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塗彥平

編輯 / 張 南

設計 / 師 超

如火如荼的美國汽車工人大罷工進入尾聲。

當地時間10月30日，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UAW）宣布和通用汽車達成初步協議。在此之前，UAW已經先後和福特汽車、Stellantis達成初步協議。

UAW針對底特律三大汽車製造商的歷史性站立罷工(Stand Up Strike)從9月15日開始，總共持續了46天。

在與「三大」達成的初步勞資協議中，UAW在未來四年半的合同期內爭取到了創紀錄的加薪幅度。新合同截止期限是2028年4月30日。

UAW跟「三大」達成的初步協議內容大同小異，目前已經披露出來的內容包括但不限於：

立即將最高時薪提高11%，在合同的四年半期間額外加薪總計14%，同時恢復生活成本調整（COLA，Cost of Living Adjustment，意指增加社會保障福利以抵消通貨膨脹）；

COLA和加薪結合在一起，可以在合同期內將工會會員的最高工資提高30%以上，時薪達到40美元以上，有些甚至能超過50美元；

尚未達到最高薪資水平的低級別員工將獲得更大程度的加薪，幅度有的高達168%；

廢除「永久臨時工制度」，數千名臨時工將在幾個月後成為正式的全職工人，這個時間不會超過 9 個月；

退休人員、養老金會員和 401(k) 計劃會員的退休工資也將提高；

……

UAW為工會會員爭取到創紀錄的工資，他們在未來四年半內獲得的直接一般工資將比過去22年的總和還要多。對於汽車工人來說，這無疑是巨大的勝利。

UAW主席肖恩·費恩（Shawn Fain）表示：「站立罷工將載入史冊。幾個月來，我們一直堅持『創紀錄的利潤意味著創紀錄的合同』，在團結一致之後，我們兌現了這一要求。雖然我們可能沒有贏得我們想要的一切，但我們贏得的勝利比大多數人想像的要多。」

此次罷工導致三家公司合計利潤損失已經達到約29億美元。另據德意志銀行的估算，在協議期限內，福特汽車的總成本將增加62億美元，通用汽車將增加72億美元，Stellantis將增加64億美元。

但好的一面是，底特律「三大」即將獲得四年多勞資關係穩定的日子，而UAW也將轉而把矛頭指向它們的競爭對手，比如豐田、特斯拉、本田等車企。

恐怕很難說清楚，在未來愈發激烈的電動汽車競爭中，對於汽車公司來說，UAW的存在究竟是利大一些還是弊大一些。（題圖來源：Bill Pugliano/Getty Images）

還拿到了罷工權

除了工資、福利等方面的大幅提升，UAW還取得了其他方面的勝利。

Stellantis原本希望裁員5000人，並關閉其在密西根州特倫頓的發動機工廠（Trenton Engine）和俄亥俄州托萊多的工廠（Toledo Machining）。

UAW不僅保住了這兩個工廠和5000個工作崗位，還得到了重新開放閒置的貝爾維迪爾（Belvidere）工廠的承諾，讓Stellantis在合同期內增加5000個工作崗位，並在美國新投資近190億美元。

Stellantis答應在貝爾維迪爾工廠生產一輛中型卡車，採用兩班制。此外還將在貝爾維迪爾一家新電池工廠增加1000多個工作崗位。

左為UAW主席肖恩·費恩（Shawn Fain），右為UAW副主席里奇·博耶（Rich Boyer）

（圖片來源：UAW官網）

費恩表示：「多年來，他們告訴我們，電動汽車的轉型對於這個國家良好的汽車工作來說相當於被判了死刑。我們站起來說不。通過這項協議，我們證明他們都是錯的。我們將把內燃機汽車和電池工作帶回貝爾維迪爾。僅動力總成領域我們就增加了5000個工作崗位。」

在與通用汽車的談判中，UAW還將Ultium Cells和GM Subsystems LLC 的兩個關鍵團隊納入UAW GM主協議。在該協議中，通用汽車同意向現有退休人員和未亡配偶支付五筆500美元的款項，這是15年來的首次此類付款。

更重要的是，UAW還拿到了保護這些工作的最有力工具：罷工權。

過去，工會根據不罷工條款開展工作，該條款在合同有效期內仍然有效，因此公司可以關閉工廠而不必擔心罷工威脅。但新的就業保障條款贏得了在合同期內罷工的權利，以抗議任何新工廠的關閉。

「我們不僅贏得了因工廠關閉而罷工的權利，還贏得了產品和投資的罷工權。這意味著如果該公司在任何這些工廠上食言，我們就可以將其徹底消滅。」費恩表示。

UAW在三大車企內的會員人數共計約14.6萬人，占到美國汽車製造業全部工人數量的一半左右。本次參與罷工的汽車工人共約5萬人，其中通用汽車有18000多人，福特有16600多人，Stellantis有14000多人。

UAW在與底特律三大的談判中採取的是逐一擊破的方式。

在10月25日與福特汽車達成初步協議之後，工會就讓福特的工人開始重返工作崗位，從而加大對通用汽車和Stellantis的壓力。

當Stellantis於10月28日晚間同意初步協議時，工會宣布罷工者將重返工作崗位，同時宣布位於田納西州斯普林希爾（SpringHill）的通用汽車工廠的近4000名成員將加入罷工。

兩天後，通用汽車也終於低下了頭。

初步協議達成後，高層的表態也耐人尋味。

通用汽車董事長兼CEO瑪麗·博拉(Mary Barra)在致股東的信中寫道：「我知道你們很多人都擔心勞動力成本上升對我們在美國業務的影響。讓我來正視這個問題。從新冠疫情中可以明顯看出，由於通貨膨脹和其他因素，整個美國經濟的工資和福利需要增加。目前的報價是通用汽車向UAW提出的最重要的報價，到本協議期限結束時，我們大多數員工的時薪將達到40.39美元，即每年約8.4萬美元。」

福特汽車財務長約翰·勞勒(John Lawler)表示：「我們正處於通貨膨脹時期。當你處於通貨膨脹時期時，你必須向你的員工支付工資，因為這會給他們帶來困難，然後你作為一家公司必須更有效地運營，提高生產力並消除浪費。」

不過，所有三項暫定協議都需要得到普通成員的批准才能生效。一家或多家公司的成員如果投票否決這項暫定協議，會導致罷工恢復。但目前來看這種可能性不大。

影響的兩面性

這場罷工造成底特律三大共計29億美元的利潤損失。其中，福特為13億美元，Stellantis為8億美元，通用汽車截至10月24日的損失為8億美元。

可以對比的是，通用汽車在2019年與UAW合同談判期間遭受為期40天的罷工，那次罷工導致其北美業務癱瘓，利潤損失近30億美元。這次底特律三家汽車公司的利潤損失其實僅相當於當時通用一家公司的損失。

通用汽車公布的Q3財報顯示，第三季度營收為441億美元，同比增長5.35%；凈利潤約為31億美元，同比下降7.29%。但因為彼時罷工還在繼續，通用汽車撤回了140億美元的全年利潤指引。

福特汽車第三季度營收為438億美元，同比增長11%；凈利潤為12億美元，同比增長245%。勞勒表示，罷工成本中約有1億美元發生在第三季度。但第四季度初的罷工使公司損失了12億美元，福特在等待57000名UAW成員對該協議進行投票時撤回了全年指引。

Stellantis表示，儘管罷工導致收入受到影響，第三季度收入仍同比增長 7%，達到451億歐元。這一增長主要是由於銷量增加、價格穩定、物流改善以及對電動Jeep Avenger等車型的強勁需求。

罷工造成的更大影響可能會在它們的第四季度財報中體現出來。

不過，彭博社分析稱：「工會14.6萬名成員贏得的勝利對福特汽車、Stellantis和通用汽車的打擊不會像早期言論所暗示的那樣大。」

根據福特協議的細節，到合同結束時，底特律三大的勞動力成本（包括工資和福利）將升至每小時75-78美元。目前福特的全部勞動力成本為每小時64美元。

雖然初步協議把工資提升25%，恢復生活津貼和其他福利，將使福特生產的每輛汽車的成本增加850-900美元，並使其利潤率下降0.6%-0.7%，但福特表示，公司預計將找到提高效率的方法來抵消勞動力成本上升的影響。

勞勒表示，「毫無疑問」該公司將保持盈利。他說：「我們必須提高整個系統和整個公司的效率和生產力，以幫助減輕勞動力成本上升的影響。」

通用汽車和Stellantis自然也會這樣做。

（圖片來源：UAW官網）

費恩的選擇性罷工最終關閉了9個裝配廠和38個零部件分銷設施，但仍然允許大約三分之二的汽車製造商工廠繼續生產汽車。

據彭博社報道，研究公司Cox Automotive的首席經濟學家喬納森·斯莫克(Jonathan Smoke)表示：「我們預計工廠恢復生產速度時出現的問題很少。」他補充說，「罷工期間經銷商的庫存水平保持得相當不錯。」

不過，福特汽車和通用汽車現在都取消了雄心勃勃的生產計劃。

福特表示，將推遲約120億美元的電動汽車支出。它正在減少部分 Mustang Mach-E 的產量，並推遲與合作夥伴SK On在肯塔基州開設的兩家電池工廠之一的計劃。通用汽車在表示將取消2024年中期之前的電動汽車生產目標後，也推遲了生產計劃。

勞勒表示，福特努力在電動汽車價格上找到適當的平衡點。「目前電動汽車領域的定價面臨著巨大的下行壓力。」他說，「這告訴我們，未來確實是一場成本遊戲。電動汽車市場領導者的成本結構最低。」

Benchmark Mineral Intelligence 高級分析師曼尼什·杜阿 (Manish Dua) 認為，從長遠來看，豐厚的勞動合同可能會損害三家車企的市場份額，並使與特斯拉的競爭變得更加複雜。他認為，更高的工資「壓榨了這些公司」，也可能促使製造商實現更多電動汽車生產的自動化，從而減少勞動力。

但彭博社分析稱，未來底特律汽車製造商的勞動力成本劣勢可能會縮小，因為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的工資大幅上漲將給特斯拉公司和豐田汽車公司等非工會公司帶來壓力。

「你要麼需要支付更多費用，要麼讓美國汽車工人聯合會在外面組織。」康奈爾大學工業與勞工關係學院勞工研究主任阿特·惠頓 (Art Wheaton) 表示。

而與此同時，底特律三大在未來四年半中將迎來勞資關係的和諧穩定。

下一步

「豐田、本田、特斯拉和其他公司都喜歡這次罷工，因為他們知道罷工持續的時間越長，對他們就越有利。」福特汽車執行董事長比爾·福特(Bill Ford)呼籲福特員工停止罷工時曾這樣表示。

他說的可能是事實。但在UAW戰勝底特律三巨頭之後，該輪到這些公司緊張了。

費恩曾表示：「特斯拉、豐田、本田和其他公司的工人不是我們的敵人，他們是UAW未來的成員。」

現在，他已經明確了UAW下一步的工作方向。工會計劃整理底特律汽車製造商的新合同，以贏得其他汽車製造商的支持。「當我們在2028年重返談判桌時，談判對手將不僅僅是三巨頭，還有五巨頭或六巨頭。」

這位工會主席雄心勃勃地表示：「我們已經向公司、美國公眾和全世界表明，工人階級還沒有停止戰鬥……事實上，我們才剛剛開始。」

就在UAW和通用汽車達成初步協議的第二天，10月31日，豐田汽車為其所有美國工廠的工人提供了工資上漲。他們的工人都沒有加入工會。

根據外媒Axios的報道，豐田汽車北美公司企業資源執行副總裁克里斯·雷諾茲（Chris Reynolds）表示：「我們重視員工及其貢獻，並通過提供穩健的薪酬方案來體現這一點，我們會不斷審查這些薪酬方案，以確保我們在汽車行業保持競爭力。」

支持工會的出版物Labor Notes稱，豐田生產工人的工資增加了2.94 美元，最高每小時34.8美元，技術工人的工資增加了3.7美元，最高每小時 43.2美元。

先發制人提高工人的工資、福利，豐田汽車此舉意在避開工會的壓力。

事實上，儘管在底特律三大汽車公司那裡取得了勝利，但UAW要擴大勢力範圍，在南方的外資汽車工廠（包括豐田、現代、本田、沃爾沃、梅賽德斯、寶馬、日產和大眾）以及在加州和德州設有非工會工廠的特斯拉組建工會，仍然困難重重。

據CNN報道，近幾十年來，受廉價勞動力、更少監管、稅收優惠和反工會法的吸引，許多汽車製造商紛紛遷往美國南方。南方每個州都有「工作權法」，允許工人選擇不向工作場所的工會支付費用，即使他們受益於工會談判協議，這就削弱了工會用於制定戰略和集體談判的財政資源。

倡導組織「Jobs with Justice」的執行董事埃里卡·斯邁利(Erica Smiley)表示，UAW必須擴大在南方的組織力度，如果工會未能擴大規模，該地區非工會勞工的崛起可能會削弱UAW與底特律汽車製造商之間的牢固合同。

「現在不是說『我們贏了』並繼續前進的時候。」她表示，「如果行業其他公司不遵守更高的標準，這項協議的力量不會被廣泛感受到，並且很快就會被削弱。」

而控制著美國約60%電動汽車市場的特斯拉無疑是UAW真正難啃的骨頭。UAW過去曾嘗試在特斯拉內部組織起來，但未能成功。埃隆·馬斯克 (Elon Musk)更一直是工會的公開反對者。

去年，美國國家勞工關係委員會（NLRB）曾裁定，特斯拉多次違反勞動法，包括禁止員工穿著帶有工會標誌的襯衫，以及解僱一名工會活動人士。

今年3月，美國一家法院維持了NLRB的一項決定，認為馬斯克的推文威脅違反了聯邦勞動法。馬斯克此前曾在推特（現在更名為X）上說，如果特斯拉員工加入工會，他們將失去股票期權。

特斯拉加州弗里蒙特工廠

（圖片來源：特斯拉官網）

特斯拉的加州弗里蒙特工廠（Fremont Factory）是工會力量遺留最深的地方。它最初屬於通用汽車，然後由通用汽車與豐田汽車成立的合資公司運營。2010年，該工廠又經轉手，成為特斯拉的第一家整車工廠。

據彭博社報道，目前特斯拉弗里蒙特工廠的員工已與UAW組建了一個組織委員會，這可能是嘗試再次組建工會的第一步。

接下來，勞工階級的領袖肖恩·費恩與全球首富埃隆·馬斯克之間的對決，非常值得期待。（本文參考了UAW官網信息以及彭博社、Axios、autonews、CNN等媒體報道）