就是在那一年開始在院子裡養起了一群鴨子和一頭豬,鴨子有一百多隻的樣子。


早晨,母親將小鴨子趕到沛河邊圈起來的一個圍子裡,鴨子大了,就直接趕到河裡不要再問事,讓鴨子白天在水裡能捉些魚食,直到傍晚才將它們趕回院子裡的鴨圈裡。而白天一天,母親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一點也不耽誤干其他的。


晚上回家的鴨子「嘎嘎嘎......」的圍著母親叫著要吃的,母親一天只這一頓喂飽它們,不光鴨子養的一拽一拽的,連那頭豬,經常吃鴨子的剩食,也養得賊肥賊肥的。鴨子到下蛋的季節,每天母親都能撿上滿滿一籃子,拿到集上換錢給我們用。


那段時間,對母親來說,當時每顆鴨蛋比金子還珍貴,不老的沛河,在她最困難時候給予了她最豐厚的饋贈。後來才聽母親說起她當時每天給鴨子一頓飽的道理,早上餓肚子的鴨子到了水裡,自然拚命覓食,能讓鴨子節省一頓的費用,覓食了一天,鴨子也會疲倦,傍晚圈裡有好吃的,自然爭著搶著回到家中的圈裡。


我和妹妹也不是每周都回去,我有時候功課緊,一個月才回家一次。


每次回家,就會覺得院子裡經常多了很多東西,比如冬天一垛垛的條子,或者秋天一堆堆的蘆葦,再回去條子不見了,蘆葦也變成了葦箔子。


反正我們總也搞不懂母親在玩什麼把戲,只知道一年四季,母親除了農忙就是去地里挖寶貝似的,在她的眼裡,大自然就是個無盡的寶藏,很多別人看不上的東西,在她眼裡都是些值錢的東西。


冬天,母親經常去湖西農場河岸上割條子。


湖西農場地處沛河東邊,過了我們責任田,再過一條無名小河,就是農場的地界,它是一家國營農場,主營稻種子,播種和收穫後的種子價格高。除了種稻,農場裡夏天有瓜果,秋天有棉花,在我們眼裡,那是一塊富得流油的風水寶地。


村裡人經常有人越過地界,去農場偷點像瓜果和棉花之類的東西。我們和農場的界限,就是那條無名小河,它也是一道天然屏障,河這邊是我們村的責任田,河對岸是農場的種子地。


農場那邊為了防這邊的人,平時莊稼地里有東西的時候,除了專門設防有人看著,還在河對岸栽上了稠密的條子,這是一種硬硬的植物,能夠用來編筐和其他盛東西的器具。夏天條子濃密密的連風也透不過去,冬天落了葉像齊刷刷的像士兵排在那裡。


這條子冬天割了,春天猛長,夏天才更堅挺濃密,農場人眼裡看不上這些條子,更巴不得別人割了,他們才省事,不然總不割的老條子以後會更難處理。

九十年代初,村裡人也開始慢慢變得富裕了一點,有點力氣就去城市找點活計干,母親家裡一攤子的事,當然不好做其他的營生,得空的時候,母親會越過那條結了冰的河,去割條子。


母親拿出當年撿白菜葉的精神,這些條子在她眼裡就是寶貝,也有其他人去割,但條子很硬割起來特別費勁,一天下來手會被磨出血泡,還要將割下來的條子背過那條河,裝車再拉回家,一般人誰也不願意吃這個苦,很多人割一次兩次便放棄了。這無形當中給母親創造了條件,好像這些條子就是為她備著的。也許是天佑好人,母親一個冬天靠割條子,賣給編筐的人,也解決掉了我們姊妹三個生活費用的大難題。


3、春天母親挖野菜、打槐花


春天,綠油油麥地里的薺菜苗又被母親看在眼裡,她會瞅空挖薺菜苗、羊蹄子顆等野菜去集上賣。


五月份的洋槐花又成了她營生的寶貝疙瘩,沛河堤上是一排排的槐樹,開花時濃郁的香味沁人心脾,母親可顧不上欣賞它們的美麗和清新,槐花剛打骨朵時,就開始把槐枝一枝枝用鉤子勾下來。


當然母親會撿一些細枝末節,大的樹枝她也會很愛惜,然後再一把把擼下來槐花骨朵,拿到集市上和鴨蛋一起賣。往往搶的最快的也是這些槐花,因為城裡人稀罕這東西,越早價格還越高。到槐花完全盛開時,就不再那麼昂貴了,母親才捨得把剩下的自己蒸著吃。


4、夏天母親插秧、割豬草


夏天,母親插完自己田地里的稻秧,還會和年輕的媳婦姑娘們一起去農場插種子稻,因為栽種子稻剛好比我們一般的稻子稍晚一些。當時插一畝地種稻,大約是十幾塊錢的樣子。


整個農場想僱傭插秧的人很多,因為種稻插栽的時間要求高,有的當天就得插完,所以被僱傭的人,會對僱主有個比較,誰給的價格高,就選擇為誰服務。



談好價格,只負責插秧,別的什麼都不問,中午僱主要管上一頓飯,就在田間地頭上吃,有些講究的僱主,還會給燉點有葷腥的菜,籠絡一下被僱傭的這些人,目的想讓她們乾得仔細些。


剛開始我們村去的比較多,後來就連附近幾個村的也加入了這個大部隊,一到這個栽種季節,就專門有人聯繫僱主並談好價格,幾個人一組,晚上根據勞動成果,平均分配一天的工資。


這樣很多村裡人都願意和母親一組,因為她干起活來,不論自己還是別人的,都是一個樣,又快又麻利。


夏天插稻子也就十天左右的功夫。再空下來的時間,母親一大早便帶了鐮刀和乾糧和大口袋,騎著自行車到微山湖去割一種叫鼠棉秧的野菜,這種野菜是豬最喜歡吃的。


割這種野菜,最多的地方是去微山湖。我們的家鄉就處於微山湖畔的西邊,騎車大約六七公里的路程,就到了微山湖西大堤,先推車爬過很長的斜坡,堤壩上再有個一千米左右,就到了渡口旁的一個下坡,下坡很陡,騎車下去的時候,有點收不住的感覺,很嚇人。等車子一溜煙的衝下去,便是到了渡口邊,渡口就在離下坡不遠的地方,專門有一條擺渡的船,上了船過了運河,河對岸便進入微山湖的地界。


微山湖風景秀麗,以荷花最為出名,其洋洋洒洒地鋪到湖面上,有的多達幾十萬畝。湖區內有微山島風景區和南陽古鎮風景區。微山島是微山湖中最大的島嶼,島上有頗多歷史文化遺蹟,包括「三賢墓」:微子墓、目夷墓、張良墓等。

微山湖物產豐富,向來有「日出斗金」的說法,魚類以四鼻鯉魚(也叫四鼻孔鯉魚)為主,其他的還有:老鱉、麻鴨、蓮蓬、蓮藕、大閘蟹、鹹鴨蛋等。四鼻孔鯉魚傳說在清朝,因受到乾隆皇帝的讚譽而名揚天下。


微山湖也是著名的鐵道游擊隊的戰鬥場地之一,湖區那大大小小的蘆葦盪曾是當年的戰鬥場地,也在九十年代成了母親的豐收之地。


長期以來,兩岸居民雖然多次因利益所爭,發生過無數次的械鬥,但在中央有關部門協調下,兩岸居民都遵守著「水到哪裡,哪裡就是山東;水退到哪裡,哪裡就是江蘇」的說法。現在邊界的劃分很清晰,微山湖湖面主要歸山東省微山縣管理,湖西濕地使用權由江蘇所有。那時候秋天湖邊長蘆葦的地方,江蘇這邊的居民是可以隨意收割的。


富饒的微山湖是兩岸居民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寶藏之地,也是母親當年經常的駐足之地。除了當季的一些小東西,母親去哪裡做的最多的兩件事,一件是夏天割野菜,另一件是秋天收蘆葦。


母親夏天進湖割鼠棉秧,用那隻長長的布口袋裝滿後,放在自行車后座上,有時太重會把自行車快要撅起,費勁的過渡口,爬陡坡,野菜豬根本吃不完,就曬乾堆積成小山丘樣的垛子,留著有空的時候,拉去磨坊磨成粉末,冬天伴在豬食里給豬摻合著吃。


5、秋天母親割蘆葦是最難最難的事


割野菜的時候雖然炎熱一些,但總算湊合著還能說得過去。等夏末母親又轉戰到湖西農場,去撿拾一些農場地里收穫後殘留不要的棉花。秋收忙完後,看看莊稼地里沒有什麼可以創造奇蹟的了,母親便開始幾乎每日整長在湖裡收割蘆葦的日子,直到冬天河水結冰封船才肯罷休,割蘆葦實際也是那段艱難歲月中,母親乾的所有力氣活中最難最難的。


去湖裡割野菜和割蘆葦是同樣的路程和距離,但重量和工具不同,付出的辛苦和汗水大相逕庭。割野菜騎上自行車,一天割一口袋,興許下午早早的就回到家裡。但割蘆葦要拉個平板車,不僅濕重的拚命拽不動,還要用腳一步步丈量那十幾里來回的路。有條件的男人會開個農機車頭帶上平板車,省不少力氣。沒條件的也一家幾口,推得推拉的拉,一車蘆葦拉到家,也已經精疲力盡的沒了力氣。


母親雖然一個人,但一天割下來的葦子不但不比別家少,有時候比人家幾口人還割得還多,但關鍵是她怎麼裝車運回去!平板車裝車時得有人駕車,母親一個人沒辦法,就先用葦子摞起來,墊在車把下面,保證把板車墊平穩,然後在一層層裝蘆葦個子,母親心渴,不裝到冒尖覺得來回一趟虧得慌,可一路上費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這一車葦子弄到家裡。


善良真的是行走在世間最好的通行證。母親曾熱心幫助過的鄉親鄰里在她最困難的時候,都沒有忘記她的好,當時也給了不少的照應。爬湖西大堤那個陡坡時,好心鄰居會等著她,幫忙推一把,母親才能把一板車的蘆葦拉上坡;有時已經到了坡上的叔叔,會把農機調頭開回坡下,幫母親把一平板車葦子拖上坡再走。


下坡也並不是比上坡容易,一車重重的蘆葦直往下滑,好在回去的下坡緩了許多,雖然沒有上坡那麼陡,母親也得兩手用力擎住車把,整個身子使勁弓下去,重心儘量壓到最低,兩隻腳用力撐住地,這樣才能下坡的速度稍慢些。過了坡,還要再步行十幾里,等母親到家早已晚上七八點鐘,累了一天,哥哥放學已經回來還好,不回來那鍋灶還是冰涼冰涼的,再忙著趕鴨子喂豬,收拾上大半天,吃上一口晚飯,再準備明天下湖的乾糧等東西,折騰到大半夜才能。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有亮,母親先把家裡所有的事安排妥當,就又奔波在去湖裡的路上。


有一次,母親帶的乾糧,不注意掉到了湖水裡,等母親發現的時候,早已濕成了面坨坨,沒法再吃。母親好強不好意思給鄉鄰藉口吃的,捎口信讓奶奶給送點吃的,不知是捎口信的人忘記了,還是奶奶沒找著人給捎,直到天色漸暗,母親還是餓著肚皮,胃部隱隱作痛,捂著胸口直不起腰來,鄰居守本大爺見此問清楚怎麼回事,「我袋子裡還剩半個餅子,你趕緊吃了墊吧墊吧,早點回去!」守本大爺給幫忙把車送過大堤,才回去弄自己的。母親不僅僅因為這一次,加上平時在湖裡也是吃些涼的並且不及時,因此落下了胃病,就是現在也不能吃一口涼的東西,不然會胃痙攣,疼的躺一會才能緩解。


母親的辛苦不光鄰居們看了心疼,都勸她別那樣賣命的幹活,連小腳奶奶也早已改變了對母親的態度,多年來母親的所作所為,別說奶奶,就是鐵石心腸也早已被感化了。母親回來晚的時候,奶奶顛著小腳也一挪一挪的幫母親燒一口吃的,勸母親不能幹活拚命似的。母親只是笑笑不言語,好像從她嘴裡就沒有叫過一個苦字,因為從來在她面前就沒有邁不過去的坎,沒有趟不過去的河,她就是堅守著這個信念才一步步走過來的。


母親割回來的蘆葦院子裡堆不下,有的只好堆在院子外面。到了冬天的時候,圖省事的鄰里會把蘆葦直接賣掉,也可以編織葦箔子,賣葦箔子價格肯定比賣蘆葦合適,種大棚的人專門會來收購。


母親自然是不會直接賣蘆葦的,閒下來便支起架子,編織葦箔子。織的時候要把蘆葦外面的干皮給必須用手刷掉,即使帶著厚厚的手套,一個冬天下來,手上也凈是留下一道道血口子。


泰戈爾說,苦難是化了妝的祝福。實際上,那些年人生的遭遇就像是一個儲蓄罐,母親儲存過的所有汗水和艱難,今天都已經化作綿綿幸福的味道,充滿著溫暖的回憶。

文章來源: https://twgreatdaily.com/AgExNHEBfwtFQPkdnKim.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